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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做命运的东西,谁都无法预测。即使能预测,也会因为预测到了可能幸福或者可能痛苦,而拼命地追求或者避免,然后因为用力过猛,还是会和最初的结果相反或者偏差。
所以,每一个人的重大时刻,其实都是站在一个路口,有多条岔路伸向不同的方向。你其实不知道等待你的到底是鲜花朵朵的美丽桃源,还是荆棘遍地的荒野丛林。也不是你的判断出了问题,而是你的选择会受到多方因素的牵制,互相影响,彼此纠缠,有一个小细节发生了变化,桃源可能就变成了丛林,鲜花就变成了暗夜里呜咽的风。
袭人出身底层市民,父母做点小买卖,虽是东奔西走(鸳鸯说袭人,你的父母在外头,每年他们东来西去,没个定准),终日辛苦,也挣得些许家业,可社会动荡,“鼠盗蜂起”,“鼠窃狗偷”,花家遭遇盗贼抢劫,也是常有的事。类似情况,薛蟠离家做买卖,遭遇强盗,幸亏柳湘莲相助,才算保住钱帛;再看旺儿:
只说张华是有了几两银子在身上,逃去第三日在京口地界五更天已被截路人打闷棍打死了。
虽是对凤姐撒谎,究竟有几分真,截路人打闷棍之事常有,不由凤姐不信。当然也可能是其他原因,比如竞争太多,或者被骗上当。总之,花家忽然就破产了,连日常生活都不能维持。
为了活命,决定卖女儿。
女儿在大户人家找条生路,自家也能借那几两银子渡过难关。
这花家也是好人家,不然不会在家业复兴之后,急着把她赎回来。如果真是那混账的,反而会不顾袭人死活,巴着已经跟了宝玉的她在贾府争荣,自己好有个靠山。将要被卖的小小的袭人可以誓死不从,或者哭得撕心裂肺,撕扯父母的神经,动摇父母的决定,但她想:
“没有个看着老子娘饿死的理。”
对于被卖,竟有几分壮烈、几分从容。
可袭人只是一个小女孩呀,这壮烈、从容里又藏着怎样的惶恐与惧怕?她全然不提。
薛姨妈评袭人:
“她的那一种行事大方,说话见人和气里头带着刚硬要强。”
真真一针见血,这种刚硬要强是融化在袭人骨子里面的,使她从小做事就别于一般平庸女孩。
类似的还有宝钗,父亲忽然没了,年幼的宝钗:
见哥哥不能依贴母怀,便不以书字为事,只留心针凿家计等事,好为母亲分忧解劳。
作者全然客观叙述,读者却为宝钗动容。真正好女孩面对危机不是苛求别人怎样,而是反躬鞭策自己。
袭人被卖入贾府。袭人的人生掀开了新的一页。相对于同龄人鸳鸯、紫鹃等家生子,袭人是个外来的,俩眼一抹黑,谁都不认识。不过一群女孩子,叽叽喳喳三日五日,就会变成好朋友,如果气味相投,就更比别人亲密。
袭人不甘居人之下,素有“争荣夸耀”之心,靠什么博取老太太的欢心?
论容貌,不拔尖;论口才,自己是那锯了嘴的葫芦;只有论忠心了,把主子的一切放在第一位,再附之以勤劳、忍耐,袭人逐渐得到贾母的赏识。这个我们也不必责备她的心机。看看刚毕业出来的大学生,如果想在新单位站住脚,哪一个不是把单位的活全包,谨慎着,小心着,忽然也熬得有些资历了,回头再去支使那些更新的。几百年来这种用人模式变过吗?
袭人有了一点小小的成绩,跻身月银一两的“八大丫头”。要知道贾府主子没多少,家生奴才却成群结队,扯四挂五,裙带关系严重。比如司棋能做到迎春的贴身服侍,肯定有王善保家的极力推荐。好在袭人所跟随的主子贾母还是一个识才的人,也并不一味任人唯亲。饶是这样,袭人一个外来丫头做到管理白领,也属不易。仔细推算的话,袭人大约是十岁左右到了宝玉身边。这个年龄几乎让我惊掉下巴,十岁左右之前,就成了那么优秀的人。
本来是老太太的丫头,怎么就到了宝玉身边?为什么是她,而不是鸳鸯或者别的丫头?
