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艺谋，要“下凡”。
近日，张艺谋在一活动上主动爆料：计划在今年9月执导网剧《英雄联盟》。
这是以《红高粱》作为起点、成为导演的36年来，张艺谋的第一次拍剧。
马上，网友翻出他早年对章子怡的劝导：“别为了挣钱去拍电视剧”。
曾经，这段话被不少人当成了圭臬般的存在。电影咖下场去拍电视剧，似乎是一种“自降身价”的存在。
但世事变迁，“电影咖”投奔“电视圈”的情况，早在几年前已“扎堆”出现。
2021年，章子怡早先“下凡”，拍了自己的第一部电视剧《上阳赋》。同年，电影导演冯小刚涉足电视剧圈，拍出了《北辙南辕》，但是该剧反响不佳，豆瓣评分一度低至4.9。今年，冯小刚又带着《回响》返场，豆瓣6.0的评分依然难以维系名导的口碑。
其实，拍《绣春刀》的路阳去拍了电视剧《风起陇西》，拍《剑雨》的苏照彬执导了尚未见世的《西出玉门》。甚至一些拍文艺片的导演，也开始试水拍剧。年初，《八月》的导演张大磊改编了双雪涛的《平原上的摩西》。
电影咖“下场”剧圈，似乎已成风潮。
而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拍剧淘金
电影和剧集，某种程度上内容相似，但却是两种完全不同的行业逻辑，而大导们看似“纡尊降贵”的选择背后，侧面证明了剧集市场相比电影市场存在一些可见的优势。
冯小刚在《回响》大结局的时候接受采访提到，《如果芸知道》之后，就没有什么机会再拍电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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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响》剧照
种种原因下，电影行业没有前两年那么热了，这是事实。因此，冯小刚把拍剧当作一种热身。冯小刚管这个状态叫“足球场下的替补队员”，不上场的时候得自己折返跑，为的是不要在上场的时候手生。
他还提到了龚宇，爱奇艺的老板。在这几年处境并不好的情况下，爱奇艺给予了冯小刚很多支持，基本上想拍的都会让他拍。实际上这背后透露的信息是：平台对创作者有更多的支持和更高的宽容度。
冯小刚
一位在电影和剧集领域都有所涉猎的编剧向南风窗透露，对于投资人来说，电影的风险比电视剧大，因为拍剧即使不能大爆，终归“有平台顶着”，而电影情况则是“除了赚就是亏”。
这决定了，投资方面对电影项目时的谨慎。如果是青年导演，成本要控制在800万以下，知名的大导演可能也只能拿到2000万投资。2000万对冯小刚这样的导演来说是一个掣肘的数字，他对摄影、演员的要求将会把成本推高至远远超出这个限额。
有很多东西他看中了想拍，但是不能拍，或者没人愿意投。
因此，很多电影人其实也一直关注着剧集市场的行情。这里面，就有冯小刚、张艺谋这样电影界的“头部”大佬。
张艺谋
今年2月，爱奇艺发布了2022年四季度及全年财报。财报显示，2022年第四季度，爱奇艺会员服务营收47亿元，全年会员服务营收177亿元。
该编剧打了一个比方，“一张电影票就是一个平台季卡”。一部电影几乎要无短板才能得到来自观众的这张电影票，不然就会被贬为烂片。但是平台会员则不一样，它可以为观众提供各种选择，甜宠、悬疑、家庭、仙侠……总有一款适合你。
在这些剧当中，一部分向上精品化，一部分向下做下沉市场，平台能够实现循环发展，它有更多的底气支持内容上的尝试与创新。冯小刚也说，爱奇艺没怎么干涉他的选角。
除了投资上的考虑，剧集的篇幅也为创作者提供了更多可能。
《绣春刀》的导演路阳2022年拍了一部《风起陇西》。一开始，出品方新丽传媒拿着马伯庸的原著小说和影视改编权找到路阳，邀请他拍一部电影。路阳对原著内容进行考量之后，觉得做成剧更合适，因为很多有趣的细节、线索，受限于电影的时长必然要有所删减。后来新丽带着电视剧剧本再找到路阳，促成了这次合作，这也是路阳第一次拍剧。
《风起陇西》豆瓣评分8.1
冯小刚同样想过把《回响》拍成电影，但是这样势必要砍掉一些人物。长篇小说拍剧更合适，长篇幅给导演腾了一块更大的舞台。
电影导演自带的资源优势又能反哺剧集的质量。有人说《回响》如果不是冯小刚拍，肯定请不来那么多大咖像走马灯一样地在剧里客串。
采访中，该编剧也提到，电影导演手底下的活一定程度还是有保障的，豆瓣小组经常吐槽国产剧瞎运镜乱打灯，这些情况在电影导演那里一般不会出现。
电视剧的精品化之路
电影对电视剧的鄙视链早已不是一个新鲜话题。
“电影咖”不做剧集，或者鲜少参与剧集，这也是一个在影视剧行业长期存在的现象。
然而，电视剧果真不如电影高级么？
很多电视剧其实是不太讲究艺术风格的。它有一点像老百姓茶余饭后的陪伴与消遣，有时候都不用真的用心去看，就搁在一边，听都能听下去，什么时候抬头看一眼，剧情还能接上。
《欢乐颂》剧照
这样的电视剧在中国电视剧市场当中确实占了多数。
但是剧集审美并非总是原地踏步一成不变。
