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人如何看懂南宋古画?展开李嵩的《西湖图》来说说
那时,画家何来“无人机”视角
本报记者 章咪佳
一次能看这么多古画真迹,背后的故事三天三夜都讲不完,这场家门口的视觉盛宴如何更好地享用?我们不妨从最熟悉的西湖切入。
看完“宋韵今辉”艺术特展,离开南山路218号美院美术馆的展厅,你会有两个和山水有关的选择:往美术馆顶楼走上去,一揽西湖全景;出美术馆正门,隐入南山路,深入西湖腹地。
原来,宋韵今辉的意思,就在眼前。
上美术馆四楼天台,朝西边望,西湖尽收眼底。这个视角非常熟悉,是的,刚才楼下“湖山信美”展厅,李嵩《西湖图》的西湖,就是按照这个角度画的。
但是你总会忍不住在天台上向上跳,因为底下西湖南边一大片的精致,刚好被法国梧桐遮住了,雷峰塔也看不见。而被挡住的雷峰塔,在李嵩的画里清清楚楚。
这幅《西湖图》的视角很特殊,地面是鸟瞰的,其中的建筑物,又是低空俯视的,尤其是当年环西湖的四座塔,细节丰富。不过仔细看,画上的这座雷峰塔,比今时的塔消瘦,甚至比许多人都有图像记忆的那座1924年倒掉的雷峰塔古塔砖身,都要苗条。
但是李嵩画的这座塔是一座写实的塔。在他的生平时间1166-1243年中,他看到过两座雷峰塔。他画的是哪一座?
吴越国时期建造的雷峰塔,是一座七层塔。到北宋宣和年间(1119-1125),吴越国雷峰塔被方腊起义军烧毁,全塔木檐以及顶上两层倾覆,雷峰塔成了一座五层砖筒。南宋孝乾道七年(1171)-庆元五年(1199),僧人智友发愿修塔,经过20多年的大规模整治,将雷峰塔修葺一新,塔身缩至五层。
李嵩画的显然是一座木塔,那就是南宋重修的塔。
再看他的画,有可能还提供了一些建筑信息。露出画面的屋檐已经有五层,底下应该还有一层。李嵩画了一座六层雷峰塔?北边的保俶塔,他也是这么处理的,南宋时七层的塔数出来有八层檐。
画家的确在底下都画了一层附阶(古建筑的一种结构,相当于回廊),看上去有很大的一圈。
也有人认为,画家可以不完全按照事实画画,但是李嵩不可能不知道佛塔没有双数层,他多画的一层檐(塔的第二层),应该是暗层,不影响塔是一座五层/七层塔。这种塔身底部的结构设计,足以称得上是中国木质建筑的“核心科技”,今天在山西的应县木塔上还可以见到。
这个高科技考古事件暂告一个段落,继续看西湖。现在我们正由东往西眺望,四层楼显得还不够李嵩当年的视角高。问题是,李嵩以前怎么会得到这种小飞机视角的?
还有,自从南宋开创西湖图范式,历代西湖图基本都采用由东往西的俯瞰视角。古人的“无人机”是怎么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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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种说法,美院南山校区地层曾经挖出过南宋青砖,彼时这里可能是一座殿宇高阁。
在美术馆一楼“浙水敷文”和“湖山揽胜”两个展厅之间的长廊上,有一张明代西湖地图打印在墙上:在今天的清波门区域,当时有一座城楼。如果宋代也有这座建筑,李嵩身为国家画院待诏,应该可以登高望西湖。
另一种说法可能更有说服力。李嵩《西湖图》里这个多视角组合而成的西湖全景,有些是虚构的,画家创造了一个全息的“阿莱夫”,我想飞就飞起来了。
今天,我们可以全卷展示李嵩的《西湖图》,古人没这待遇。《西湖图》本是一幅手卷,被观看时,往左边展开一段,右边就卷拢一段,视线里永远只会呈现西湖的局部。手卷讲究卧游,游目骋怀。
而自东往西画西湖,既符合实地游览的规律,又满足画家造景的思路。历史上的杭州城,在西湖东侧。对画家来说,从东往西展望,远景尽为层迭山岫,更利于营造意境——如果由西向东看,远景是杭州的市井墙垣,纵目难及开阔之景。
纵目四望,开阔心胸的李嵩,把这种悠远的意向传递给了世代的观画者。
除了今天能看到的雷峰塔、保俶塔,宋代尚存的方形北高峰塔、六边形的南高峰塔,都出现在这张《西湖图》中。
很可惜北高峰塔在画面上几乎会被观众忽略——500年后,乾隆爷的一枚大钤印“太上皇帝”把原来在古画纸上就有所消褪的北高峰塔,完全给镇住了。
但是当年西湖的塔,李嵩没有全画。由东向西的无人机视角,李嵩当年是可以看到三潭印月的,却没有画湖面上的这三座小石塔。
《西湖图》是全景山水,然而视觉中心的西湖上,大片地留白,除了几叶小舟,湖面空空荡荡。他把画面的视觉重点让位于这种虚空。
虽然画的不是边角山水,李嵩仍然很有南宋特色。北宋的全景山水,总有一座大山挡在正前方,山路水流皆能通行,画就是一张地图;南宋人就要“绕开”大山,目光空灵一点,好像要号召:山清水秀,任君畅游。
只有东北角的一片湖区没有入画,断桥也被留在了画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