庄子曾说:
出而不反,见其鬼;出而得,是为得死。
意思是,人一天到晚向外面追逐成功,成功之后,改为追逐更大的成功,劳心劳力,最后只会累死自己。
有收获是好事,但有时反而让人步入死地,因为收获以后,就执着于收获,沉迷于收获,在收获中沉沦。袭人站在小小的成功簿上,不是沉醉,想着的是再次出发,收割更多的成功。
宝玉曾在袭人表示一定要回家去时感叹:
“早知道都是要去的,我就不该弄了来。”
一个“弄”字,表明是宝玉主动甚至花了不少心思向贾母讨要的袭人.
类似还有,某日中午,宝玉拉着金钏的手:
“我明日和太太讨你,咱们在一处吧!”
归结起来就是:当年宝玉跟着贾母一起住,和贾母的丫头们很熟,小小的袭人和小小的宝玉“互有好感”,然后宝玉千方百计地向贾母讨要袭人。宝玉的奶妈李嬷嬷多次在公开场合表示袭人狐媚宝玉,总是有那么一点影子,只是没那么不堪。有现成的例子摆着。宝玉梦中听了警幻的话,醒来,恰逢袭人贴身侍奉,然后,晚上,强拉袭人同领警幻之训,是有“强”。
但在这之前:
袭人掩面伏身而笑。
“伏”总会给人一点小小的错觉——袭人“勾引”在先。但如果仔细读这段话,就会发现,两个人的关系已然十分亲密,绝不是晴雯辈可比拟的。他们可以在一起谈论最私密的事情,他愿意说,她愿意听,他喜欢她,她愿顺从,然后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以及可能存在的风险。这只能说明,从一开始,两人在彼此心中的位置就无人可替代。
袭人不会主动犯贱,但能把握机会,有时甚至敢于冒险。设想一下他们最初的“交往”,可能都是一些小事,但就是这些小事最能春风化雨。比如,宝玉的某个小荷包丢了,袭人不言不语就做好了;比如,袭人受了委屈,悄悄落泪,宝玉看见了,就递上一块手帕;有了这样的互动,宝玉要吃袭人嘴上的胭脂,屋内没人,袭人也就同意了。一开始可能无心,但次数多了,难免就会有想法,袭人是个容易想到“未来”并且敢于挑战自己的女孩。
“未来”俩字左右了多少人的生活。
大部分人都生活在“未来”的威胁中。大家无时无刻不在谋划“未来”,没有的想要借“未来”得到,有了的,唯恐得到的又丢失,为此不遗余力,死而后已。凤姐每月都有零花钱,府中遇到大事情动用官中的钱即可,但是,她还是冒着风险去放高利贷,做一些非法勾当,为什么?为“未来”筹划。贾雨村,已经得了想要的官职,可还是要和贾赦搞好关系,以博取更多的政治资本。贾政因为想着贾家“未来”,所以时刻训斥贾宝玉,以激励其上进,贾赦一个白胡子老头,还是会想着老母亲离世时,该怎样把那些梯己弄到手。
活着的人,无不为“未来”所累,就连曹雪芹也用冷子兴之口说贾府子弟:
“安富尊荣者尽多,运筹谋划者无一。”
又安排宁荣二公现身,叮嘱警幻,点拨贾宝玉,以让贾府福泽绵延,究竟连死人也未能免俗。可是,如果人人都为“未来”所累,这个社会是否正常?偏有一人只愿活在当下,不愿思考“未来”。结果就是他成了异类。“百口嘲谤,万目訾睚”,他的理想只能在现实中苟延残喘,他本人最终逃离这个花花世界。他就是贾宝玉。另一个是香菱,作为小妾,不去想怎么让自己怀孕,先有个儿子巩固既得位置,却总想着作诗,由着本心生活,随波逐流,“到那座山唱那首歌”,又怎么会逃掉“死”的魔抓?
