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忠楠/摄 官兵/制图
证券时报记者 韩忠楠
“东风雪铁龙C6现在可以排队订到，但要明确告诉您，这是2021年的库存车。我们会从其他省份调车过来，您先交定金，车辆的机油机滤我们负责给您换，不用担心任何排放方面的问题。”
湖北省武汉市江岸区的街头，东风标致和雪铁龙的汽车经销商已将促销展车从展厅移至户外，一位身着浅灰色工服的销售人员向证券时报·e公司记者详细介绍着东风雪铁龙C6的降价优惠细节。
最近一段时间，这款号称降价9万元的B级车吸引了全网关注，而由湖北省联合车企进行的大幅度“政企补贴”引发的全行业降价潮，也在持续蔓延。据不完全统计，目前加入价格战的车企已有40余家，促销力度空前。
如此罕见的降价潮究竟是哪些因素所致？它会引起怎样的蝴蝶效应？地方政府联合车企进行政企补贴，对汽车消费的拉动作用究竟会有多大？由此引发的全行业降价潮还会持续多久？对产业会产生哪些长期影响？
日前，带着上述疑问，证券时报·e公司记者深入到此次降价潮的“风暴眼”——湖北武汉，实际探访了当地的汽车促销现状以及“东风系”车企的库存情况。经由多方采访、调查，上述问题的答案也逐一浮出水面。
清库存
应对国六B？
走进位于武汉市江岸区的东风标致、东风雪铁龙4S店，最先映入眼帘的便是电子屏幕上的那封“客户告知书”。内容显示：由于目前C6/C3-XR销售火爆，资源供不应求，需要客户签订订单后加入排队，先到先得，不确保一定能满足需求。
展厅内，前来看车、询问的消费者络绎不绝，几位汽车主播同时围绕着展车进行直播，现场氛围异常火爆。展厅之外，4S店的负责人已将全网瞩目的雪铁龙C6移动至户外，并从雪铁龙公司内部紧急召唤了工作人员进行销售支援。
“您现在能订到的C6是2021年6月份至12月份的车。坦白讲，这是库存车。但您不用担心任何排放方面的问题，从保险到上牌等等一系列过程，我们会提供一条龙解决方案。您只需要交24万元全款，办好后再退您9万。”一位从东风雪铁龙公司紧急调派至现场进行支援的销售人员告诉证券时报·e公司记者，现在C6销售紧俏，需要交1万元定金排队，通常4天后会给订购者确切答复。
当记者问如此大规模地清库存，是否意味着C6这款车接下来要退出市场时，对方明确表示，后面C6还会继续售卖，不会退出。
网络上广为流传的说法是：此次价格战的一个重要导火索是“7月1日全国推行国六B标准，国六A车此后不予挂牌”，由此引发了车企疯狂清库存。但事实真的如此吗？
公开信息显示，“国六A”排放标准从2020年7月1日起开始实施，在标准实施之后，不能销售、注册、上牌低于“国六A”排放标准的汽车。按照计划，“国六B”排放标准将从2023年7月1日开始实施。但截至目前，权威部门尚未对“推行国六B标准后，国六A车不予挂牌”的传闻进行证实。
中国汽车工业协会副秘书长陈士华表示，此次降价潮的主因并不是“国六A国六B”切换，事实上大部分车企从“国五”切换“国六”时，已经做好了技术准备，只是有部分车企为了应对“国六B”的RDE(实际行驶排放)测试，需要提前消化一下库存，但这绝不是引起价格战的主因。
在记者走访宝马、奔驰、丰田等经销商门店时，店内的销售人员也对这一问题进行回复和证实，表示目前正处在促销阶段的车型，都可以满足国家对燃油车的排放法规要求。
营销大于促销？
作为引发此轮价格战的“风暴眼”，湖北省推出的“史上最强”刺激汽车消费政策，吸引了诸多外省的消费者前往湖北购车。
东风雪铁龙的销售人员告诉证券时报·e公司记者，只要是拥有湖北省户口或者满足一定的社保缴纳期限，都可以在武汉购车并享受优惠政策。条件允许，几个月就可以将车辆过户到其他省市。
实际上，驱动着消费者不远千里购车的核心原因，还是湖北政企补贴给出的超强优惠。不过，从证券时报·e公司记者了解的实际情况来看，实际能给到消费者的优惠力度并不如宣传的那般夸张。
以近期最吸人眼球的雪铁龙C6为例，这款车经由政企补贴后价格下探至12.68万左右，与其最初的21.68万元厂商指导价相比，降幅高达9万。但据北京、重庆等多地的汽车经销商证实，这款车在降价潮之前，4S店的平均售价为17万元左右，这意味着C6真实的降价额度为4万~5万元，并非传闻中的9万元“骨折式”优惠。
另外，宝马、奔驰等豪华车企的优惠幅度普遍在2万~3万元左右。武汉宝泽汽车的销售顾问告诉证券时报·e公司记者，在湖北省推出政企补贴之前，宝马3系的优惠为2万元，现在加上政府补贴优惠可以达到4万元。
