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韩国N号房”事件震惊全网。
其中的黑暗、对女性的屈辱,甚至开发了一条完整的线上线下产业链……
这些行径令人不忍直视。
但随着警察调查的结果,发现了一类更心惊的事情。
有些受害女孩厌世恶人,但会把犯罪者“视为”唯一的亲人。
甚至会在事后几年会回到犯罪者的家中,将其视为仅有的希望和救赎。
把加害者当成拯救者,这似乎听起来何其讽刺。
随着最近一部日本新作的上映,再次将这件事情推上了风口浪尖。
女主幼时被“恋童癖”诱拐,不惜成为众矢之的,坚持要为其辩护,还要跟他永远生活在一起。
这其中究何原因?让我们随着电影一探究竟。
《流浪之月》
导演:李相日
主演:广濑铃/松坂桃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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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们同情怜悯别人时,真正理解的有多少?
《流浪之月》由一桩轰动社会的儿童诱拐案的犯人、受害者,以及周遭社会的批判与怜悯目光,深刻诘问人性善与恶。
但书中“恋童癖”这个题材放到今天显然也是敏感的。
初看原著的时候,我的第一感受是“像是在细绳上行走的紧张感”。
9岁女孩更纱受不了家中表哥长期性侵,跑到街头流浪无家可归,遇上了少年阿文,两人各自背负创伤的二人于寓所度过无忧相依的时光。
2个月后,阿文却被控诱拐女童而遭拘捕。
从此二人就冠上受害女童与诱拐犯之名,受尽社会歧视的目光。
15年后,两人各自努力回归正常生活,昔日的关系依然未能忘怀。
某天,2人再度重逢,再度燃起两人复杂的情感,终走至无可挽回的结局……
2022年,该小说被日本导演李相日改编成同名电影。
李相日向来擅长写一类边缘人人性扭曲的沉重故事,以复杂纠结的关系图,或以以刑事罪案为切入。
抽丝剥茧,揭露每个角色各自背负的伤痛,揭示社会问题的根源。
前作《怒》和《恶人》便为当中经典。
李相日的拍摄特点是以惊栗骇人的凶杀案开展,挖掘社会人性千疮百孔。
时隔6年,导演带来高水准的新作《流浪之月》,再次聚焦于一桩轰动罪案。
这个故事无疑是讲述两个被遗忘边缘人的故事,相濡以沫却被冠上不伦之名。
从故事取材上,不难理解两位寂寞的边缘人如何相濡以沫、触发一段患难与共的感情。
惟设境既像是纯爱,又涉及带点病态、近乎变态的关系。
从这个选题来看,确实是李相日擅长的题材。
无论是《恶人》还是《怒》俱谈这类离经叛道的关系,他总能拍出令人惊艳的程度。
这个案子是由真实事件改编的,在当时日本国内引起社会极大回响。
无论事隔多年,二人分开或重逢,在大众刻板的认知里,一个始终是变态猥亵的恋童癖,另一个是不干净的“脏女人”。
这些标签伴随而来的是旁人的侧目谩骂,以及趋之若鹜的目光。
李相日坦言,这正是吸引他决定改编这部小说的原因:
“我们如何只按照自己想看的方式看待世界和他人,是否根据自己狭隘的常识来判断和批评他人,这点冷静透彻的想法,令我有很大共鸣。”
这个故事在文字上充满诗意,带点凄美压抑、界乎于爱情与友情之间的关系。
发乎情止乎礼的“畸形恋”要浪漫影像化,则就相当考验导演的功力了。
电影在前半段可以说是引人入胜的。
一对陌生男女昔日,从旁白的叙述中可以知道曾是带点“友情以上,恋人未满”的关系,因为外间的压力、法律上的考量被迫分开,从没有人关心他们真实的相处。
分开多时后再度相遇,哪管内心再当作对方是陌路人,哪管生活平淡如水,还是希望知道对方的生活点滴。
这个情节拍来简洁有力,既带点清新气息,亦不乏悬疑色彩,到底双方何以分开、15年前又发生了什么事……
这些疑问无不吸引着观众。
李相中再配上治愈的镜头,将现实与过去两个时空拍得充满情味;
昔日阳光味十足的小屋,与如今阴暗的咖啡厅对照,都为电影来个较清晰的点题,辅以两位主角各自现今生活上的不足、带点社会边缘人的况味,仍是导演的招牌风格。
前半段,“善心爆发”的男主角,在《流浪之月》前大半段绝对是个大好人,观众也会极同情他的处境。
再配上松坂桃李从头到尾都是同一副充满愁容的样子,感觉十分贴合原著的人设。
夏目漱石拿日式情话“今晚月色真美”来做引用。
无不看出日本人对爱情的含蓄表达。
所以既然电影名字叫《流浪之月》,“月亮”就是我们不能避谈的主题之一,究竟电影里的月亮蕴含什么意象呢?