不思考“未来”,就无法生存。可是,生为人,难道不该由着本心生活吗?喜欢“未来”的尽管去谋划,不喜欢的,也让他有一席之地,这才是一个好社会。袭人是个对“未来”热衷的女孩,只是很悲哀,她遇到一个社会异类。这是她最深的悲剧所在。
相对于袭人,鸳鸯对“未来”的设想是另一番图景。鸳鸯是个家生奴才,父母都是看房子的,哥嫂都是小头目,她凭非凡的才干和品行一路做到全府丫头中的最高位置——贾母的“贴身秘书“,已经到顶了,剩下的筹划就是将来的终身怎么办。她讨厌小老婆的做派,基本上封死了做姨娘这条路(贾赦、宝玉是明确拒绝的,贾琏因有个平儿,鸳鸯也不会去,袭人、平儿都是她最亲密的朋友,鸳鸯也是讲义气的,可以参考撞破司琪好事时鸳鸯对司琪的态度)。
贾府嫁女最高时尚是外聘,比如周瑞家的女儿就嫁给了卖古董的冷子兴,小红也是中意贾家旁支贾芸。鸳鸯的目标或许就像贾赦说的,想着向外聘,做个正头夫妻,不求有多富贵,但求温暖,自由,一夫一妻,琴瑟和谐。为此,她一心一意服侍贾母,渴望得到这个恩典。所以她无意靠近宝玉。凤姐曾说,鸳鸯素习是个可恶的,相对于柔软的袭人,脾气也会显得爆一些。
袭人“未来”图景里有宝玉,所以贾母眼中看到的或许就是袭人尽职之外,对宝玉的额外照顾。
袭人对贾母的心理琢磨可谓是细致入微。举两个例子:
一是贾敬死了,大热的天,众丫头在外间玩,只有袭人独自坐在里屋,做扇套。
她对宝玉说:
“我见你带的扇套还是那年东府里蓉大奶奶的事情上做的,那个青东西除族中或亲友家夏天有丧事方带着,一年遇着带一两遭,平常又不犯做。如今那府里有事(贾敬死了),所以我赶着另做一个,等打完结子,给你换下那个旧的来。你虽然不讲究这个,若叫老太太回来看见,又该说我们躲懒,连你的穿戴之物都不经心了。”
一个小小的扇套很能说明袭人尽心,且只会让自己在贾母那里加分。
二是茜雪泼茶事件,贾母派人来问,袭人都揽在自己身上,一则息事宁人家庭和睦,二则不给主子添麻烦。尤其是事事愿意委屈自己,不给主子添麻烦这一条,那个做主子的不喜欢?
所以,贾母在决定把谁派下去独当一面服侍宝贝孙子的时候,应该是哪个丫头更让自己放心就更倾向于哪个。
还有一条,或许也最重要,鸳鸯能干,首席丫头,把这个丫头给了宝玉,其他子孙心里不平衡,所以要排名稍后一些的,恰好袭人的表现又那么可人意,所以最终决定就是袭人了。
因为对“未来”勾画不同,两个好朋友走上了不同的路。虽然在开始几年没有多大区别,甚至袭人还要遭受李嬷嬷的羞辱,但最终还是显出命运的神秘莫测、不可思议的一面。谁都看不清命运是什么模样,它有时候以五彩绚丽开头,但最终却满地鸡毛落幕,有时候看似是个挑战,可是推开门,发现也只不过如此而已,它让悲观的人迷惘,也让人有勇气的人寻找突破。袭人的魅力就在于她永远有勇气突破现有圈子。
来到宝玉身边,做贴身服侍,袭人就把自己和宝玉看作一体了,说话急的时候不免会流露出这层意思。
比如,宝玉责怪晴雯摔坏了扇子,晴雯不服气,袭人过来劝,失口说:
“好妹妹,你出去逛逛,原是我们的不是。”
也难怪晴雯反唇相讥:
“连个姑娘都没挣上去呢,哪里就配称我们了?”
宝玉和袭人的渊源,彼此的深情与重视,岂是晴雯能了解的?就算经历过逐出晴雯重大事件,对袭人有所怀疑,宝玉到最后还是把袭人看做是同生共死的人之一。
袭人深知,到此时,没有宝玉也就没有她,多年的努力也就毁于一旦。因此,最知礼的袭人也有慌乱失措的时候,也有“煎熬”与“挣扎”。宝玉被魔魇,袭人顾不得好看不好看,也哭得“废餐忘食”,宝玉因紫鹃说的话得了失心疯,袭人知道后,赶去潇湘馆,顾不得规矩,并不请安问好黛玉,只是抓住紫鹃,声称那个呆子已经死了半个,“呆子”二字暴露了袭人心底最深处对宝玉的复杂感情,既无奈又疼惜。然后为宝玉的名声担忧,特别是听到宝玉向黛玉的表白,她的反应是魂飞魄散,只说:
“神天菩萨,坑死我了。”
她是宝玉的贴身丫头,丫头在那个时代来说就是一个工具,一个玩意,用探春的话就是“小猫小狗”。