针对网络上宝马降价10万元促销的传闻，上述销售顾问也向记者作出解释。“现在店内的纯电动宝马i3补贴后可以优惠10万元，原本35.39万元的车，现在25万元就可以买到。”他表示，除了i3外，目前宝马旗下的其他车型的优惠幅度都比较有限。
公开数据显示，宝马i3的2月销量仅2976辆，较1月份3624辆的销量环比下降17.88%。业内人士普遍认为，以宝马为代表的豪华车企，不会大幅度跟进此次“降价潮”。
奥纬咨询董事合伙人张君毅告诉证券时报·e公司记者，近年来BBA在产品创新上不足，特别是新能源领域销量已出现疲软，但这类豪华品牌对于通过价格战来保销量的做法会更谨慎一些。
浙江大学国际联合商学院数字经济与金融创新研究中心联席主任盘和林也向记者表达了类似的观点。在他看来，BBA在燃油车领域降价的可能性不大，但在新能源车领域，它们已落后于国产汽车，且缺乏明显的竞争优势，因此降价是必然的出路。
另有业内人士认为，这场愈演愈烈的降价潮，其实有很多营销手段在推波助澜，对汽车消费的实质拉动效应并不明显。
“个人判断这是汽车行业内的一场大的营销活动，个别品牌虽然在降价，但是并没有太多新增折扣，反而是营销成分较多。”中国汽车流通协会专家委员会专家委员李颜伟说，不少消费者到店实际了解后，发现并没有额外的折扣，可能会比较失望，甚至在反复观望、对比后，会出现持币待购的现象。
对于此次降价潮究竟能给车市带来多少增量，全国乘用车市场信息联席会秘书长崔东树认为，在降价混战之中，会带来一定的消费观望。目前乘联会方面还没有测算出具体的销售增量。
价格战会持续多久？
“考虑买车的话，近期是最好的入手时机。”武汉恒信瑞沃汽车销售公司的销售人员告诉证券时报·e公司记者，湖北省的政企补贴到本月就截止，目前购车是相对划算的。
尽管多家湖北本地车企均给出了明确的促销截止时间，但愈演愈烈的降价混战究竟何时进入尾声，令人捉摸不透。
据证券时报·e公司记者不完全统计，截至目前，一汽大众、一汽奥迪、广汽本田、广汽丰田、福特、上汽通用别克、吉利等多家车企，均宣布了降价促销或开展补贴活动的消息，涉及多达40余个汽车品牌。
“2022年底燃油车购置税减半政策停止，新能源汽车补贴退出，这些都带来一定的提前消费，使得今年1~2月的汽车消费需求收缩，再加上经济前景不明朗等因素，消费者变得更加谨慎。但从经销商的角度来看，厂商给到的销量目标会让它们很有压力，在供需平衡被打破的背景下，通过价格调整来促消费是情理之中。”
李颜伟表示，往年车企进行价格战大多数会集中在3~4月份，在新车集中上市前进行促销，但像今年这种从1月份就开始打价格战非常罕见。他个人判断，此轮价格战会持续到4月初，二季度的汽车供需会恢复平衡。
华西证券的研究报告指出，春节后车企库存压力增加、合资燃油车需求持续下滑是驱使此轮价格战的重要原因，预计次轮价格战在3月底即可结束，实际为短期扰动。
张君毅也认为，此轮价格战不应该会以如此激烈的程度持续太久，如果再持续两个月，可能会有个别车企“撑不住”。但是头部企业引领价格变化趋势不太会变化了，如果需求跟上能拉动销量，头部企业会进一步以规模化成本优势加速市场淘汰，这将是新常态。
从地方政府的角度来看，通过补贴来刺激消费也不会成为常态。今年以来，包括北京市、上海市、山东省、吉林省等在内的十余个省市均发放了购车“大礼包”，优惠幅度普遍在1万元以内，类似于湖北省与“东风系”车企联合推出如此大幅度政企补贴的实属少见。
证券时报·e公司记者注意到，近期已有媒体曝出一封《工作联络函》，函件中，东风汽车集团营销协同中心向旗下的子品牌作出提示，要求岚图、东风乘用车、神龙公司等在宣传时严禁出现“政企补贴”字样，统称为“企业促销优惠”。
另据东风汽车内部人士透露，此次政企联合促销影响过于剧烈，完全超乎了大家的预期。
崔东树判断，预计不会再有其他地方政府跟进如此大幅度的补贴，这一轮降价潮会慢慢归于平静。
尽管如此，有知情人士向证券时报·e公司记者透露，目前已有个别车企在和地方政府进行谈判，呼吁当地给出更大力度的补贴。
武汉沃尔沃4S店的销售人员告诉记者，政府究竟能给到车企多大幅度的补贴，确实要靠厂商去谈判。
油电转折点到来？
尽管行业普遍认为，当前的价格战属于短期波动，但从长期来看，电动车与燃油车之间必有一场激烈大战。
去年以来，新能源汽车销量持续攀升，市占率已接近30%，相反燃油车的销量则呈现下滑状态，在此次价格战掀起之前，新能源汽车企业之间的价格战正处于胶着状态。特斯拉、比亚迪等头部车企核心产品的价格下探，让燃油车充满危机感。有部分业内人士认为，此轮价格狂潮，也有新能源汽车对燃油车构成的冲击因素。
