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图来源：电视剧《便利店新星》
3月21日是世界睡眠日，但今天，我们将目光投向了城市夜晚里的不眠人。
七十多年前，一首《夜上海》唱出了上海的夜生活。当白昼谢幕，城市并未停止运转。城市的夜晚是城市活力的体现，也是城市现代性的一部分。
世界杯期间的宵夜、火锅、周末的蹦迪、24小时不打烊的便利店……夜晚给城市生活增添了快乐与色彩。互联网的介入将城市入睡的时间一再推迟，也让城市夜晚生活形态不断发生着变化。2018年的一份城市夜报告显示，夜间预约挂号、缴纳水电燃气费、打车都成为夜晚支付的活跃部分。
在以下几个城市不眠人分享的故事里，我们能看到“夜生活”的声色犬马，看到个体在夜深人静时的脆弱孤独，也能看到城市的包容与多元。几年疫情的延宕，更让城市的夜晚显示出其珍贵所在。
文｜元宵 雷妮
编辑｜王菲宇
晚间的病房，
情绪最脆弱
北京
三甲医院神经内科，梁医生
年龄：26
作为神经内科的医生，我平均每周都要值夜班，忙的时候甚至每周要值两次夜班。
值夜班的时候，一般我们会在晚上9点巡房，在11点回到值班室休息。说是休息，其实并不会真的睡着。科室里所有值夜的医生都在值班室，一整晚都有人进进出出，病人有任何情况我们都会第一时间赶到他们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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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别人问神经内科治什么，我都会说大家最好理解的痴呆、脑梗、癫痫。但其实神经内科的收治范围很广，常见的睡眠障碍、焦虑抑郁状态在我们的收治范围里。科室里大多数是慢性病病人，所以急诊和危重的不算多。这些病人晚上的需求大多是因为睡不着觉，或者心里焦虑，对包括胀气、输液疼痛在内的身体局部疼痛非常敏感。 所以除了开药，很多时候我们都是对病人进行“话疗”。
电视剧《谢谢你医生》剧照
晚上病人的情绪一般都比较脆弱，护工看护起来也格外小心。有一天十一点半，护士说有一个病人出现了紧急情况。这位病人周五晚上入院，病情初步诊断是脑血管病。因为周末做不了核磁，加上晚上睡不着，他就看着诊断书开始百度，越看越害怕，要我救救他。我安抚了他半个小时，让他情绪稳定睡着了。
还有一天晚上大概凌晨一点左右，护工按铃说一个住院老人的头流血了，床上都是。我们急匆匆赶过去，发现其实是老人的头上长了一个疖子，老人睡觉翻身，疖破了，血就弄到了枕头和床单上。
很多医院会在睡眠日有义诊，大家可以关注一下自己家附近的医院微信公众号。因为义诊，我见到了很多有睡眠障碍的病人，帕金森病和痴呆的病人晚期会有精神症状，有的会昼夜颠倒，就会影响他们和家人的睡眠。更多普通人的睡眠障碍都与焦虑、抑郁等情绪相关。在自我没有办法调节的时候，医生们都会建议用药。 作为医生，我非常诚恳建议大家遵循医嘱、好好吃药，只有睡眠好了情绪才会变好，才能更好工作生活。希望大家都能好好睡觉，睡个好觉。
电视剧《青年医生》剧照
凌晨四点的梧桐区便利店，偷面膜的流浪汉
上海
某24小时便利店， 何阿姨
年龄：50
我在上海永嘉路嘉善路口的便利店上夜班，每天晚上7点上班，第二天早上7点下班。
我们店在上海梧桐区的老马路，西边是徐汇区，往东再走一个路口就到黄浦区了，周围大多是老公房、里弄、也有高档小区，除了上海本地人，很多外国人和年轻人也住在这里，附近有好几家网红咖啡店和进口超市。
每天晚上店里会固定来三批货，晚上七八点是常温的面包、零食，最多的是饮料；半夜一两点是就冷藏的盒饭和冰淇淋；凌晨五点，牛奶来了。三批货加起来至少有十几二十箱，多的时候有五十箱。夜里客人来了我就收银，没客人就理货，红茶机、咖啡机的程序是锁定的，该清洗的时候必须清洗，否则做不了产品，夜班只有我一个人，所以这些事情都是我做。
电视剧《便利店新星》剧照
晚上客人比白天少很多，一般都是这附近的居民，住在附近两个酒店的住客，还有送外卖的小年轻。有一个住在旁边的女孩，染粉色头发，每天十二点多出来遛狗，她会带着小狗来店里。 99%的客人都很有礼貌，但也有1%的例外。