所以她和宝玉的事,没想过是越礼,因为贾府规矩如此,尽管如此,她还是尽力遮掩,毕竟也不是什么上了台面的事。
可如果黛玉和宝玉存了这个心,将来难免不才事情,以她的经历,她的见识,做此推断,不难理解。一上升到灵魂上的诗意,就触到了袭人的盲区。她能想到的是,一旦发生不才之事,宝玉失宠甚而袭不成爵都有可能,就连立于贾府众爷们之间都没脸了,对黛玉那更是致命的打击和羞辱,自己或者整个怡红院的丫头也是死无葬身之地,这是有“未来”图景的袭人不愿看到的。
所以她才向王夫人进言。
袭人的进言是冒一定风险的,焉知王夫人听后如何反应?前不久还大发雷霆把金钏儿撵出去了,假如王夫人再次大发雷霆,她袭人立马就会被打回原形,“回到解放前”。可即使预见到这种后果,袭人也豁出去了,因为自感前者更严重,当然进言十分委婉,钗黛并提,没想到却正触动了王夫人的心事。
想想,只有这两个人真把宝玉看成自己的命。其他人包括贾母贾政都在干枝上,没了宝玉,贾母还有其他子孙;没了宝玉,贾政还有贾环、贾兰。可就是她俩不能没有宝玉,难怪想法不谋而合,王夫人赶着叫“我的儿”,然后,王夫人把袭人的待遇提到姨娘的标准,袭人也由贾母的人变成了王夫人的人。可是,读者当中,偏有人看不见袭人所冒的风险,也把袭人推到神人的位置上,好像只要她一张口,王夫人的这些福利就会送给她。她确实得到了若干好处,但是用同等的风险换来。
袭人进言,是一个重大事件,自此,无论袭人本人比如越发自重,还是王夫人比如替袭人辩解“拿大”,宝玉比如最终有所疏远她,不再留恋她的柔情,以及最后结局袭人说的“好歹留着麝月“,都无不受这件事影响。
“与了宝玉”,这四字在袭人心中有千斤分量。袭人发挥一贯长处,尽可能让宝玉省心:无论李嬷嬷怎样羞辱她,都不肯让宝玉为此苦恼;挨了宝玉一脚,不吵不闹,唯恐宝玉自责;刘姥姥吃醉了酒,憨睡在宝玉的床上,袭人赶来,不声不响,瞒哄过去。她将她的细心发挥到极致:宝玉午睡,自己在旁赶做针线,其实是为了驱赶一种小虫子,小丫头可以做,但偏要亲自坐在那里;宝玉的玩艺多的不行,袭人就把宝玉的风筝送给贾环一个,没别的,替宝玉少招惹点仇怨;晴雯被逐,她说:
“那晴雯是什么东西,就费这些心思,她纵好,也灭不过我的次序。”
世人多拿住这句话不放,以为终于抓住了贤袭人的小辫子,可是这些话也无非是拿将死的海棠来比喻自己,自我诅咒,让宝玉了局。有人将她的爱比作空气,不贵重,没味道,可是却难逃离。
袭人和黛玉有很多相似,主要体现在对待宝玉上。
比如,黛玉对宝玉转赠的念珠掷而不取,且说什么臭男人拿过的,我不要;袭人对女儿国进贡来的汗巾子又何尝稀罕?宝玉系在她的腰上,她又解下。比如,黛玉劝宝玉,不要吃别人嘴上的胭脂,带出幌子来,又要惹舅舅生气;袭人说的话如出一辙,真读书也好,假读书也罢,只做出个样子来,老爷看着也高兴。
袭人和黛玉也有不同,主要体现在人生态度上。尽管有贾母的百般疼爱,宝玉的温柔呵护,黛玉还是感觉“风刀霜剑严相逼“,感叹自己如双文般”薄命至此“。
袭人从小被卖在贾府,孤身一人,但却凭着自己的本事找到了一个恰当的位置,并且做得风生水起,令人不敢小觑;黛玉书读得多,精神世界一片空灵。信奉的是: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袭人可能连字都不认识,信奉的是:只要春天还在,我就不会悲哀。
第六十三回,花签上关于黛玉的是“风露清愁”,诗句是“莫怨东风当自嗟”;关于袭人的是,“武陵别景”,诗句是“桃红又是一年春”。
作者把这两个女孩不同的精神气质和人生态度写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作者偏又告诉读者,她俩是一个生日,都是花朝节这天的,属于同辰。
揣测作者意思,敢是告诉我们,其实黛玉和袭人才是世间精华女子的两面?不然怎么是这两人尽得宝玉的倾心?