《流浪之月》的原著这样写:“我们所知道的事实与真实之间,有着如同月亮与地球般的距离。“
我们所见的月亮光芒,只是2分钟前从太阳光折射出来的光芒。
只是当自己是一个主体而去看一个所谓客体的光芒。
身处世界各地的不同人都能看到不同形状的月亮,却都以为自己看到的月亮是最真实的一个。
月亮常常被形容为“绕着地球转“,却忽略了月亮的本质——月亮是不发光的。
电影中的女主角更纱就是被标签为这种月亮——理应绕着地球转的月亮。
像被贴上“被猥亵”标签的更纱,当餐厅同事轻易在网上搜寻到她的案件,席间突然对她说起安慰话,又或是男朋友一厢情愿在接纳她的软弱难堪,甚至认定她无处可逃,只得依靠他伸手拯救。
这里又引述后来成为情妇的更纱同事如何形容更纱:
“像我们这样的人最终不也只能靠男人吗?没有亲人,便连逃命的地方也没有。男朋友啊,是超越了恋爱关系的,是为了过正常生活而存在的必需品。一旦有意外,需要担保人的时候,朋友可不会帮我们签名。”
更纱的父亲早逝、母亲改嫁、借宿在亲戚家却被表哥性侵、再去投靠阿文又会惹来争议、自己只有一份兼职工作,是个“就算发生什么事也无处可从”的人,所以磨灭自我去绕着“地球”(男友)转也是理应的本份,甚至被家暴强暴也是“理应承受”的。
平日肆意糟蹋更纱的男友阿亮的心里话仿佛是“月亮,我赐你一个栖身之地,我奖你成为我一辈子的奴隶!”。
他连名字也显得狂妄:亮,你看多像地球。
所以要怎样看待这个“禁忌题材”?
