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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成 忏悔 散文

朱成玉:忏悔之帕(散文)

jnlyseo998998 jnlyseo998998 发表于2023-04-22 17:19:05 浏览15 评论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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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做过很多伤害小生灵的事,如今想来,皆是满身满心的痛悔。那些忏悔被时间磨成利箭,夜深人静的时候,弯月就如一张弓,把那些箭齐刷刷地射向我。

有一次爬树,不小心碰翻了一个鸟巢。里面的鸟蛋都摔碎了,黄黄的蛋液淌了一地。那是未出生的小鸟,你再也无法看到它们懵懂学步的样子,也无法看到它们在天空翱翔的身影。当时的我,并未觉得这是多么严重的事,直到看到树枝上那只痛苦哀啼的鸟,我才懂得了作为母亲的痛苦。我剥夺了它做母亲的权利。

那时候喜欢踩蚂蚁,觉得像捏泡泡纸一样好玩。一般我就偶尔踩一只,但有一天心血来潮,连着踩了三只蚂蚁。踩前两只的时候一切如常,周围的蚂蚁仿佛一无所知,或者漠不关心。但当我踩第三只的时候,真的是一瞬间,不知哪里冒出来的蚂蚁,潮水一样从四面八方涌来,聚集在它的身边。那一刻我忽然很后悔自己的举动。我不知道它在蚁群中是否有特殊的地位,但它让我意识到,这世间,没有一个生命是可以随意践踏的。

后来,祖父告诉我更令人震撼的事,他说蚂蚁在遇到火灾时,会抱团成一个球。年幼的小蚂蚁在中间,最外围的蚂蚁会被烫死!

从此我再也没有故意踩过一只蚂蚁,而且也会劝诫别人高抬贵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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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经常把幼小的青蛙装进火柴盒里,然后用一根大头针,反复地扎,直到火柴盒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针孔。

多么残忍!虽然我并没有直接将青蛙扎死,但我将它置于黑暗里,然后再给予其那么细微的光亮,让它不至于绝望,可是又看不到什么希望。如果蛙的世界里也有哲学,那么这只蛙就像是被我人为造就的“西西弗斯”。

听一个学过解剖学的朋友讲过做解剖实验的事情,有一次他们的实验动物是兔子,特别大的一只兔子,由于兔子是活的,应该先处死。在耳缘静脉处注射空气使兔子安乐死,其实也是有痛苦的,不然的话,它也不会挣扎得那么厉害,好几个人都按不住,而且还出现了叫声,兔子叫,是他从小到大第一次听见,有点像婴儿的哭声,听着让人心里很难受。由于兔子挣扎太厉害,最后只好选择第二种办法——溺死,这个办法很残忍,放水里活活溺死。等他们把兔子剖开后发现,肚子里面有六只小兔子,有的甚至已经成型了,一瞬间,都明白了兔妈妈叫得有多绝望了。

还有一次,需要用小鼠的血做血涂片,观察血细胞,需要剪掉小鼠尾巴一厘米取血。一个组分到两只小鼠,他们抓住了一只小鼠剪了尾巴,还没来得及取血,不小心没有夹住,它就又缩回笼子了,然后!令人震撼的一幕发生了!两只小鼠蜷缩在角落,另一只小鼠用整个身体挡住了断了尾巴的小鼠,不让任何东西接近它,断了尾巴的小鼠用嘴巴舔尾巴上的伤口,两只小鼠依偎在一起,他们都沉默了,没有人忍心再继续了。

有一次放学回家,路过一个池塘,池塘上边有一根电线横过。正值春天,好多燕子栖息在电线上。夕阳颤巍巍地挂在天边,景色很美。我却突然冒出个邪恶的念头,拿小石子砸电线上的燕子,看会不会中,没想到竟然真的砸中了一只。是只小燕子,估计刚学会飞没多久,我看到它跌落在水里,扑腾了几下就没有了生息。水里有红色散开,几只大燕子围着它来回飞着,叫声凄切,一圈又一圈。几十年过去了,那个黄昏里的夕阳就一直烙在我的脑海里,摇摇欲坠。

很小的时候,苹果树在我们这里极其罕见,方圆十几里,好像就我祖母家有一棵。或许是水土不适,在我的记忆里,苹果树上每年只挂着几个零零落落的果实,个儿不大,却很香甜,在那个贫穷的年代,这几个苹果成了高档品,因为我是爷爷祖母的长孙,是全家十几口人的宝贝疙瘩,附近的小朋友总是羡慕我一年能吃上几个苹果。

10岁那年,苹果树许是老了,整棵树上只结了一个苹果,因为这是唯一的一个苹果,所以我老是抬头看它——打我发现它的那一天起。我看着它慢慢长大,从青涩到微红,然后这红色一点点加深。其间我总是担心它会被风吹掉下来,或者被虫子蛀了,或者被小鸟吃了,有个调皮的邻居小伙伴,比我大一岁,也许是嫉妒,也许是馋嘴,总不时拿石头去投那个苹果,于是我总跟他急,阻止他的暴行,并为此和他吵架。非常庆幸的是,那小可爱一直好好地挂在那里,好像它本就该只属于我。直到红透了,我让大人摘下来,握在手里,闻着、亲着,久久舍不得吃,那香味是如此的清新甜蜜。也许因为这是唯一的,也许因为期待的时间太久了,所以才让我如此喜悦,如此爱不释手,所以那香味一直漫溢。

“能给我半个苹果吗?”那顽皮的小子不知啥时候冲到我前面,对我说,“一小半就行啊,我想让爷爷尝尝苹果的味道。爷爷生病了,躺在床上,他一辈子没吃过那么好吃的苹果呢!”

