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到茶靡花事了。”李蔷华、薇华姊妹,在胜利时期。以重庆艺人姿态,蜚声上海菊部,而申江十里,春事阑珊矣。
蔷华美甚,在重庆时号小苹果,薇华称小橘子。及来沪,薇华已容光焕发,双颊红酣如苹果。蔷华则粉堆玉琢,肌肤有如九江名磁,表里莹澈。昔人称刘备有甘夫人者,与白玉美人,并坐帐中,玉人为之逊色。向不信其说,见蔷华则信之矣。蔷华艳如桃李,而冷若冰霜,息妫不言,愈觉有不能接近的可爱。薇华则天真活泼,见人便笑,故一对姊妹花,合之为双美,分之则二难。美则美矣,以游乎艺,则未臻于真善。
李蔷华、李薇华姐妹
蔷华习旦,薇华习生,其假父李宗汉能操琴,稍稍通解文墨,向以程派腔自负。故授蔷华以《鸳鸯冢》《碧玉簪》诸剧,而以丑旦派薇华,苹果之靥,粉墨狼藉,见者每为之可惜。蔷、薇姊妹初来,言慧珠、童芷芩皆为之失色不安,及试上红毡,则黔中之技,固非虎狼所畏,久之,亦习而狎之矣。
邓仲和者,以金夫资格,腰缠百万,出现欢场。其人民二十以前,市无知者,其崛起于工商,适有天幸。初为冯氏家童,便给。冯女悦之,擢为司书。女字文凤,善书画,为钱名山弟子,固才女也。邓以“小”、“闲”事之,虽识字无多,而凤女钟情,秦宫入室矣。冯父不忍拂女意,遂许下嫁。邓实有妻,故文凤屈居第二。下嫔之日,邓获资无算。邓性好博,如鱼得水,一掷千金。文凤规之曰:“为贾,为政,亦博耳。其注大,其博进也广且巨。郎如好博,何不稍移五木下注于彼?”时上海提倡国货虽力,而关税壁垒不能自主,造纸、棉纱、纺织无不受日人打击,而棉织业尤甚。安乐棉织厂受创深重,登报出盘,邓以廉价得之,俨然厂主。会抵制日货事起,国人一致求自力更生,国货昭苏,安乐棉织品遂亦乘时崛起,与三友、三星并驾齐驱,获利无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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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文凤照片及书法
文凤书画之余,喜养动物,家有兽圈,豢雄猛警犬数十头。文凤复擅西画,尝自为写照,画己像与犬并头。又爱猫,有波斯金银眼,白狮子者,饰以红缎结,能对镜自怜。文凤爱甚,即抱之而呼:“仲和,仲和!”仲和无以应也。会仲和兼营毛、绒线业,文凤即以爱猫为其商标,今市上所见“英雄牌”是也。第二次大战前夕,人造丝业盛起,意大利、日本占世界首位。国人羡之,以创办资金甚巨,无敢尝试,适有德国工程师在安和寺路设厂,机器原料具备,而工程师技术不佳,不能开工。仲和遽以价购之,人皆笑其愚。会珍珠港事起,百物腾涌,机械、原料日涨百倍,仲和由此大富。时上海发国难财者,以章荣初、邓仲和为巨擘云。
冯文凤书画
厂占地甚广,楼宇连起,文凤即以厂为画邸,迁居其中,重金豢德国工程师,命其训练警犬,有人莅厂参观,狺狺之声如入狼谷。文凤日邀画友为诗酒高会,与李秋君、陈小翠创女子书画会,冯、李争长,凡会员作品,文凤悉重价购之,数千金无吝,秋君为之失色。仲和不解文墨,避诸女士如浼,去而优游北里,重为赌徒,以美钞作注,日掷万金无吝色。
初眷情梅三媛,其房老曰方瑞珍,固数十年前名花,今则老成凋谢,独为人瑞,莲钩未放,犹存民初间典型。擅琵琶,四弦一拨,满座倾耳,唱大小《九连环》《劈破玉》《四季相思》,一串明喉,珠走玉泻,隔室听之,犹以为十三女儿碧玉破瓜时也。仲和至,虽二三友亦豪赌,卢雉之声,与琵琶竞响。及去,缠头一掷千万,顾不能博三媛一粲。仲和丰仪颇美,说江阴话,乡土未改。故虽为金夫,而北里娇豸未以其占全“五字”喜之,未既,三媛别嫁,仲和亦不复至。
