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至花甲,皮糙肉厚;闲来无事,磨牙为乐。谨以此文博大家一笑。
——开篇语
恋爱阶段是步入婚姻殿堂前的热身。有的人一次热身即可修成正果,有的不止一次热身,须多次才可功德圆满。与绝大部分人不同的是,我仅有的一次热身是在军营,并大功告成。在服务国防建设的同时,还可近距离谈恋爱,这种机缘不可复制,寥若晨星啊!现在回想起来,还挺浪漫,难掩最初的那种激动。
1976年2月我应征入伍,到吕梁山下的孝义县某炮兵部队服役。同期的农村兵,不少人走之前已经有婚恋对象,没有的,有人也会利用这黄金时期未雨绸缪抓紧占上一个。那年我19岁,在家乡没有过明确的婚恋对象,如果硬要往上套,倒是有这么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关系——与一位小家碧玉影影绰绰,互生好感,但离窗户纸还有一段距离。皇帝不急太监急,不过是大家起哄。就要远行了,父亲为我打算:”如果你有这个意思,趁你走之前托人去提一提。””不用!”我决绝地摇头。那时,我心已野,此一去,就没想到再回来,外边的世界那么精彩,我要通过自己的努力去过一种全新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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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入军营,我心无旁骛,全身心投入到了新兵连的紧张训练生活中去。无暇去想那对我来说较之于远大抱负实现之前为之过早的婚恋问题。要说完全没有想过,那也是欺人之语,偶尔有过。刚刚到部队,还未干出一番事业,加之年龄尚小,此事还提不到日程上来。我的如意盘算是:只要栽下梧桐树(提干),还愁凤凰不来栖枝吗?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人世上的事情就是这么无常,人算不如天算。有些契机的来临,不是你想不想的问题,而是你抵不抵挡的住。一次美丽的邂逅激起了我心中的涟漪,并于三年之后开启了我的罗曼蒂克之旅,直至缘定终身,牵手至今。
新兵连结束的那个春日,微风送爽,蓝天、阳光都恰如其分,就要到所分配的连队报到。我要去的炮二连这年在距营房15公里的北桥头执行军农生产任务,我着一身簇新的军装,神采飞扬地从新兵连由北向南,似乎还哼了一首什么歌,走在一个叫做封家峪的村口,公路上只见远远地由南向北一道风景线飘然而至——一位身姿妙曼的女性在骑行,车座还带一女子,直觉告诉我,后座这位是一窈窕淑女,比骑行者要耐看,观赏度更高。就在与她们擦身而过之际,爱美之心使我不由得回头多瞅一眼:”咦!”这一瞅,戏剧性的一面出现了,让月老看出端倪,给牵出来一段世纪姻缘。我心中一热,下意识地来了一句。”呀!”后座上的女子也不由得惊呼了一声。我们相互认出了对方。人生”四大喜”之一——他乡遇故知,让我心率加速。我住脚,她停车,世纪相会。都有事,只能挑紧要的说。方知:她就在军营之南直线距离几公里的一家化工厂工作。我也简单介绍了我的情况,指认了军营的方位,各自匆匆告别。过后才知道,都说美女是道风景线,殊不知当年的军人,在地方女青年那里也是好看的景致啊,还是绿色的。真乃“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
行笔至此,这里就多交代几句。这个她,不是别人,就是我相濡以沫至今的妻子。我们是同乡,具体说是同村、同学、前后院邻居,说是青梅竹马也行。她15岁参加工作,比我入伍早四年离开家乡。我当兵走那会,她正好探亲在家,还参与了村里的欢送活动。当年的保密工作扎实,那会我不知道我要去哪里当兵,只大概听说她在介休汾西矿务局工作,没想到先于我一年又随单位迁至孝义县,一切就像在冥冥之中。我和她就像是一棵树上的两片叶子,在家乡这棵大树上隔枝相望,没有交集,反而在飘零异地他乡后相遇、结缘,并最终走在了一起。当然这是后话。