前几天，有一个外国男人喝醉了，一进来就打翻了关东煮的锅，汤流了一地。他进来的时候我正在后面理货，等我发现的时候他已经跑了。我当时把现场照片发给店长了。店长马上回我：“大姐，你自己没事吧？” 我看到这条信息觉得特别暖心。我们店长三十来岁，平时主要在泰兴路店，他强调过很多次，一个人上夜班，最重要的就是要保证自己的安全。
今年春节前我碰到过一次让我有点害怕的状况。半夜两点，来了一个外地来打工的人。他把大包小包的行李都带到了我们店里，把床往地上一铺，赖着不走了。我从监控里看到他害偷偷把面膜这些比较贵的商品塞到自己衣服里。他估计看我就一个女的，更加嚣张，走到我面前把裤子都脱了。我也不敢做什么，就躲在柜台后面。大概四点过五点的时候，店里来了一对小年轻，他们一下就发现情况不对，帮我报了警。警察来了后，他还狡辩说自己没偷东西，我壮着胆子直接从他身上把他偷的面膜都搜了出来。那对小年轻一直陪着我等到警察把人带走，还说了很多安慰我的话。
电视剧《无法相恋的两人》剧照
早上9点下班之后，我要坐一个半小时的地铁，在9点左右到家。如果太累了我就倒头睡。如果还有精神我就学一会英语，学到中午12点再一直睡到上班前。我用一个软件学，像玩游戏一样，有简单的选择，也有中文翻译英文。我本来比较害羞的，但是店里熟悉的外国客人平时会刻意和我英文，我说“你好呀”就不行，要说“How are you”他们才会继续跟我地往下说。我自己还有一个公众号，我在上面写诗，每天都坚持更新。我儿子刚生了宝宝，我做了奶奶，我给我的孙子写到了一首诗：
“襁褓中的小生命用哇哇大哭，
告诉妈妈，
我来了，
一声洪亮的啼哭是蓬勃向上的顽强，
我来了。”
凌晨两点的上海街头，是最放松的时刻
上海
剧本杀DM，KK
年龄：29
2020年，我从江西南昌来到上海担任剧本杀的DM（注：即“剧本主持人”Dungeon Master的缩写）。
在上海我待过两家店，都在上海普陀区一个大Shopping Mall环球港附近。第一家店做了将近三年，我是店长，要对KPI负责。我只带“推理本”，大致就是推凶、还原、密室三类。店里还有十几位其他同事，有带情感本的，还有机智类型、恐怖类型的。
我待的两家店都以全职员工为主，没有太多兼职的。我也知道其他店为了节省成本，找很多大学生来兼职“带本”的。甚至还有大学生住在店里，因为店里会有剧本杀需要的房间，还会有沙发。 但住在店里往往意味着要和一个胸口插了一把刀的人偶共处一室，听起来还是有一点吓人的。
综艺《明星大侦探》剧照
我一般下午1点上班，晚上10点下班，这个时间只是理论上的。快下班如果有客人要来玩，我们也不会拒绝。我最晚一次一直工作到早上天亮才下班，因为客人半夜玩结束，觉得意犹未尽，又续了一次本。只要客人要玩，有DM 在，我们都不会拒绝的。不仅是我和我们店这样，我可以说整个上海剧本杀行业都是这样。上海是一个特别重视服务的城市，再加上剧本杀行业竞争很激烈，我们通常都在商务楼里，没有明显的门面，客人通常都是通过一些App和朋友的口碑了解到我们，所以让客人玩得开心格外重要。
剧本杀在国内流行的时间并不长，最开始是桌游、狼人杀，大概2017年左右这种角色扮演的狼人杀才流行起来，来玩的大多是年轻人，还有公司来团建的。大概2021年的时候，我还遇到一个年轻人，二十出头，从外地过来，在我们店附近的酒店住了一个月，每天都来玩，我们每天帮他跟其他客人“拼车”。你说他的乐趣在哪里？推理本的悬疑烧脑、情感本的真情投入、恐怖本的感官刺激，他可能都想体验一遍吧。
综艺《奇异剧本鲨》剧照
因为这份工作，上海街头夜晚的每一个时刻我都看过。我的同事中也有不少女孩，如果半夜下班她们会提前叫好车，也并不会担心自己的安全。这座城市是一座不夜城，半夜12点、1点，街上仍然有很多人，你要去吃点东西不愁找不到地方。凌晨4点，环卫工人已经开始工作。真正寂静的时刻是凌晨2点到4点的时段，这个时候走在路上会有一种很安静很轻松的感觉。
凌晨一点的三里屯，五百人同时叫车
北京
专车/代驾，郭师傅
年龄：40+
我原本在山东开饭馆。2020年疫情来的时候，饭馆开不下去，儿子在青岛读中学，我的老婆到那边一边打工一边照顾他。我一个人来北京打工。
