小妹宋美龄大婚的前一个月,庆龄在寒风凛冽的莫斯科红场上站了五个小时,观看为庆祝十月革命而举行的阅兵式。
有人回忆,当时大家都不知道要用报纸去垫脚的窍门,所以双脚冻得冰冷,膝盖直打颤,小腿痛得已经麻木了。
而宋庆龄更苦不堪言,因为她穿的鞋子的底很薄,外面只加了一层不顶用的橡胶套。
庆龄的生活很清苦,她的钱已经所剩无几了。
家里曾反对她,所以她没有从自己家里拿到半分资助。
丈夫孙中山留给庆龄的全部资产,是如今远在上海的莫里哀路的一幢房子,并不能及时换成现钱。
尽管如此,她仍然没有向任何人求援,甚至是离她最近的克里姆林宫。
她整个人相当憔悴,像极了古代画作上哀婉动人的仕女。
那段日子里,作家文森特·希安是这样描述的:
那天天气寒冷。我注意到了孙中山夫人那瑟瑟发抖,微微弯曲的身影。
她的收入来源已经告罄,而她自尊自重,不愿接受陌生人的资助。
她连件冬衣都没有,只裹着一件单薄的黑斗篷,在阴冷刺骨、冰雪凌凌的街道上缓慢行走。
我曾劝她上车,她不肯。
她双臂交叉,低垂着端庄秀丽的脸,一步一趋地穿过了整个城市。
而仅仅几天之前,她的病才痊愈,脸色仍是十分苍白。
最后,文森特写到,宋庆龄是最孤独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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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介石得知情况后,曾让宋子良去接姐姐回国。
两人相见时,是在德国柏林。
她得知弟弟要接她的消息后,知道蒋介石别有用心,便发表了申明,绝不直接或间接的参与蒋介石的任何活动。
子良看到姐姐凄楚飘零的生活状态,又听到以上一番言论,简直大惊失色,直说他姐姐真是个大傻瓜。
宋庆龄看了看子良,只用了一句话把子良堵得哑口无言:“是宋家为中国而存,不是中国为宋家而存。”
宋庆龄就是这么有骨气。她认定的事,永远不会回头。
哪怕是与家族决裂。而她与之决裂的家族,或许已经不是六个兄弟姐妹们相亲相爱的一个富有小家,而是支系庞杂,势力超越国界的一个团体。
而她的选择,无益于把自己推上时代的浪尖上,用身家性命来抵挡蒋介石的疯狂举动。
她身边的支持者有蔡元培,有鲁迅,但她与他们不一样。
他们不会像她这样,极易遭到诽谤和攻击。
曾经与她共事的人,特别容易利用她的身份,造谣她在俄国或者德国有了新欢。
只要是有名的革命者,前来找她商议未来,就可能被说成是她的又一任丈夫。
更有人信口雌黄说,她是一个妇道人家,根本不可能有自己的独立思考能力。她的脑袋就是一个别人思想的跑马场,她的坚定原本来自于无知。
对于最后一点,她最为恼火。
如果她没有自己的思想,她应该早就被家里富甲一方的气息所笼络,怎会在大学刚毕业时就跳窗逃离,与孙中山私奔,然后结婚呢?
她决定与孙中山在一起时,正是孙一生中精神最为消沉,事业最为颓废的时期。
2
当时孔祥熙写信给日本的朋友说,“有人认为他(孙中山)面临危险,焦急如焚,已经影响到了神经系统。”
宋家人绝少这样议论孙中山,而且他们对自己的私人生活也是守口如瓶。
这次孔祥熙这样说,大概是引用了与宋嘉树或宋霭龄的话。
而其中宋嘉树与孙中山的关系是最好。
如果一个人没有自己的思想,只是靠了旁门左道的他人思绪来指导行动,她怎么会如此决绝?
