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不是一部让人感到温暖的小说,灰暗的色调,丑陋的人群,恐怖的死亡,黑暗的世界令人感到窒息。兰陵笑笑生写出了一部罪恶史,一部人欲极度膨胀后的毁灭史。他不仅仅在书写历史、人生、社会的悲喜,而更注重揭示人性被扭曲后欲望无限膨胀后的悲剧性后果。在《金瓶梅》的世界中,作者冷峻细致地描写了一群醉生梦死、狂欢放纵之徒如何一步步走向他们的坟墓。检索《金瓶梅》中的人物形象,令人瞠目结舌的是,不论身份地位如何,人人色胆包天,纵欲妄为。性行为成为一种不可或缺、随时随地都可能发生的日常活动。主子不分男女都无节制地性放纵,奴婢中通奸偷情、包占妓女的事也是层出不穷。经过儒家思想道德熏陶的作者十分恐惧人欲的膨胀导致人性异化给社会和自身带来的毁灭后果。在他的笔下,淫是“万恶之首”,是应该受到批判的。小说一开始,作者接连发表了一连串的议论,强调了贪淫好色的悲剧结局。
如:“丈夫只手把吴钩,欲斩万人头。如何铁石打成心性,却为花柔?请看项籍并刘季,一似使人愁。只因撞着虞姬、戚氏,豪杰都休。”又如“说话的如今只爱说这情色二字作甚?故士矜才则德薄,女衒色则情放。若乃持盈慎满,则为端士淑女,岂有杀身之祸。今古皆然,贵贱一般。如今这一本书,乃虎中美女,后引出一个风情故事来。一个好色的妇女,因与了破落户相通,日日追欢,朝朝迷恋,后不免尸横刀下,命染黄泉,永不得着绮穿罗,再不能施朱傅粉。静而思之,着甚来由?况这妇人,他死有甚事?贪她的,断送了堂堂六尺之躯;爱她的,丢了泼天哄产业,惊了东平府,大闹了清河县。”
作者的议论充分说明了性欲望的放纵,不但要伤身害命,而且误国损家。在《金瓶梅》世界中,他将自己塑造出的那些纵欲无度的人物放在彻底否定的位置上,阐释出这样一个道理:放肆地享受着人生各种欲望的人们,损耗了生命的长度,他们如划过天幕的流星一样,匆匆忙忙地结束了自己短暂而荒唐的一生。作者希望凭借“宗教性道德建构”来辖制人欲的膨胀。小说用现实主义的手法,细细地呈现出《金瓶梅》中的魑魅魍魉们为了满足个体泛滥的私欲,如何不顾道德法令,不顾纲常伦理,不顾尊卑之序甚至谋害人命,疯狂追求欲望的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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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人公西门庆是“属皮匠的,缝着的就上”,他明目张胆地娶了一妻五妾,还嫌不够,不断地奸占府里的丫环、仆妇、伙计之妻等。为了长期霸占这些女人,他用金钱和权势来牢笼她们,做尽了一笔笔财色交易。偶尔遇到奴婢的反抗,他则心狠手辣的打击报复,即使弄出人命也在所不惜。典型的为杀死武大,谋取金莲;陷害来旺,又阴差阳错间接害死了他的姘妇宋惠莲,气死了宋惠莲的父亲等。而无法无天的西门庆自己则因为过度的纵欲加之服食过量的春药导致“遗精溺血”,最后恐怖地死去。庞春梅贪淫不已,结果死在了情人周义身上。
宋惠莲的死,与她轻狂放纵的生活有莫大的关系。同样,潘金莲这个一号女主角的死亡也是欲望膨胀惹的祸。她的身世甚是波折,首先为奴婢,后来侥幸做了主子,再后来又成为奴婢,每一次身份变化,都与纵欲贪淫有关系。罪恶扭曲的她最后亦是被武松残忍的凶杀。欲望的极度泛滥还能冲垮理性的堤坝,导致人的异化。天理即自然规律和社会秩序完全被《金瓶梅》中的芸芸众生放逐。
为了性欲的满足,主子和奴婢联袂展示了人类寡廉鲜耻的卑劣性。韩道国以当活王八为荣,任凭西门庆和妻子王六儿在其眼下纵情淫乐。而他也没有闲着,不仅家里买了一个供其淫乐的妙龄少女,在外做生意时还要包占妓女;来保在西门庆纵欲而亡,护送玉箫和迎春进京路上无耻地奸淫了她们;贲四嫂前脚送走西门庆,后脚迎接小厮玳安,主子奴婢混着来,悖伦逆理的淫秽勾当被认为自然之理。他们的行为很好地证实了这样一条真理:人类从兽性进化到文明需要漫长的过程,而从文明退化到兽性则往往为瞬间的事情。然而,脱离了正常轨道的生的热闹和欢乐还未来得及仔细品味,紧随其后的则是
死神静悄悄却又刻不容缓的报复,于是,年轻的生命戛然而止。失去理性规约的过度狂放,并不能给生命带来真正的欢乐,反而要以生命的毁灭作为代价。兰陵笑笑生在生的繁华与享乐的表面文章下,蕴藏了哲人悲天悯人的思考:他认为人类追求物质享受与肉体快乐的生活方式和价值观念是合理与合法的,但是,欲望如果无限度地膨胀,失去理性正常的监督,则是害人害己,误国误家的事情。失去敬畏之心的人群是可怕的,具有巨大的破坏力。对此,作者持尖锐批判的态度。他借用因果报应的结构设置和死亡的惩戒来达到警示人心的作用,期望借助宗教的力量来唤醒人的清明与理性,开启生命深处的敬畏之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