回到书中,黛玉因自身修养和贵族身份,所以对袭人不曾有丝毫嫉妒;袭人则对黛玉怀着一点莫名的排斥,半年做一个荷包也好,只是不是咱家的人也好,诸如此类的话,都有意无意地流露出这层意思,最妙的是还都当着宝玉的面说,宝玉竟一点也不为黛玉做辩解,还常常嘱咐袭人多找黛玉去玩。
或许爱惜女儿的宝玉也多少了解一点袭人的感受,对黛玉的喜欢未免“夺占”了袭人的地位,又或者把心给了黛玉多少有点愧疚,毕竟最早“两小无猜”的是他俩。
不过黛玉袭人尽管关系微妙,但两个都是聪明女孩,懂得向生活和解的道理,黛玉和袭人开玩笑,叫袭人“好嫂子”;袭人也懂得示好,举个例子:
宝黛站在树荫下聊天,袭人就去倒了两杯茶,端来时黛玉离开了,袭人把一杯给了宝玉后,又巴巴地找黛玉,结果黛玉又和宝钗在一起,袭人只好说,哪位渴了哪位先喝,我再倒去。这杯茶有着特别含义,就像宝钗喝了一点漱口然后给了黛玉,黛玉一饮而尽,象征着两个人真正的和解,但明眼人都知道袭人这杯茶是端给黛玉的,袭人自觉端茶给宝黛二人,也象征着袭人认可黛玉,希望将来相安无事。
袭人并不是做姨娘这一条路可走。作者特意安排了母兄要赎回她的情节。袭人毫不犹豫第回绝了这条路。袭人已经适应人际关系复杂的贾府,游刃有余的化解一切矛盾与纠葛。贾府就是她施展才能的舞台。
说来也怪。周瑞家的难道不知将女儿嫁给贾府少爷做个姨娘更有靠山,但却为女儿找了一个有时还“被人放邪火”的冷子兴,为什么?出去,脱了奴籍,成了自由人,这才是最可贵的。尽管周瑞家的心性乖滑,喜欢调三斡四,招惹是非,但在大是大非上还是看得清楚。
可袭人明明有机会成为自由人,还是甘愿留在贾府。除了贾府的舞台适合她,更有一人袭人是无法割舍的:
当然是宝玉。
宝玉温柔体贴,是个难得的好男孩(尽管在袭人眼中宝玉也有千奇百怪的小毛病)。
举个例子:平儿因为被凤姐打,来到大观园,袭人把她叫进怡红院,这时宝玉劝她重新梳妆,平儿欣然从命:
宝玉忙走至妆台前,将一个宣窑瓷盒打开,里面盛着一排十根玉簪花棒,拈了一根递与平儿。然后(平儿)看见一个小小的白玉盒子,里面盛着一盒,宝玉笑道,这是上好的胭脂拧出汁子来,淘澄净了渣滓,配了花露蒸叠成的。
脂砚斋批曰:
忽使平儿在绛芸轩中梳妆,非世人想不到,宝玉亦想不到者也。作者费尽心机了。写宝玉最善闺阁中事,诸如脂粉等类,不写成别致文章,则宝玉不成宝玉矣。然要写又不便特为此费一番笔墨,故思及借人发端。然借人又无人,若袭人辈则逐日皆如此,又何必拣一日细写?似觉无味。若宝钗等又系姊妹,更不便来细搜袭人之妆奁,况也是自幼知道的了。因左想右想须得一个又甚亲、又甚疏、又可唐突、又不可唐突、又和袭人等极亲、又和袭人等不大常处、又得袭人辈之美、又不得袭人辈之修饰一人来方可发端。故思及平儿一人方如此,故放手细写绛芸闺中之什物也。
此细微中,可见平儿和袭人虽同在贾府,享受到的主人的呵护确实不可同日而语,天上地下。宝钗也曾言说,袭姑娘从小儿只见宝兄弟这么细心的人,你何尝见过天不怕地不怕,心里有什么口里就有什么的人。宝玉自己也曾想过贾琏不懂作养脂粉,可想而知他自己是如何尽心竭力呵护身边这些丫头,尤其视袭人更是与别个不同。
然而贾府最终还是大厦倾倒。
总有这样一幅画面:树上的一个苹果因为钻了好多虫子而烂掉,然后掉下来,落到了一条小溪里,苹果顺水漂流,虫子们有的喜悦,把苹果当成旅船;有的悲哀,却也无能为力;有的暗中留心,看能不能找到一个让自己靠岸的稻草,再去吃另一个苹果。
袭人有喜悦,但也清醒,当她准备与那些大虫子同赴难的时候,却发现没有资格。只好接住稻草,上岸,开始另一个春天的故事。满头白发时,年轻的那些过往会像梦一样不真实,那些奢侈的爱早已随风飘散,只有那些选择不曾让她后悔,因为,对于永远不把生活看成一种刁难的袭人来说,她没有输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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