往前追溯，精品国产老剧总是有强烈的艺术风格，比如《大明宫词》《橘子红了》就带有明显的“李少红”式审美，《亮剑》《士兵突击》《我的团长我的团》形成了军旅类电视剧独特的叙事语法，《大宅门》《乔家大院》这类家族剧也自成一派。时间往后推，很多年轻创作者的网剧也曾经带来审美革命，比如《毛骗》《摩天大楼》《白夜追凶》，培养了一批悬疑类型网剧的固定受众。
最近的《爱情而已》一度刷新大家对都市爱情剧的认知。二喜是一名25岁的白领，她对国产剧普遍评价不高，但她认为，《爱情而已》“超好看”。
剧里的爱情终于有了生活感，连职场都还原得很真实。二喜一开始是在社交平台上看到《爱情而已》的台词截图，女主角得了巧克力囊肿，二喜说，没怎么在国产剧里见到巧囊这种高发于青年女性的妇科病，而且，“女主角很像一个正常女性在职场上会有的样子。”
《爱情而已》的热播证实了剧集平台精品化策略的成功。在下沉市场之外，重视一线受众和高学历、高收入群体，这是平台拉新促活的一种方式。
电影导演入局剧集市场，就是基于这样的策略，很大程度上能够吸引这类“高端”受众垂青原本可能不在他们文化消费范围里的国产剧集。
年初，张大磊执导的《平原上的摩西》在爱奇艺迷雾剧场播出，它的目标明显对准了对电影、文学有一定积累和兴趣的观众群体。
张大磊拍文艺片出身，在剧中，他以沉郁的风格、富有质感的画面复原了这场东北往事，相比“剧情悬疑”，他更看重“人的历史”。为此他选择使用长镜头让观众沉浸其中。尽管点播热度不高，《平原上的摩西》入围了第73届柏林国际电影节剧集单元，成为该单元设立9年以来的第一部华语作品，它的艺术品质还是得到了认可。
《平原上的摩西》豆瓣评分7.7
3月，中国电影资料馆艺术影院进行了《平原上的摩西》连播，全长432分钟以电影规格进行放映，这似乎也说明，电影与剧集之间的沟壑，并非我们想象得那么分明。
制作精良、艺术上乘的电视剧，与粗制滥造、受限于资本束缚的电影，观众如果要在这两者之间做出选择，显然并不受体裁的影响。观众永远只是喜欢“好的”，无论它是剧还是电影。
张大磊也提到，这次尝试能够为观众打开思路，还会有更多更成熟的迷你剧出现。可以预测的是，以后将会有更多的剧集去学习“电影感”，这个不甚精确的形容词，未必指的是长镜头、电影演员、缓慢的叙事节奏这些要素，而是还包括了真正的现实主义内核、考究的台词、体现影视行业工业水准的布景美术等各个方面。
这些并不是“电影感”的要义，这是好的艺术所共通的标准。
电影会消失吗
其实，电影导演进入剧集制作行业当中，带来视听风格的更新、资源配置的优化，在欧美已经不是一件新鲜事。
《十诫》原本是波兰电影大师基耶斯洛夫斯基为波兰电视台创作的十部系列电影，它在一些电影节放映过，却没有进过电影院线。1990年，《穆赫兰道》的导演大卫·林奇跨界在ABC电视台执导了剧集《双峰》，在那时候电影大导拍电视剧也是新鲜事一桩。
但是现在，《黑客帝国》导演沃卓斯基姐妹监制《超感猎杀》，大卫·芬奇合作《纸牌屋》，马丁·斯科塞斯执导Netflix纪录剧集，电影导演+剧集，已经成为欧美影视剧圈的常见噱头搭配。
《纸牌屋 第一季》豆瓣评分9.3
剧集能够更好地适应移动终端和流媒体，这是影像艺术的大势所趋。一名电影从业人员告诉南风窗，国外一些世界级大导的电影有的都在Netflix首映了，换成国内就好像张艺谋、陈凯歌的新片大年初一在视频平台上线一样，听起来很奇怪，但是未来有一天可能真的会这样。
导演和编剧的流动更容易被看见，出名的导演只是冰山一角，海水下面，是更多“影视民工”向剧集市场的流动。
因为剧集市场归根结底要比电影市场大。疫情对线下市场的冲击所造成的恐惧没有在行业内消失。
新冠几年，流媒体迅速发展，它的势头已经不可阻挡，它不仅吸引了从业人员的涌入，也更新了视听体系与视觉审美。张艺谋谈及自己拍网剧，也说自己要求“帅、酷、飒”，这符合绝大多数观众对视频平台的接受习惯。
张艺谋在接受采访时透露计划在今年9月执导网剧《英雄联盟》
冯小刚今年65岁了，他来拍网剧，很多东西也是从头了解，“我不了解热度值是什么意思，我更清楚电影票房”。老玩家入局新游戏，也要学习新的规则。
说到这里，有一个不可避免的问题浮现出来，电影以后会让位于电视剧吗？
客观来看，电影处在影像艺术的前沿，在大多数情况下，它仍然是最新的视听表现手法和艺术审美诞生的场所，而非电视剧。
走进电影院，在熄灯之后与百十个陌生人共同在银幕前经历一次光影旅行的体验，无法被小屏幕所取代。
接受采访的编剧提到，现在很多从业者虽然做剧来赚钱，但是电影也在推进，用剧的钱养电影项目。电影在从业者心目当中有一块特殊的位置。
电影的存在丰富了我们想要认知的世界 /《一一》剧照
还有一些观众，保存着对电影的“精神洁癖”，即将进入影视行业工作的电影学学生小侠疑问道：“肯定有一些导演是不会拍剧的，有些导演比起关心如何讲故事，更关心如何用电影来表达，我就不太能相信有一天娄烨会去拍剧。”
电影的大众媒介功能已经被削弱了，它必须找到一个新的定位。商业市场缩小之后，电影会不会变成一个在艺术上更纯粹的东西，这一点，我们都还没有答案。
一个更好的状态是，我们都能在这个复杂纷繁的娱乐场里，找到自己的选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