这可是我等了一年的苹果啊,我多少光阴都耗在守护它上面了,现在有人竟要和我分享这个苹果,我怎么舍得呢?可是他的哀求又让我无法拒绝,毕竟那是一颗孝心呢。

好吧。我无比悲壮地做出了决定,把我的宝贝使劲地掰开,空气中瞬间弥漫着它的甜味。

我迟疑了一下,但还是把大的那一半给了他,他一边道谢一边接过来,刚转身走了没几步我就看见他迫不及待地偷偷咬了一口。

“你......”我顿时感到一种被欺骗的屈辱。

我看见他的脸红了,一边跑一边喊:“剩下的给爷爷吃,我就吃了一小口。”

他果然是骗了我,因为我看见他的爷爷正赶着牛车从我的门前经过,健硕的手臂使劲挥舞着鞭子,嘴里“驾驾”地吆喝着,声若洪钟。

从此,他见了我就浑身的不自在。他是一个自尊心极强的人,我们在一个小学上学,他比我高一届,学习成绩一直都是名列前茅的。自然,见面的时候很多,他就像老鼠躲猫一样地躲着我,我猜他大概是担心我把他骗苹果吃的事情抖搂出去吧。他不知道,其实我早就已经不介怀这件事了。

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他辍学了,我们没再见过面。直到30年后,我衣锦还乡,无意间见到了同样已是人到中年的他。他胡子拉碴,全身上下也都脏兮兮的,40多岁的人了,还没娶上媳妇,没有工作,在家养了几头猪,勉强维持生计。

问起当年为何辍学?他挠着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一来是因为家里条件困难,二来是因为他总怕我在同学中间把他骗苹果吃这件事传播开来,他会受不了的。

他说那时候每天脑子里就只有那半个苹果,他恼恨自己的嘴馋,更恨自己编的那个谎言,以至于学习成绩下降了许多,也就水到渠成地干脆退了学。

我很讶异,按理说他的学习成绩那么好,如果能够继续上学,一定会比我更有前途,可是就因为这个小得不能再小的事件,改变了他的一生。

那半个苹果就像他的人生,也跟着丢失了一半,美好的那一半。

儿时的一个不经意的谎言,夺走了一个人的生命。它让我的生命过早体会了谎言的可怕,无边无际的忏悔周而复始地盘踞心间,像一把锋利的刀子,把我的心灵切割得七零八落。

小时候,村子里有个哑巴,他是个孤儿,和我同龄。每天靠村里人的施舍过日子。我们淘气,总是放狗去咬他,时间久了,他的性格变得很孤僻,仿佛对任何人都充满了敌意。

有一天,我和几个小伙伴们打赌,说我能让他听我的话,叫他干什么就干什么。

因为我发现经常光着脚的他非常喜欢我的凉鞋,每次我从他面前经过时,他都会一直盯着我的凉鞋看。我生命中最有杀伤力的谎言鬼使神差般迅速配制成功,我跟他比划说,妈妈准备给我买新凉鞋了,到时候我把这个给你。哑巴高兴坏了,每天屁颠屁颠的跟在我后面,我让他做什么,他都会义无反顾地去做。我没想到,一个简单的谎言竟然有如此的功效。

有一天,在游泳的时候,我陷进了淤泥里,情况危急,我大呼救命,哑巴看到情况不妙,一个猛子扎下水,把我拽上岸来。可是我的脚上只剩一只凉鞋了,另一只陷进淤泥里。哑巴又一次跳下河,去拯救那只已被许诺送给他的,被谎言附了体的凉鞋。结果,哑巴很久很久没有声响,他没有上来。我惊慌失措地大声喊叫,惊动了村里的人。大人们将他打捞上来的时候,看到他手心里紧紧握着一只凉鞋。大人们不解,咂着舌为他惋惜:这孩子,咋就为了一只凉鞋呢?