至此一别,就各忙各的,我在北桥头大田里挥汗如雨,春种秋收,她在工厂里踩着钟点生产,应着钟点下班。于是我心里有了一星隐隐的想法,近水楼台先得月,觉得我们应该有故事发生。也仅仅是”做梦娶媳妇”私自一闪念而已。现在平视,那会得仰视,当时在我心里,她是月宫里的嫦娥,而我却不是吴刚。在工人阶级领导一切的时代,在产业劳动者最吃香的岁月,人家一堂堂的国营单位在编职工,与我农业户口,也许未来还有可能复员回乡重拾锄头的农二哥相比,这身份就是道鸿沟,而且不是一般的大,起码当年在我的感觉上,比不上世界之最的雅鲁藏布大峡谷,也堪比退而求其次的秘鲁科尔多峡谷。如今的国企失去了曾经的辉煌,那会可是只管生产,不用考虑市场,国家包销产品,财政发工资,旱涝保收收入还高,好多政府人员甘愿放下身段到企业任职,图的就是待遇好。这是世俗,也是现实,一般情况下很难跨越;即使跨越,漫长的岁月期待静好,能否现世安稳,恐怕还得打个问号。
这年底,我结束军农生产任务回到军营,趁一个星期日去她的工厂认门,顺便拜访一下。她住工厂的集体宿舍,三个青年女工同住。排房大院,内室窑洞结构,一盘土炕上对向摆放两张单人木板床,地下进门照面再摆一张,墙上贴有那个年代的明星照片,简单朴素。去的那天,正赶上厂里的一位阳光男青工在帮她打一对带盖小木箱,一地狼藉,不由得心情紧张,捕影拿风他们的关系,事后得知,他们是换工关系,她为他免费织毛衣,他为她义务客串木工,仅此而已。
第二年,也就是1977年,我随部队到河北阜平县、北京房山县执行国防施工埋设电缆任务,基本又是一年过去。期间,与她既难以见面,更没有通过任何音信,紧张的国防施工也容不得你去七想八想,不过我留了个心眼,也算试探吧。那会的军用品,尤其是军服,可是地方男女青年最眼热最抢手的时装,如果能够穿上一件,招摇过市,不知会引来多少艳羡的目光。我委托与我同年入伍的在师部服役的舅舅,想办法用男军服去后勤部门换一套女军装,以我的名义给她送去。她推辞不过,收下了。要给我一套她的工作服交换,以换取心理平衡。我以在部队没法穿婉拒了。她在探亲时转送给了我弟弟。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兜兜转转到了1978年的春天,父母来部队看我。同时也是为我与她踏上鹊桥助一臂之力。我觉得,包子未到火候,揭锅早了容易夹生。便阻止了父母的热忱,说由我相机行事吧。父母说:“如果你有这个意思,就要及早张口,说的迟了,别人捷足先登,可就追悔莫及。”其实我也担心这个问题。确实,当年的妻子长相俊俏,皮肤白皙,一笑两酒窝,两条乌黑的大辫子,更是显得妩媚动人。加之品德优良,言行靠谱,追求的人很多,说一个排不足编,但够一个加强班。那位帮忙做箱子的青工,就是为追求妻子费尽周折跨地区调入同一家工厂。
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军人普遍受到全社会的推崇,更是未婚女青年心中的偶像与理想的婚恋对象。我的家乡,曾经如此流传:”一军二干三工人,死也不嫁受苦人(农民)。”但那是针对农村姑娘,城市里的就难说了。尤其是嫁士兵。在国防施工期间,我立功、入党,提班长,进步很快,虽暂未提干,但美好的愿景已在向我招手。一天,我鼓足勇气去找她,行与不行,总得问出个实底吧。从上午坐到下午,我王顾左右而言他,眼看时间该归队了,我说:“我也不明说了,你应该知道我要说啥,想听听你的意思。”其实她早就明镜似的,说:“你还小,还是多追求进步吧!”那年我刚满21岁,确实也不算大。人家不亢不卑,亮明了自己的态度。我失望是肯定的,多少还有点怨气,但也不出我的预期。更破釜沉舟坚定了我在部队好好干的决心。
忘了是哪部老电影的台词:有人从正面鼓励,有人从反面鼓励。当时我想的是,她说的有道理,在我未成就一番事业之前,与她若要走在一起,确实不太现实;而要如我所愿,取决于我在部队要有更大的进步,俗气地说,必须要提干,吃上商品粮。这似乎与军人的无私奉献相矛盾,可通过自己的努力奋斗水到渠成有何不可?这年秋天,凭着自己的优异表现,我被团里推荐到师教导大队预提干部集训队学习,次年二月提干,穿上了四个兜的军官服,实现了人生的第一次飞跃。
怀揣底气,我去看她,只叙旧,不谈恋情。同院的一位不失风韵的大婶早已看出端倪,一次她未下班,我与这位大婶坐在院子里的梧桐树下闲聊,大婶盯着我,似笑非笑,话中有话套我:“香梅可是个好姑娘啊!”被人窥破了心思,我挺难为情,也不知该如何应对,只有颔首附和:“是,是!”其实心里还是甜蜜蜜美滋滋的。