19岁男大学生跟9岁女童的相遇,他们二人之间萌生了情愫和同情。
他们对彼此无形的“伤口”十分敏感。
大概正因为能看见彼此伤痛,方让对方走进最私密的内心。
更纱和阿文之间的关系是寓言式的,是一种纯粹得难以用“爱情”来概括的理想关系。
但现实世界是残酷严苛的,试图不破坏这段关系核心的美好纯粹,也为了更好以影像方式表达这段关系,导演在拍摄上有几处用“月亮”衬映的地方。
像更纱与阿文分别浮于湖面仰望月色的场景,细节可堪细味。
导演解释:
在电影里第一次出现月亮的镜头是在更纱被狠狠家暴完离家出走的下一幕。
更纱忆起小时候飘浮在湖面上,叫阿文一起看月亮的片段,然后就逃到了她心中的月亮:地球以外的避难所——阿文身边。
这次的月亮出现在大白天,显得苍白无力。
电影里第二次出现月亮,是阿文飘浮在湖面上,忆起更纱说过的一句“阿文,听到了吗?我喜欢你”,然后阿文痛哭失声。
这次的月亮出现在下午,微弱的月光虽能轻轻照亮天色,却不足以倚靠月光引路。
就如更纱的善意虽能借暖一阵,却不足以结伴余生。
电影里第三次出现月亮,是在阿文母亲像把营养不良的盆栽连根拔起一样放弃阿文后,阿文抬头望月,月亮却被乌云遮盖,更马上传来打雷声。
虽然他这次在天空上看不到月亮,紧接的下一幕却是在公园遇到儿时的更纱——阿文的白月光。
电影里第四次出现月亮,也是电影的最后一幕。在阿文向更纱赤裸坦露自己身体上的残缺后,两人从此厮守。
这次的月亮出现在大黑夜,光芒万丈,盛气宣告它才是主体。
电影最后一句对白是“那就再去另一个地方流浪好了”,对,月亮不需绕着地球转,流浪也可以是归宿。
自己在哪里,家就在哪里。
直到故事结尾,二人饱受周遭舆论枷锁束缚,选择搬离小区,倘若又被人揭密,再另觅别处。那就一起流浪下去吧。
他们如此约定……
值得一提的是,电影有一处跟原著不同的是,导演在改编时并没有采用小说中二人一起观看爱情犯罪电影的线索,取而代之让阿文去诵读美国作家埃德加·爱伦·坡的诗歌。
因为包围着像阿文这样的人,是绝对的孤独。
导演曾形容饰演阿文的松坂桃李有着湖底深处般的空洞眼神。
“当我尝试把如此抽象的观念升华至电影的表现形式,诗便成为一种线索。韩国导演李沧东的《绿洲》中对诗歌的运用也有很大帮助。”
除了《绿洲》,这部电影可能会令人联想到是枝裕和的《小偷家族》等,但我则联想到沙特的《呕吐》。
书中主角第一次感到恶心是:
当他看到孩子们玩石子打水漂,他也想像他们那样往海面上扔石子,但我停住了,石子从我手中落下,我走开了,可能神情恍惚,以致孩子们在我背后哄笑。这便是表象,而我身上发生的事未留下清楚的印迹。我看到了什么东西,它使我呕心,但我不知道自己注视的是海还是石子。石子是扁平的,整整一面是干的,另一面潮湿,沾满污泥。
《呕吐》里的石头就像《流浪之月》里的月亮,其事物的意义和本质都几乎被所有人混淆。
因为每个人都习惯以自己为中心去客体化身边的事物,以事物对自己的意义、因果关系逻辑、选择自己想强调的论点而去断定事物的本质。
但主角拒绝接受这种将事物客体化的秩序和习惯,想打破这种偏见和幻觉,所以开始不断否定每件事物以至否定手上的石头。
才会令自己和事物之间的关系产生巨大的错位感,从而有呕心晕眩的感觉。
电影里几乎每个人都没有觉醒,长期淹没在媒体一面倒的讯息里。
甚至以“善意”之名对更纱和阿文赶尽杀绝。
但电影外的观众,应该要警醒自己没有感受沙特式恶心感的必要。
善恶向来是李相日电影的重要命题。
执导多年,他屡屡挑战人性善恶模糊难辨的界限,在伤痛深处亦藏着希望与爱。
更纱与阿文于孤寂痛苦的尽头,找到了夜里一起吃雪糕当作晚饭的彼此。
插一句题外话:阿文为何选择开咖啡店不开雪糕店?
因为实在是太苦了……
演员方面,女主角广濑铃收起了近年时而不在状态、时而带点跳掣的演出,演个充满内心压力的角色,即使在剧本所限下还有所发挥,亦比近年走喜剧与偶像路线来得进步。
演个带点复杂的苦情角色没有流于外露,令她成了全片最大的卖点。
松板桃李从头到尾一脸的苦情、以一个表情撑足全片,他凭此夺得TAMA映画赏影帝,也算是实至名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