要知道,她嫁给孙中山这一决定得伤多少人的心。
宋霭龄留学回国后,与宋庆龄一样,给孙中山做秘书。
后来宋霭龄与孔祥熙结了婚,当即中断了秘书工作,庆龄刚回国,正好也需要工作,父母便支持她顶替了大姐的工作,去给孙中山做秘书。
她当然是愿意的。她崇拜孙中山。
她一岁那年,便与他见过面。
后来在美国留学期间,她靠一己之力研习了无数的历史与哲学典籍,远远超越了她那个年龄阶段的普通姑娘的口味。
思索父亲与朋友孙中山的革命道义问题。
她为人腼腆,一颦一笑总是流露出一丝是伤感与静思的气质,这自然让她整个人美得更纯净,像一湾佛堂前的净水,每片落叶飘零时,都忍不住要落到她那儿去,向她问声好。
可是,在内心深处,她已经成了义无反顾的谋反者。
父亲经常给女儿们写长信,寄简报,让他们了解国内的形势。
庆龄从寄来的信笺中了解孙中山革命的艰难历程。
他们奋斗了近数十年才懂得:人要败而不馁。而这时的她还只是一腔热血,还不懂得坚持不仅需要开头的冲劲儿,更需要一辈子坚定不移地坚守。
这时的她还没料到未来的结果。
接任了姐姐的职位后,她日夜陪伴在孙中山身旁。
与姐姐极端的实用主义不同,庆龄是个非常烂漫的女子,与他无话不谈。
他也毫无顾忌地将自己的家庭琐事,妻子与孩子,革命的危险与机遇和盘托出。
她也经常打断他的话,急急地说出自己的观点。
她对革命,与理想充满热情,就像一条龙似的火焰从胸口穿出,照亮了他的孤寂、寥落、深陷困顿的不知所措。
短短半年的陪伴,他不仅得到了精神上的支持,还创立了中华革命党。
这时的他已经明确的懂得,想要完成革命大业,缺她不可。
而她,比谁都更相信他的革命道理。
两人沉醉在一种伟大的情感中,比爱情更珍贵,比亲情更伟岸。
两人决定结婚。
3
父亲宋嘉树知道后,勃然大怒,将庆龄关在家里二楼的一间屋子里。
她偷偷地给孙中山写信,希望能回到日本,回到他身边。
他则回信说,很需要她。
父亲为了防止她出逃,便把女儿反锁在寝室里。
她则大胆地向父亲说,自己一定会走。
那天夜里,庆龄借助女佣的扶梯,从窗户逃出,当晚乘船到神户。
对于一个端庄的闺中小姐来说,这种做法所需的勇气非同凡响,因为它不仅触犯了孝道,还违背了家规。
而孙中山也没有拖延。她抵达日本的第二天,两人便结了婚。
然而真正让父亲宋嘉树恼怒的,倒不是庆龄轻率的婚恋风波,而是孙这时候还没有与前妻离婚。
宋嘉树气势汹汹的追到日本,冲到婚礼现场,当面指责孙中山对不起朋友。
说他行为荒唐。还劝说如今胜利在即,他最好的朋友却丧失理智,破坏了朋友之间的信任。
宋嘉树见这种劝说没起作用,便威胁说:庆龄年纪太小,刚满22岁,还没征得父母同意就结婚,这婚姻无效。
孙中山见宋嘉树气得七窍生烟,只是无言以对。他确实想与庆龄白头偕老,所以他没有反驳的余地。
可他并没有这么做。
只是数月后,与朋友说起此事,道出心头的痛楚,“我一生从来没有这样伤心过。一个是我的亲生女儿,一个是我最要好的朋友啊。”
而宋母是一个虔诚的基督教徒,一听到庆龄私奔,简直像晴天霹雳。
当年也给孙中山做过秘书的姐姐宋霭龄也气不打一处来。霭龄曾经也是爱慕过孙中山的。
她正式地与孙中山在一起了。
从此要经历的亲情与政治的考验也就开始了。
家里的姐妹们锦衣玉食的时候,她在武汉的枪林弹雨里躲避追杀;
别人在办公室里办公,她却得追随着自己的夫君,四处奔波,颠沛流离。
而她与宋家兄妹的决裂更体现在思想上。
当全世界都主张宋蒋两家联姻,有大利可图的时候,她却不屑一顾。
当蒋介石请求孙中山为自己做媒时,他请求孙问一问宋庆龄。
庆龄一听到此事,反感至极,嘘了一声说,“宁可让小妹死了,也不嫁那个自称没有妻室的人,光在广州,他就至少有一两个相好的。”
庆龄与孙中山情投意合的日子,正好是十年。
这十年间两人互相促进,以思想为交流的基石。
十年后,孙中山病重,协和医院养病时,确诊为:肝脓肿转肝癌晚期。
她坐在他身旁,泪流满面。
她托着他的手签完了三份遗嘱之后。放手。他去世了。
十年,以青春为筹码,结束的太快。
他去世后,她继承了他的意志。
为他永不熄灭的理想之光四处奔走,以他的名义参与国内外大事。
酷刑、暗杀、追踪,她的朋友和支持者逐渐减少。
庆龄一个人孤独无依地接受着所有的打击。
孙中山遗孀这一特殊且异常尊贵的身份保护了她,却又使她更容易遭到敌人的攻击。
