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唐俑
故事发生在清朝。
看完这个故事，我也想当乞丐…
01
花根云，年二十，自小失去了双亲。
十四岁那年，花根云补了博士弟子，亲戚邻里很多人都想把女儿嫁给他为妻，却被他笑着婉拒。
虽家贫，但他手不释卷，吃了上顿没下顿，他也不管。
他有四个远房叔伯，半儒半商，积攒了很多家产，却都没有一儿半女。
花根云二十岁那年，四位叔伯中了秋邪，相继离世。
家族产业，全靠四个寡妇撑持。
四个寡妇商量，想过继一个干儿子支撑门庭。
刚有这个想法，族中无赖就蜂拥而至，意图瓜分她们的家产。
寡妇们又气又怒，告到县令那里。
县令说，最好的办法，是赶紧把立嗣的问题解决了，不然这种事情，今后还会发生。
寡妇们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可是家族中的子弟，都是些猪狗，实在挑不出一个像样的。
就请县令帮她们出个告示——凡是族中子侄，无论远近，无论是谁，只要秋试中了举人，就立其为嗣。
这办法不错，县令点头称善，当即出了一张告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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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花家有个秀才，名叫花根石，也是个富户，却为富不仁，想占寡妇们的家产很久了。
看到告示后，花根石贼眼一转，用千两银子，买花根云当他的枪手。
囊中羞涩的花根云，痛快地答应了，和他一起来到省城，准备当年的秋试。
有一天，突然来了个褐衣人，问花根石是不是秀才花根石，花根石回答说是。
对方说：请你说说你父亲的名字和事迹。
花根石一一说了，来人点点头，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信，交给花根石，说这是我家主人给的，你不要给别人看，说完就走了。
接过信，花根石又鬼混去了。
花根云偷看了那封信，是闱中关节（给主考官通关节的信）。
原来花根石的父亲也是个贡生，和今年秋试的主考官，打过交道。
这封信，大意是说，他可以关照他的儿子。
花根云灵机一动，把信揣在怀里，进了考场。
考试时，花根云做了两份卷子，一份给花根石，一份给自己。
给自己的那一份，还夹了考官那封信。
结果花根石落榜，花根云高中第一名。
03
荣归故里途中，花根云却高兴不起来，因为他家房屋实在太破旧了，这样的家，如何“见”人？
令他意外的是，四个寡居的婶娘，早就把他家收拾得干干净净，满堂设红氍毹（毛织的地毯），璧上泥光可耀目。
县令也道贺来了。
四个寡妇一齐给县令磕头道谢，谢他玉成其事。
他明白这是要立他为嗣，花根云有点不知所措，再三推辞。
“当初有过议约的，你推辞个屁呀！”
县令不管三七二十一，命他穿上冠服，给四位叔伯婶娘和亡者磕头。
花根云给她们磕了一个头，说：
我现在已经是你们的儿子了，就与外人鲸吞无异了，但儿尚未娶亲，我想娶两个老婆，一个照顾我，一个侍奉你们。
四个女人都笑了，我们原本打算给你娶四个老婆，你既然这么说，就给你娶五个怎么样？
花根云连忙道谢，早晚向她们问安，像亲生儿子那样，四个寡妇也视他若己出。
花根云就搬去，和她们一起住了。
04
一天早上，突然来了几个族人，径直来到厅上，大声呼喊花根云的名字。
听到喊声，四个寡妇一涌而出，指着他们大骂：
”你们这些狗东西，是不是又想来霸占家产？老娘们如今有了孝廉儿，再也不怕你们了...“
说完叫仆人，仆人们应声而出，找绳子要捆人。
族人们吓得急忙摇手：“我们是来给贤郎做媒的！”
他们说，邻村有个刘老头，家中无子，只有五个女儿，都是小老婆生的，年纪相当，极友爱，曾发誓嫁给同一个男人，如今远远近近，只有贤郎配得上五美，所以叫他们来撮合一哈。
原来是这么回事，寡妇们这才换上一副笑脸。
婚事很快谈妥。
五个老婆皆美绝伦，燕瘦环肥，香温玉暖，各具风骚。
老大名叫璧月，老二名叫香月，老三名叫好月，老四名叫琼月，老五名叫今月。
五个老婆都很贤惠，把花根云服侍得巴适巴适的。
然而，自从当了干儿子后，花根云便手不握笔，目不睹文，足不踏塾门，天天在家喝酒，要不就是和狐朋狗友鬼混。
寡妇们稍加讽劝，希望他上进，他就笑着说：
“儿子虽有些薄福，但已遭这几个女人折腾完了，不敢再有别个奢望了。”
劝之无用，寡妇们也只能徒唤奈何。
05
一年多后，老大老二老三老四，都生了儿子，唯独老五肚子一直大不起来。
从此以后，花根云就天天和老五呆在一起。
又过了两年，四个儿子都能走路了，老五也终于有了身孕，只是不知是雌是雄。
花根云便到寺里去抽签。
签上写——巧巧巧，心事了，回头宜早，俗尘宜扫。
摇出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签，老天爷是几个意思？
花根云先是不知所云，后来猛然大悟，品味着竹签上的文字，自言自语地说，是时候了！