就在这年七月间,我觉得差不多了,该亮明观点了。于是又去见她,我说:”去年开春我问你的事考虑得怎么样了?”她反客为主:”你提一次就不再提了?”这就隐含埋怨的意思了。说话听声,锣鼓听音,我不由得心花怒放。得,赶紧表明心迹,于是一锤定音。缘定终身。
打铁趁热,放火趁风。空口无凭,为了巩固这百年修来的的爱情成果,我想,两情相悦时,关系要扎实,就须有契约精神,以婚约保证书的形式固定下来。于是,我特意进城精心选购了两方粉色手帕,回军营铺平展,在上工笔七绝:
xlin·xmei缘有情,
海誓山盟不变心。
鸳鸯生死同到老,
恩爱和睦永忠贞。
(落款为双方的名字,年月日。诗词首句为我们俩的名字。行文以简码代替)
一诺千金啊。我从连队文书那里借来印泥,如脚踏五彩祥云去厂里找她,因为之前与她沟通过此事,面对爱情的信物,我俩郑重其事毫不犹豫地按上了各自的手印。分别珍藏一份。作为爱情的保障。之所以没有如俗按血手印,总觉得那样血糊淋拉,有点太血腥,未必就好。这天是1979年的”八一”建军节,我们特意选择的日子。此后每年的”八一”,都是我们双重的重大庆典。这年我俩22岁。
此后的日子充满阳光。除特殊情况,每到周日,部队两顿饭,吃过第一顿饭,我就换身挺括干净的军装,黑皮鞋擦得油光锃亮,步履矫健去与她约会。军营到厂里大约5里地半个小时行程。一般下午四点之前归队。那会,我们一个倚床头,一个坐小板凳,谈理想,谈人生,谈奋斗,当然,也谈论当红明星。谈对象,言为心声,重在一个“谈”字,谈是核心要义。我们”三观”一致,全是思想交流,就是不谈钱。爱情激发了工作干劲,我在部队立功受奖,她年年是厂里的先进工作者。谈对象也会饿肚子,当然饭还是要吃的。部队是大锅饭,味道差点,她就想方设法给我调剂生活,也没好吃的,但也是好吃的,山西人以面食为主,她就变幻花样给做小锅饭。这次手擀面,下次就做”包皮面”——外边一层白面,里边一层红面,有爱氤氲,每次我吃到打饱嗝。吃的次数多了,消息不胫而走。我每次一进厂区大门,熟识的女工就取笑我:又来吃饭了?”来而不往非礼也,她偶尔也到军营来看我,她的出现,对我那绝对是加分因素。
要追加表彰的是,她同宿舍的两位女工人美心灵更美,她们也是未婚。我一来,她们对我莞尔一笑,招呼过罢,就借故躲出去打游击,仙女飘踪,孤魂野鬼似的,给我们腾地方。那会不像现在,也没地方可去,如孤男寡女在外边瞎荡悠,还不让联防队当作流氓给抓起来?只要我在她们就不露面,我啥时走人家啥时回来。整整两年啊,多大的定力呢!那时的人际关系好,特别懂得体恤别人,给他人施以方便。放在现在,可能吗?
我时常一身戎装出现在厂区里,引来了个别男青工的不满,这样说她:”人家眼光高,看不起咱厂里的人,找了个大兵。有啥好,没技术,还顾不了家。”这醋吃的没来由。让人好笑。”优选法”军人占其一,事实证明妻子的眼光还是蛮毒的。军官可以在驻地找对象,而战士则不被容许,以当年军人的社会认可度,还不把驻地女青年给挑剩?曾有驻地男青愤愤不平:解放军也和我们抢婆姨啊?似乎军人就不食人间烟火。当地读音不准,解放军读作解放(huang)军。还有一件手绢擦皮鞋的糗事,当初我不好意思承认,却是真实存在。临近厂区有条近道,要穿过一段田埂,致使皮鞋蒙尘,我随手取出手绢掸灰,谁知我这里一心一意做清洁,却被在远处公共厕所方便的该厂财务科王科长不经意间窥见,当作笑话传遍全厂,让我脸上挂不住,颜面无存。
现在想来也觉诧异,在与妻子谈对象两年间,我们没有一道逛过街,没有一道下过饭馆,没有一道看过电影;没有给她买过鲜花,没有买过食品,没有买过其它礼物;更没有风花雪月,没有美酒加咖啡。除了1980年我到石家庄辛集县接新兵,给她买过一件衣服,一双皮鞋外,再没额外给她添置过任何东西。不是我葛朗台,舍不得银子,确实是没有想到,她也没有想到。与现在的男女朋友动辄用金钱多寡来计量双方的爱情不同,我们纯粹是思想上的交融,心与心的碰撞,那可都是心灵火花啊。不谈金钱,没有铜臭的干扰,我们自己还特别觉得罗曼蒂克,神仙眷侣啊。我们也奇怪,当年怎么就那么多话,那么有共同语言?看来,浪漫与志趣有关,与金钱不一定有必然联系。
之后的事,拙作《成婚”二人转”》已有披露,不再赘叙。就此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