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雅民
1992年11月,大陆的海协会与台湾的海基会经过多次协商,达成了“九二共识”。两岸关系迈出了具有历史意义的一步,为经贸交流和民间往来创造了良好的氛围。在这样的背景下,我先后五次抵达台湾进行学术访问,有机会两次见到蒋纬国先生,在相互的交谈中,亲身感受到蒋纬国先生那真切的思乡情。
我第一次到台湾,是1993年10月下旬,同行的还有北大法律系教授魏振瀛和朱启超,那时两岸的交流才刚刚起步,在相互交往的过程中,台湾方面特别在乎规格和级别的对等原则。我当时是北大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研究所所长,魏振瀛和朱启超分别是北大法律系主任和副主任。台湾发函邀请我们的是台湾大学三民主义研究所所长张志铭,他是法学教授。这样,在规格和级别方面,双方是完全对等的。
由于两岸长期隔绝,民间交流刚刚开始,台湾的朋友见到从大陆来的客人,感到特别新奇,我们刚抵达台湾,就受到了热情的接待。蒋纬国先生知道我们到访的消息后,表示希望能与我们见面。于是,邀请方特意安排以他的名义,为我们举行了欢迎晚宴,场面隆重热烈。到场的台湾朋友很多,除了学界代表,还有一些社会知名人士和官员。他们大都是第一次见到从大陆来访的客人。
宴会一开始,蒋纬国先生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致辞。他说,今天见到从大陆来的客人,特别高兴,衷心欢迎北大的三位教授莅临台湾进行访问,你们可是贵客呀!我希望这是一个好的开始,盼望日后能有更多的大陆朋友到台湾来,也能有更多的台湾人士到大陆去。很遗憾,现在两岸还没有和平统一,对此我忧心忡忡。
还是在这次欢迎晚宴上,蒋纬国先生讲述了自己深切的思乡情。他以十分沉重的语调说,他从大陆来台湾的时候,带来了两个瓶子,一个瓶子装的是长江的水,另一个瓶子装的是母亲坟上的土。他说,这是我从大陆带来的最值得珍惜的两件宝物。水与土,在场的人都能意识到,那是亲情和乡情的象征。大家同时也会想到,蒋纬国先生是在那个特殊的时期,特殊的环境和氛围下,把这两个瓶子带到台湾的。不言而喻,这亲情、乡情在他心目中的分量。大家听了蒋纬国先生的一席话,都沉默着、思索着,对这位年逾七旬的老人,投以了理解和敬仰的目光。
与蒋纬国先生的第二次会面,是1996年1月。当时,大陆组成了一个十教授访台团,我是团长,我们于26日会见了蒋纬国先生。他当时正在生病,住在台北荣总医院。与蒋纬国先生这次见面的时候,他还记得我与他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紧紧握住我的手亲切地说,我们是老朋友了,还好吧!我对他表示慰问。他与代表团的成员一一握手致意,然后说,每当我见到从大陆来的朋友,心里都特别高兴,也有难以言表的激动心情。我想念大陆的亲人、故友,想念那里的大地山河,但我回不去啊,有一年我就跑到苏联的西伯利亚往东遥望,尽管隔着千山万水,但毕竟那前方就是我的国家,我的出生地……接下来,蒋纬国先生又哽咽着说,我在那里站了很久很久,很难过!泪水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
听闻这一番话,我们访问团的团员都为之动容,感受到蒋纬国先生真切的思乡情、爱国情。这次与蒋纬国先生会面,原计划的时间是40分钟,结果畅谈了一个半小时才结束,我们离开的时候,蒋纬国先生在护士的搀扶下,蹒跚地走到会客厅门口,挥手目送我们,直到我们在他的视野中消失。
与蒋纬国先生的两次会面,已经过去20多年了。如今斯人已逝,但那段往事仍然记忆犹新,历历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