“客观来看，这一波降价混战是从特斯拉开始的。新能源汽车与燃油车其实是此消彼长关系，新能源汽车渗透率不断提高，势必会带来燃油车的销量增速放缓。”张君毅说，国产新能源车的崛起，势必会给那些合资品牌及一部分国内品牌带来压力和冲击，同样，合资品牌降价，也会影响部分尚未足够规模化的电动车企业。
中欧协会智能网联汽车秘书长林示向证券时报·e公司记者表示，一旦新能源汽车的价格普遍下探，给燃油车造成的冲击会非常大，整体的市场环境会越来越残酷。
那么，眼下的价格战，是否会成为电动车与燃油车行业格局变化的转折点？佛吉亚座椅业务中国区战略、市场与合资合作总监黄震透露，从2020年到2022年，乘用车市场中传统的燃油车销量大致降了300万辆，而新能源车的销量则从300万辆增长到600万辆。
“从车企的角度来看，肯定是不希望新能源汽车太快地将燃油车完全替代，但通过降价促销来拉动销量、消化库存其实也是一种休克疗法。”黄震认为，在两条技术路线同时争取存量市场的过程中，燃油车进行价格混战，会导致燃油车定价体系被重构。
对此，陈士华则认为，新能源车与燃油车是竞争关系，并不是替代关系。新能源汽车转型不会一蹴而就，需要慢慢过渡。
张君毅也认为，眼下还没有到关键的转折点，新能源汽车的规模增长仍然要依靠成本的继续下探以及基础设施完善和电网系统的配合。
申万宏源证券的研究指出，中长期来看，油车、电车之间的战斗将短兵相接，这确实会是一场持久战。
背后隐忧
此轮价格战打响后，比亚迪腾势销售事业部总经理赵长江曾发布微博表示：“这个时候购车一定要选择能长期发展的品牌，一波降价促销潮是淘汰落后产能。”
赵长江不仅道出了市场竞争的残酷性，也间接透露了此轮价格战给行业带来的影响和效果。
多数业内人士认为，政府补贴及企业促销，除了能刺激当地的汽车消费，也能在残酷的竞争下加速落后品牌和产品的出清。
记者在实际调查中，分别走访了东风乘用车、神龙汽车以及东风本田的生产基地，在偌大的厂区中，停放着数千辆甚至上万辆未销售的车辆。
其中，东风乘用车厂区内停放车辆以东风风神E70为主，这款车于2019年上市，定位于智能纯电动中级车。这款车主要销往B端市场，集中在网约车领域，主要运营地也聚焦于武汉当地。
在神龙汽车的厂区外，记者站在高架桥上，俯瞰到了更多的待售车辆，这些车辆整齐划一地停放在厂区内，密密麻麻地连成一片。据悉，2022年全年，神龙汽车销售量为12.5万辆，远少于同期其他东风旗下品牌。
业内人士判断，短期内采取“骨折式”降价的措施，可以帮助神龙汽车清库存，回笼资金，但长远来看并不利于东风标致与东风雪铁龙的品牌建设和长期发展。
“我们可以把这种降价促销理解为中国传统医学里放血治疗，适当地放血有利于自身免疫力的恢复，但是把握不好尺度，也是一种损伤。”张君毅说，合资品牌加速优胜劣汰是利好于行业健康发展的。毕竟竞争天地不光是国内，而是全球的市场。
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疯狂的价格战给行业发展带来的隐忧也不容忽视。陈士华分析，汽车产业的总体利润率并不高，车企既要投入大量的资金、人力进行研发，又要降价保障市场份额，长此以往企业处于亏损状态，更不利于进行可持续的研发以及推出高质量的产品。
同时，价格战也直接扰动了现有的价格体系，不利于品牌升级和发力高端化。近期，理想、蔚来、奥迪、保时捷四家车企已经明确表示面对降价潮，公司选择不跟。据悉，为了提振持币待购用户的消费信心，理想日前还推出用户购车价格保护权益，订购90天内出现官降，承诺返还差价。
不仅如此，疯狂价格战也严重影响了二手车市场。据悉，目前已有部分二手车商调整了经营策略，主动避开售价降幅较大的汽车品牌。
业内人士判断，地方政府积极促进汽车消费，利好于汽车产业和当地经济增长。但对比去年国家层面推出的600亿购置税补贴，目前各地方政府推出的汽车补贴额度比较有限，相应地对刺激汽车消费的拉动作用效果也会没那么显著。行业还呼吁国家层面能出台统一的刺激车市措施，以避免各地方“单打独斗”。
今年1月份，中国汽车工业协会在召开月度会议时就对一季度的销量作过可能出现明显下降的预判。因此，中汽协呼吁国家层面能够继续出台购置税减半等促汽车消费政策，助力汽车产业稳定增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