冯文凤
文凤多病,其肺、肝、胃,皆经名医割治,尝语人曰:“我是七窍玲珑人,里面空洞洞的,早已没有东西了。”故仲和冶游,文凤不禁。家有四妾,文凤未尝争夕。胜利前夕,仲和以囤积聚财至不可数,复斥巨资,以美金二百万购外滩汇中饭店,海上财翁无不骇然,以为哈同之后,无此大手笔久矣。而蔷、薇姊妹亦随胜利以俱来,仲和一见,惊为天人,始觉往时挥金如土,皆为虚牝,金屋藏娇非蔷华莫属矣。
仲和虽惯入花丛,及见蔷华,则讷讷如不能出口。蔷华对之,亦冷艳交光,恩威并济,与仲和相对终日,辄无交谈。偶有言,如唱《春秋配》,必引其母衣裾,向母言之,而令其母转言,仲和益觉其美。置衣衫,打首饰,买钗环,珠钻翡翠,唯蔷华是命。又为之购巨宅,锦毯象床,穷极富丽,而蔷华入其室处,未尝一笑,而外间皆知邓仲和为冤桶矣。仲和内恧,求计李母,母云:“如今姑娘,人大心大,老身是管不了你们事的。”
李蔷华、李薇华
仲和为蔷华盖造了乌龙院,自然也要同几个朋友来玩玩,一则使蔷华姊妹不冷静,一则也向朋友们表示蔷华对自己的热络。于是蔷华的舍屋,旋已成了赌场。她姊妹俩人小,赌技却精,尤其和仲和赌,薇华总是立在她姊姊身边,偷眼瞧着仲和有什么牌,她就在后面暗示放风。仲和赌了半生,偏偏全输在蔷华手里,乐得借此博她姊妹欢心。可是她的假父,真是个要财不要命的,想尽方法,叫仲和出钱。李宗汉自命是个落魄文化人,人家则当面叫他李瞎子,他带着一副黑眼镜,就是贪嘴,一上席面,吃到一样好的,夫妻同声赞好,赞一声“好”,四筷齐举,双枪并落,吃一只,连一只,非把这一样吃饱了不可。这样狼贪,蔷华看着也会一笑。仲和就如获至宝,反而运动李宗汉,以后上馆子,就要这般表演,让蔷华好乐,宗汉也就借此大敲竹杠。蔷、薇姊妹确是从李宗汉手里养大的,一切玩艺儿也是李宗汉教出来的,母亲是个鸠盘茶,女儿有了钱,她偏看不起李宗汉的玩艺儿,便让蔷华投师到名琴师周长华的门下,实习程门嫡派。后来李母恋上了孙瑶芳(曾陪顾正秋在台湾唱过小生),在朔九寒天之下,一狠心把李宗汉赶出院去。不但赶,而且真不许他带一件东西出去。李宗汉临走又回头,朝着两个女儿跪着哀求说:“你们不要我这个瞎子可以的,但是那只胡琴,是我自己带来的,现在让我带了去罢!”李母把胡琴从门里掷出来,说:“谁要你这个讨饭东西!”
上海向有三小:黄文农、沈吉诚、叶仲芳,这是在抗战以前的。胜利之后,也有三小,是小谢、小丁、小蔡,这三位仁兄并无所长,便是邓仲和座中的热客,李师师院里的沈子金。蔷华别人不爱,偏偏爱上了小丁,他们聚赌,她私下放牌。一天,仲和请他们一淘汇中饭店跳舞,蔷华忽然在手心里递给小丁一卷纸条儿,从此他们便唱起乌龙院来。但凡小丁所欢喜的,她无不千方百计向邓仲和去要过来。仲和也明知故犯,只要讨取蔷华的欢心,无不应承。他几次和她妈妈商议,说:“家里房子也大得紧呀!只要他们不再同出去跳舞,同看影戏,小丁爱到家里来住哪一间,就住哪一间,我可以决不过问。”妈妈向蔷华一说,蔷华倒跳起来了,说:“恋爱是至上的,邓仲和他那些儿管得着我?妈妈你也出去对他说,打明儿起,他就不要到这里来罢,再来时,我就撵他!”仲和一气,真有数天发誓不来,但是不久,他又来了。
后冯文凤因治病,已先去美国,蔷华自和小丁到香港结婚,曾双双到过台湾。唯有仲和拥着偌大家私舍不得离开上海,终于出门扫地。香港传来的消息,邓仲和纵有邓氏铜山,仍不免饿死。邓仲和是死了。
(《春申旧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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