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鲸豚类动物,对它们的保护,需要我们每个人都行动起来,哪怕是少扔一块垃圾。”
文 |《瞭望》新闻周刊记者 陈凯姿
李海勤喜欢鲸。但他的遗憾,几乎都与这种海洋哺乳动物有关。
2019年盛夏,搁浅在三亚海滩的短肢领航鲸“萌丫”,无声地向人类求救。陪护了60个小时的李海勤,最终听不到它的心跳。这头刚产下幼崽的母鲸,如今被放置在一座鲸豚标本馆内。
作为三亚鲸豚救护队发起人,46岁的三亚大东海景区安全管理员李海勤和他的团队义务承担起全海南岛鲸豚救助的重任,至今参与了30多头鲸豚的营救。全球范围内,搁浅鲸豚被救活是小概率事件,但李海勤想努力争取哪怕百分之一的希望:“我想继续带着它们回家,只要更多的人参与进来,那并不是一个回不去的海洋。”
“因为需要”
李海勤出生在江西宜春,学过化学、计算机专业,1997年进入当时的海南省信息中心做计算机培训。
工作之余,喜欢冒险的李海勤游历海南的山山水水,徒步穿越五指山、尖峰岭等热带雨林,或在大山里露营。频繁的户外活动,让他见到的险情也多了起来。“被困在危险境地的人,最希望看到伸向他们的援手。”几年之后,李海勤加入了蓝天救援队,一待就是八年。后又发起成立“禹途救援队”。很快他发现,需要救助的远不只是人。
“红树林是抵御台风、海啸和土壤侵蚀的天然屏障。珊瑚在地球上生活了亿万年,是海洋生态链最重要的元素之一。鲸豚是水域生态系统健康与稳定的‘风向标’。对它们的保护,都迫在眉睫。”李海勤自费开始了全岛红树林、珊瑚礁调查修复和海豚救护。
最能唤起李海勤“救援本能”的,还是鲸豚。长期以来,人类活动加剧,给鲸豚类动物及其栖息地带来巨大压力,越来越多的鲸豚搁浅。
用李海勤的话来讲,野生鲸豚类动物,大多是极其敏感和不愿与人亲近的。当你能够在近海或者海岸接近一头鲸豚时,说明它正在无声地呼救。
由于体型相对较大,鲸豚类被视为最难救援的哺乳动物。“因为需要,所以我来做了。”明知成功率很低,李海勤仍发起组建了三亚鲸豚救护队。从最初的“光杆司令”,发展到现在拥有几十名成员的专业队伍。“像医生一样,我们见过太多的死亡,但不会麻木,只想着怎样去救下一个。”
生死营救
一头鲸豚在搁浅时,几乎达到了需要“重症监护”的标准。
它的身体失去了水的支撑,内脏器官受到挤压而衰竭;它的一次侧翻,很可能折断胸鳍;它的皮肤逐渐干燥,被高温灼烧,还要忍受强光和噪音的煎熬;甚至,它还会因无法自主呼吸而垂死挣扎、呛水窒息。
“蓝宝”就是一个活生生的案例。
当李海勤赶到现场时,眼前的这头侏儒抹香鲸已经饿得瘦骨嶙峋、满身褶皱,身上有几十处伤痕。“它起码饿了一个多月了。完全靠进食来补充水分的鲸,在丧失捕食能力后,会极度缺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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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三亚全员行动起来。专家远程指导现场志愿者开展基础救护。数十人拉起“人墙”为“蓝宝”筑起安全屏障,并调来水桶、毛巾为鲸保湿。在转运到一家生物保育中心后,专业兽医团队为其处理了伤口,并进行静脉补水及抗生素治疗。工作人员还制作了浮漂,防止它侧翻呛水。
遗憾的是,2月16日23时许,100多人近30小时的爱心接力,最终未能挽救它的生命。它体内孕育着的刚成型的鲸宝宝,还没出世就随妈妈离开了世界。
李海勤不觉想起“萌丫”来。2019年6月,三亚崖州湾。一头身长约3米、体重超过500斤的短肢领航鲸迷失在海岸边。它刚刚生产后出现并发症,高烧超过39摄氏度,并与幼鲸失联。
“如此案例太多。在鲸豚的救援上,我们也没有多少可以借鉴的经验。”李海勤记得,去年在抢救一头呛水下沉的海豚时,工作人员别无他法,甚至给它做起了人工呼吸。
今年1月,海口江东新区海滩发现江豚搁浅。李海勤和队员们匆匆赶到现场,最开始看到一头,接着两头、三头,最后发现共有18头。“我们怀疑是琼州海峡近海布置的定置渔网,让这个大家庭的成员全部被缠绊,以致缺氧、窒息、殒命。”李海勤感慨,“对于这种群体性搁浅事件,我们只能望洋兴叹。有时看到上百条海豚在近海嬉戏,我并不高兴,只觉得头皮发麻,担心它们重蹈覆辙。”
李海勤说,许多鲸豚在海洋中就已经脱水或被其他生物啃噬,连上岸的机会都没有。庆幸的是,少数濒临死亡的鲸豚,因被人类救援而重获新生。
有一次,李海勤和队员在海南乐东成功救起一头海豚。那是他最开心的时刻:他用水浇海豚的皮肤,它欢快地将头探出水面,和岸上的人玩耍。
长年累月下水的李海勤一身伤疤。被钢索勒出口子、被牡蛎壳划出血迹、被剧毒的长棘海星刺进肉里,伤口溃烂两个月……“能用这些换来更多的生命,是一件划算的事。”李海勤说,“希望成功救援鲸豚的奇迹,越来越多。”
海南昌江海尾港,李海勤(左)将救援成功的瓶鼻海豚放归远海(2023年3月12日摄) 受访者供图
回家的路
每当遇到鲸豚搁浅,关心的渔民总会问:那条“大鱼”怎么样了?十年前,我国沿海部分渔民还将海豚称为“海猪”,看到搁浅的鲸豚少有人会想到第一时间联系相关政府部门和救援机构。“这说明他们对鲸豚这一高度智慧化的哺乳动物知之甚少。”
在救援和转运上,全球的救助团队基本都缺少经费。李海勤说,对鲸豚类开展营救时,救援人员通常要使用专门设备,像吊机、水槽以及便携式X光机、B超等仪器。有时为减少伤害,还会用到帆布担架。一些常规车辆无法到达的地方,还需特种车辆。转运后,用于救治、观察和训练的水上平台更不可少。
“最关键的,是搭建救助网络。”李海勤说,“我们的目标,是今年能够建立‘一小时’救助圈,发现鲸豚搁浅后,一小时内到达现场,一小时内完成转运。在提高转运效率的同时,完善救助指导手册和设备,设置更多的救助点,并联合专业的科研机构开展救护,帮它们找到回家的路。”
所幸近年来鲸豚救助得到越来越多的关注和参与。在一些重大救援活动中,除职业救援队员外,兽医、海警、消防人员、志愿者以及科研院所、动物园、企业、环保组织等都纷纷加入。
按照李海勤的计划,未来10至20年,借助大数据研究可以进一步摸清鲸豚搁浅规律和成因,其救助成功率,可能提高到5%~10%,甚至20%。不久的将来,或许还会开发出海底实验室,对鲸豚类动物的生活习性进行长期观测。
“海洋生态平衡跟每个生命都息息相关。所有的挽救,都是亡羊补牢,保护地球终究还是靠环保意识的全面提升。”李海勤坚信,人类和自然界应该建立某种信任关系,而不是人对自然一味地索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