我住在望京，一套四居室的里的一间。刚来的时候，四间屋子都是满的。2021年底的时候，有两间的住客搬走了，房间空了好几个月。那段时间北京街头哪里都是空空荡荡的。他们可能觉得在这里做不下去，放弃北京了，现在不知道会不会回来。
我开专车的，也在三里屯附近做代驾，在晚上工作主要还是想多赚点钱。能明显感受到周末的夜里，出来玩的人变多了。路上路过四季民福饭店，能排五六十人，实际上周末饭馆都在排队。2月临近情人节的那个周五的晚上，半夜一点，三里屯附近软件上有几百人同时叫车，排队排到了五百多号，但是那天晚上周围的空车可能也就几十辆吧。实在拉不过来，我那天拉到半夜三点多，挣了一千多块，比平时一整天拉的都多。我收车的时候，还有很多人在等车，但我觉得太困了，还是回去了。毕竟安全最重要。
三里屯是北京夜生活最“繁华”的休闲娱乐街之一
来源：视觉中国
虽然一直在三里屯附近拉活儿，但我还是最怕拉到醉酒的客人。吐我车里的情况倒没有过，但有身上酒气很大的，下一个乘客上车都能闻得到。我还能在路边看到很多被朋友扶着，站得歪歪倒倒的人。但我印象最深的还是冬天有次拉到一个女孩，拿着一支粉色的玫瑰花。她坐在后座上，车开了不久我就听到抽泣的声音，通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发现是她在哭，可能怕我听到忍着不哭出声。我不知道她遇到什么事，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就跟她说了自己的事情。我说我这么大年纪，这么多困难都过来了，你想开一点，没有什么过不去的。
等待夜班公交车发车的代驾师傅们
来源：视觉中国
早八学生党的耳朵里，凌晨三点半的音乐还在轰鸣
天津
某酒吧兼职销售，V
年龄：23
我在天津上大学，学校和专业在外人眼里都很好。我在酒吧兼职的原因很简单，是因为我想自己搬出来住，房租是一个现实的问题，所以需要找一份工作。
天津的夜生活基本就只有剧本杀店、酒吧和夜宵摊三个场景。我做过剧本杀DM。当得知在酒吧销售比DM更赚钱，我就去这家位于天津五大道的酒吧应聘。刚入行的时候大家总是会问“一个大学生为什么要来做这个？”但是可能是觉得新鲜，我做起来还挺有归属感的，也遇到了挺多有趣的事。
电视剧《二十不惑》剧照
有个找我订过卡座的大哥，公司经营出了问题濒临破产，有一天他来找我喝酒解闷儿，当天的音乐很嘈杂，他好像有句话听岔了，以为我要在酒吧放礼花炮。在酒吧，礼花炮一个卖两百多块钱，算是挺贵的。我就看到他起身和酒保说了些什么，过了一会儿，他回来的时候往我怀里塞了一排礼花炮，用非常真诚的眼光跟我说：“兄弟，你不是想放炮么？来吧！”可能是因为那天我也和他分享了一些伤心事，他觉得比起他，我比他更值得安慰。我没有细数，但是那一排礼花炮可能有8到10个。我当时一边放，一边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觉得有些荒谬，但又一种朴素的情感。
还有天晚上，有个中年大哥不知是受了刺激还是发了大财，拿了一个巨大的装满现金的包来蹦迪。和电影里经常拍的一样，里面的现金像板砖一样叠在一起。因为在酒吧所有额外服务是要付费的，所以一般的客人都会在避免有太多服务生位在自己的卡座周围。但是那天这个客人拉了一群人来服务，就连点烟这件小事，都专门找了一个人。结束之后，他给每个人500元左右的小费。以至于那天晚上DJ也不打碟了，MC也不喊麦了，所有人都围着他那一桌陪他喝酒和玩游戏。
电影《心花路放》剧照
后来我也逐渐从这个环境中抽离出来了，一是身体上很难熬，二是精神上会非常混乱。我每天半夜3:30下班，耳朵里高分贝音乐留下的轰鸣声却会留下很久。早上8:30我要准时去上早课。有时候在早晨的课堂上，听窗户外面的虫鸣鸟叫，都会觉得他们在打碟。但这段经历也让我看到了真实的“累”是什么样的。原来在学校里，我总喊“累”，同时也不知道除了绩点和奖学金，个人的价值该如何体现。但 当我走出校园和各式各样的人接触之后，我体会到了什么是真正的累，也发现生活中有更多真正值得自己去努力的事情。
排版｜俞冰如
审核｜王菲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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