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在读大学期间,我们中文系的几个学生都喜欢看书,看得不痛快了,就要买书,嫌书太贵,就要到图书批发市场去买,算是占了便宜。
本来学校图书馆有上百万册的图书,完全可以满足我们的需要,但教授开列书单之后,书单上的书迅速被女同学借走,我们去借的时候,已经一书难求。无奈之下,只能到书店看看。书店里倒是有,只是按照原价卖,却不会打折。有市里的同学介绍,说是图书批发市场书便宜,可以到那里买书。
我们同宿舍的几个同学相约一起去。本来都是没多少钱的人,出行都得坐公交车,从来不坐出租车。我们看着地图找到站牌,找到了写着图书批发市场站点的公交站牌。站在站牌下,看到高楼间红红的阳光射过来,洒水车过去,下水道井盖的窟窿眼儿里冒出白腾腾的热气,路边卖早点的车子推出来,行道树的叶子都掉光了。时间似乎停止了,我们要是永远保持这种状态就好了,带着希望,带着兴奋,却可望而不可即。高楼的窗户密密麻麻,。就像鸽子笼,没有一间属于我们。我们还在认为读书是至高无上之道,而城市的人似乎已经不读书了。毕竟是星期天,很多人还没起来,而我们似乎朝圣一般,要去图书批发市场买书。
现在想起来就觉得可笑,但那时分明满怀希望,分明带着书生意气,以为读书可以知晓天下事,读书可以发达,读书可以成为作家。可是,现实是读书并非能成名成家,也并非能致富和权力。读书就是读书,很纯粹,没有太多功利目的。我们买书来读,并非读教授推荐的书,而是读我们自认为喜欢的书。
在公交车上,我们忍耐了十几站,才到达目的地。说实在的,虽然图书批发市场挤在一层楼里,但并没有让我们失望。楼外面是一些卖家煎饼果子的小车子,还有炸油条的,卖豆腐脑的。炸油条的锅里热油翻滚,香气弥漫,热气腾腾的,带着人间烟火气。我们舍不得吃早饭,直接进去。楼里一间一间的小格子里堆满了图书,不但四壁书架上摆满了书,而且屋子中间摆的桌子上堆满了图书。满屋子的图书让我们大开眼界。学校图书馆都是隔着一个大大的长条桌子,不让我们进去挑选图书,而图书批发市场并不会如此隔膜,让我们零距离接触图书。我们可以随便拿起感兴趣的图书,翻看一下,再决定买与不买。每个小格子相当于一个小书店,店里的员工比较和蔼,随便我们挑选,也随便我们讲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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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小书店里都有一些杂书,连同卖教辅资料的书店也卖一些杂书,而我们正喜欢这些杂书。谢勇写过《杂书过眼录》,我读过之后,觉得有味道,也确实有些意思,就想买一些感兴趣的杂书。可惜,很多杂书都是盗版书,还有一些礼品书,装帧精美,字号比较大,价钱也比较贵,虽然打了五折,但中看不中用。一些小字版的作家全集比较受我们欢迎,经过几个来回的讲价,可以打到四折,算是比较便宜的了。我发现一本《鲁迅杂文全集》,买下来,虽然印刷比较粗糙,纸张也不好,但我看中了一个“全”字,比起分卷本的杂文集,要便宜很多,也更有看头。又看中一套正版的《丰子恺全集》,却因为价格太高,没办法买下来。那套书装帧不错,纸张雪白,字很清楚,没有错别字。好几百块钱,在当时不是一笔小数目。
那时候,看着那套书静静地立在书架上。上午的阳光透过玻璃射进来,射到了书脊上,给人很温馨的感觉。要是时光能够停住就好了,我就站在书架前,旁若无人地翻看着那套书,没人来打搅。可是,时间有限,我总不能不管不顾地看书。不能买全集,就买分册,我找到了丰子恺的《缘缘堂随笔》,顺便买了一本《朱自清散文全集》,都是一本装帧的,也都是正版的,打了七五折,已经算是便宜了。
临近中午的时候,我们已经转了两遍,赖在书店里不走。其实,我们早就饿了,只是谁也不说。都是书虫,就要钻在书中,进去了就出不来。无奈,人都是肉做的,不能靠精神抑制肉体的饥饿,要到点吃饭。早上就没吃饭,刚到图书批发市场的时候,闻着炸油条的味道就饿了,但就是没吃饭,一头闯了进去。
买了几本书,心里觉得充实了许多,不再那么如饥似渴了。可是肚子却饿了,只能到外面吃饭。早饭的点早就过去了,卖油条的剩下几根油条,还有一点豆浆,小咸菜。我们要了油条和豆浆,小咸菜是白送的。只能垫补一下,吃多了就没了。
图书批发市场好像打开了我们的胃口,让我们肚子饿了,也让我们觉得世界仍然充满希望。读书比起干别的事要好得多,主要没人干扰,静静地和书中的思想交流。而精神的饥渴和现实的饥渴重合了,让我们难辨真假。
后来,又去了几次图书批发市场,我去看那套买不起的《丰子恺全集》,还在那里。书上有些浮土,显然好长时间没人翻看了。不过,我还是买不起。看看就走了,只能留下一些惆怅。
图书批发市场似乎成了精神的小菜园,我们没事就去买几本书,花的都是平时省吃俭用的钱。到现在想想,那时候的行为真的有点冒傻气,“当时只道是寻常”,过后也没有醒悟。只是,别人看来有点书生意气,而当时的读书的经验一直留到了现在,只有我知道读书是怎么回事,也知道书中的世界是怎么回事,更知道写书的人是怎样的水平。似乎,到图书批发市场买书已经成了我的习惯,即便工作了好几年,也还是到那里面买书。只是这几年,图书批发市场不景气,即便出现了三折书,也照样没什么人买了。
可是,我还是会想起去图书批发市场的那个早晨,还有刚进去时的冲动,买不起的图书,阳光,微尘,饿肚子,还有书的特殊味道。似乎都定格在那个年代,永远无法烟消云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