她永远在明处,而别人永远在暗处,像过街老鼠一样流窜着。
在那些动荡不按的岁月里,她的心,就像被理想这颗钻石照亮的无与伦比的矿藏,使她有足够的力量去燃烧,照亮迷雾,让她的一生始终走在路上。
其实,她完全可以像其他很多的流亡人士一样,去巴黎或者柏林这样的城市里,过一辈子富裕的流亡生活,了此一生。
可是她没有这么做。
她一直在等,到了1949年,宋家只有她一个人留在大陆。
十月一日,她终于赢来属于她的胜利。
她不必在颤抖着双脚站在寒风里,也不用忍饥挨饿了。
这一次,当百万人的游行队伍在紫禁城前的长安街上走过时,新中国成立,而她站在天安门的城楼上。
这时,她已经五十七岁了。
4
她狂热过,也固执过,但她终究没有成为一个老朽顽固的狂热分子。
她还是她,仍旧重亲情,思念家人。
晚年,她曾提起私奔对父亲的打击,“我爱父亲,也爱孙文,今天想起来还难过,心中十分沉痛。”
想念起家人来,她对身边的工作人员说,“我和你一样,也是三兄弟、三姐妹,可是我却无法与他们通信。”
三十年来,她尽力打听家中姊妹的消息,可是与她来往的家里人寥寥无几。
当年去柏林接她回国的宋子良算是其中与她关系较好的一个。
有人从海外给她捎来了一张三妹美龄的近照,她凝望许久,始终窝在手里不肯放下,无尽言语汇聚在唇边,却只有一句,“我和三妹很久没有见面了。”
她的一生绝大部分岁月里都是中国的一种非常崇高的象征。
晚年的她却变得极具亲和力。
她喜欢孩子,便收养了两个孩子。
她痴迷于一切美好的事物,总是跳舞,参加社交,邀请朋友来家里做客。
她抽熊猫牌香烟。
只要有时间就去看电影,看戏剧。
在北京生活,她家里还有一个小型放映室,能够看到最新的西方影片。
这一切似乎与相隔千里的三妹美龄的生活,有了心有灵犀的契合。
在经历了无数苦难后,她反而卸下了年轻时的严肃,冷静,说话风趣幽默,为人也极为诙谐逗趣。
她便搬进了父亲宋嘉树在霞飞路的住宅里,那里是宋嘉树生前最后的居所。
当年私奔的前夜,她便是锁在了这座小楼的卧室里。
1960年,她发现自己患有白血病。
生命后期她一直备受此病折磨。
1981年5月29日,她因白血病去世。
此时,宋家三姐妹中,只有小妹宋美龄在世。
曾听过这样一句话,“历尽了人性寒漠,才会更加热爱生活。”
宋庆龄选择了苦难,选择了与同辈家人完全不同的道路。
在理想没有实现之前,被定义为疯狂,无知,不顾惜别人。
可是,他们有怎能知道,坚持自己认为正确的事需要多少心血?
庆龄的选择让她陷入了孤独之中,孙中山陪伴了她十年,十年后的漫长日子,这条路只有她一个人在走。
无数帮助与安慰聚在她身旁,她依然是孤独的。
就像她在学校里那样,由于思想深刻,超脱众人而无法融入嬉笑玩闹的校园生活一样。
当年,孙中山就职临时大总统时,父亲曾给她寄去一面初次生产的共和国五色国旗。
她一反过去沉默清冷的状态,拖着一张椅子,把椅子拖到墙边,爬上去,扯下墙上挂着的满清旧龙旗,把新的旗帜挂上去。
她兴奋地高呼,“打倒龙旗,高举共和国国旗。”
同学们对这一做法非常惊讶,记忆尤深。
清朝的灭亡让她非常兴奋。
从此,她拿出前所未有的干劲儿,投身到无数的围绕着社会变革与剧变的各种事件中去。
她还说过,“博爱尚待争取,博爱是人类尚未实现的理想;没有人类的相爱之情,自由就失去了可靠的基础;而除了人们彼此情同手足,平等一次就仅仅是梦想而已。”
理想,像永恒的活火山喷发一样,贯穿了她的一生。
她从来都是个坚韧不拔的人。
其实,我觉得坚持理想从来都是艰难无比的。
理想虽然光辉无比,却是暂时无法兑现的,有时更像是一个遥远的乌托邦。
没有能力的人去坚持,只能伤了自己,还憎恨了理想。
有能力的人坚持,则会发现,在理想的面前,单有能力是不够的,还需要固执、善良,卓绝的眼光。
必须三位一体,甚至五位一体。
你需要用超凡的眼界去压制因美貌引起的虚浮与做作;
要用天生的美貌去装点能力,让隐藏的力量初次亮相便使人印象深刻;
还必须学会在实现理想的路上与每一个人合作,社交技能当然是不可少。
一腔热血点燃了理想,让理想永远燃烧下去的,永远是你生命中,逐渐积累起来的精神气。
庆龄做到了。
比任何人做的都好。
一生跌宕起伏,不过爱国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