06
第二天是次母的生日，来客如云。
花根云走进来，跪在四个母亲面前说：“儿之所以能有今天，还有这么多儿子，全系母亲们所赐，并非儿命中该有，诸母他日各抱孙，各教妇，胜于天天面对我这个不才子，儿事毕，儿去了！”
又给五个老婆各作了一个揖说：“你们今后要好好抚养儿子，不要挂念我。”
这小子吃错药了吧，大清早胡言乱语！
花根云仰天大笑：“我本为讨债而来，如今债还完了，就该去了，何妄之有？”
疯言疯语，女人们都懵逼了。
当天晚上，花根云一如既往给母亲们问安。
见他好似常态，以为他的“疯病”好了，也就不以为意。
第二天一大早，花根云偷偷换了一身敝衣，悄悄出了门，飘然而去。
待家人发觉，四处寻找，却毫无踪迹，一家人痛哭失声。
07
不久，一个乡人从河南回来，告诉她们说，他曾在戏班子里看到过花根云，只见他敝衣囚面，坐在场后点腰鼓，神色却很恬然。
又有从山东回来的乡人说，他也曾看到花根云，在乞丐收容所里看到的，看到他时，他正在拍板摇铃，唱《蒿里曲》度日。
两个乡人都提到了一个细节：从他的表情来看，他过得很快乐，他的笑，是发自内心的。
08
花根云五个儿子，分别叫环、琅、琥、珊、玖，都很聪明，都早早考取了秀才。
又过了几年，老二补邑明经，老大老四中了乡魁，老三中了明通榜进士，最差的老五，也成了由公家供应膳食的学生。
四个太母长斋绣佛，家里的事情，交给五个儿媳打理。
大太母八十五岁大寿时，孙儿们都来祝寿，老太太突然潸然泪下——汝皆成名，亦知尚有父乎？
老太太说，昨晚她做了一个梦，梦见他们的父亲在湘江边乞食，她希望他们去见父亲一面。
五哥儿子当即赶往湖南。
来到湖南，到处打听。
一天，在一个叫飞琼村的地方，打听到一个姓张的团头，辖有很多流民，便前去拜访。
并说明来意。
张团头告诉他们，三年前，他遇到一个很好的乞丐，招待他和其他乞丐兄弟，一同在废寺里喝酒吃肉。
昨天，众人又在废寺里吃着喝着，那乞丐突然掷杯大哭。
众人惊问他哭啥子。
他说他是天台花孝廉，明天他儿子要来抓他回去，如何是好？
好事啊，众人额手而庆，他却很不高兴。
众人说，我们懂你意思，你是担心你回去后，我们会去打扰你。我们当着神灵发誓：你回去后，我们保证不去找你！
他这才转忧为喜，和众人痛饮达旦，其他人都喝醉了，醒来后，他已经没了踪影。
“我们正想去找他，你们就来了。”
张团头说。
兄弟们确定张团头说的叫花子，就是父亲花根云。
在废寺里等了几个月，最终没有等到父亲，厚酬了众乞丐，痛哭而归。
09
第二年，太母门先后去世。
守丧期满，老二花根琅出官邻邑广文；
老大花根环和老四花根珊都当了大官，一个在河南，一个在山东；二人生母多病，都和各自住在一起。
老三花根琥在安徽当大官；
只有老五花根玖没有出仕，在家守墓田。
在安徽的花根琥，一天乘车外出，一个乞丐突然冲到面前，左右大声呵斥。
乞丐含笑把一个纸团投在地上，大声说，请拿回去给太夫人！
说完，乞丐快速离去，追都追不到。
把纸团打开一看，是一枚镶着巨珠的金钗。
回家后，花根琥把金钗给母亲看，母亲一看就哭了，对儿子说；“金钗是我的，丢了很久了，那个乞丐正是你爹啊。”
老大花根环有次去山东找老四花根珊，两人刚坐下，忽然看到一个乞丐，倚墙扪虱，同时大声唱道：雪中人是将军种，口角莲生极乐花…
兄弟俩心下奇怪，起身来到乞丐面前，向他作揖，乞丐却朝他们啐了一口，扭头不理。
兄弟俩再三问，乞丐竟将身上的污垢搓成两个大丸，给他们一人一个，说：“不要啰嗦，把这个拿回去，可治妇人病。”
那乞丐是个跛子，说完一跛一跛地走了，眨眼就没了踪影。
兄弟二人回去后，把污垢搓成的丸子给母亲服下，果然病愈。
不久，花根玖因事去找哥哥花根琅。
路上遇到一个卖画的穷汉，打开画一看，只见云树数重，一个仙风道骨的少年，飘飘走上山顶，做采药状。
花根玖问穷汉从哪里来。
穷汉回答说，他母亲去世了，家贫不能葬，遇到一个好心道士，画了这幅画给他，说是可卖二十千钱。他正想叩谢，道士一下子就不见了。
画得不错，花根玖很喜欢，便买下，只是不懂画意，拿给哥哥花根琅看。
花根琅也不解其意，也许母亲明白，马上携归呈母。
果然，母亲一看就知道画的是儿子他爹。
哭着告诉他，你爹回来找过我，二十多年没回家了，且让他先去扫墓。
刚祭奠完毕，突然狂风大作，飞沙走石，天色一下子暗了下来。
母亲担心父亲突然消失，就一把将他抱住，死也不放手。
突然听到云中有声说，我并没有丐根，只不过有丐癖，麻烦你给儿子们说，宁有丐父，不可有丐子丐孙！
母亲这才发现，她抱住的是一棵枯萎的松树。
10
一年后，兄弟们团聚在一起，谈起他们见过的父亲，有的在安徽，有的在山东，有的在家乡…
兄弟们都不明白父亲为什么放着好日子不过，非要去当什么乞丐。
大哥花根环叹了口气说：
如果这世界真有智者的话，我们的父亲便是，他老人家明白，满场袍笏（朝服和手板），终有散场之时。
所谓人间富贵，不过是过眼烟云，在父亲这样的“仙人”看来，所谓的富贵，不过是加在身上的枷锁。
与其死守一生，不如做个自由自在的乞丐。
兄弟们点点头，若有所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