没有人知道那个谎言,那是我放出去的毒蛇,咬死了他。

埋葬他的时候,我偷偷地将一双凉鞋跟着埋了进去,那颗幼小的心灵刹那间生出巨大的愧疚来。

从此以后,我不再轻易地说谎,因为我知道,谎言是一把双刃剑,伤害别人的同时也伤害了自己,而且朝向自己这边的刃远比另一边的锋利。朝向自己这边的刃,叫忏悔。它对于一个有良知的人来说,痛苦如同暗夜,漫无边际。

我刻意经过那个邮局门前,只为了看一眼那个奄奄一息的老人。听人说,他的脚腐烂了,连骨头都露在外面。我没敢走近跟前,只是远远地望着,我怕那些脏物会将我的慈悲赶跑,连同我的怜悯,一道落荒而逃。

他在那里一动不动,盖着一件破衣裳,如同死去一般。

那里有两个绿色的邮筒,被雕刻成天使的模样,装了翅膀,仿佛随时可以离地高飞。一封封信安静地躺在里面,如同躺着很多颗心:少年相思的心,少女怀春的心,慈母念儿的心,游子思乡的心……天使会带着这些心飞到它们想去的地方,不管春夏秋冬。

过了很久,我听到一声轻微的咳嗽,是他发出的。仿佛死亡的门偷偷留下的一个缝隙,让这属于生命的咳嗽声响亮起来。那个早晨的阳光灿烂无比,暖暖地照着他,似乎令他感到了生命中尚存的一缕温柔。他微微欠起身子,竟然望着太阳咧开嘴笑了。纷纷扰扰的行人在他身边不停地穿梭行走,一些人停留驻足,摇摇头,甩下一声叹息又匆匆走掉,转过头去,阳光依旧荡漾在脸上。

后来就下雨了,莫名其妙的雨来得迅疾而猛烈。老人把身子缩成了一个句号。一对情侣在不远处欢呼着,按他们的逻辑,这场雨是有来头的,因为那女人对男人说,爱我,拿什么证明?除非你能让这大晴的天立刻下雨。果真,雨下起来了,稀里哗啦的,没有任何征兆地倾泻下来。

我看到对面最高的楼层上,那个男人正举着水管向下面洒水,对爱情进行人工降雨。女人欢欣雀跃,为男人故意制造的浪漫感动得一塌糊涂。

老人头上的雨,像发了狂的洪水,冲垮他心中最后一个堤坝。

浑身湿透的老人不停地打着冷颤,好在阳光是慷慨的,一寸一寸暖着他的身子。

令人感到不解的是,这样一个已完全丧失行走能力的老人,却在身边整整齐齐地放着一捆行李,而且是极其干净的。他无法行走,只有靠路人的施舍来延续自己的生命,死神像风一样随时都可以将这根老迈的蜡烛掐灭。夜深的时候,凉意像歹徒的刀一样贴紧肌肤的时候,他却依然舍不得铺开那套干净的行李,用它御寒。

我想,一定有一个绿色的希望在老人的心里生长着。或许他依然梦想着奇迹的发生,希望有一天自己能站起来,用这崭新的行囊给自己暖一个小小的窝吧。

我揣着怜悯,站在离他5米远的地方,感受着一个气若游丝的生命。

阳光依然灿烂,一个孩子试图将一封信投进邮筒,可是他太小了,使劲翘着脚也无法将信投进去。老人用手撑着地,艰难地挪到孩子跟前,用尽全身的力气托举起那个幼小的身躯,一封信就这样生出了翅膀,一颗心就这样开出了苞蕾。

“爷爷,你怎么不能站起来啊?”

“爷爷生病了,没力气了。”

“那我扶着你。”

“瞧你这小不点,还没我蹲着高呢,怎么扶我啊?”

孩子和老人都笑了。那绿色的天使邮筒,在阳光下又像是一棵郁郁葱葱的植物。在这个万物生长的季节,很多人忽略了一样弥足珍贵的东西——爱,近来的收成不是很好,常常青黄不接。

邮筒之所以是绿色的,就是因为它会给人带来希望。它挺立在那里,帮人传递着亲情友情和爱情,而那个无法行走的老人,他的春天,却永远无法通过邮筒传递出去。

我来是为了什么呢?我开始扪心自问,难道仅仅想对他说上几句安慰的话吗?我怎么没有想到,给他满身满心的怜悯,不如给他一支廉价的消炎药更有效呢。

他的春天,无法邮寄,而我的忧伤,又何尝不是!

我的记忆中始终收藏着这难忘的一幕,他用两只手支撑着向前移动。那两只手,是两支发育不全的树枝,吐不出新芽。他在离春天很近的地方,一步之遥,但就是无法到达。

每当我想起这个不放弃希望的老人,都会引来一阵疼痛。那来自于灵魂深处的忏悔,就像我的风湿病,常常在雨天让我周身上下都渗出冷冷的汗水。

高二时我们班转来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但却是个失聪的人。当时我们没有给予她一点点关爱,她听不到声音,我们反而肆无忌惮地嘲笑她。她也许从我们的眼神中看懂了一切,几天后我们再也没有看到她。后来听说她辍学了,因为她转学七次,七次受到打击,她渴望的是友爱和帮助,可是我们却深深地伤害了她。我们班,是她最后一个停靠的地方,可是在那里,她依然没有寻找到她要的温暖。

记得有一次,我坐在学校后花园的石凳上吹笛子,她路过,竟然坐在离我不远的另一张石凳上坐下来,托着腮,静静地“听”。落叶轻轻地顺着笛声飘落下来,有一枚落到了她的发梢,她没有觉察,仿佛整颗心都沉浸在我的笛声里。看到我停下来,她真诚地向我点了一下头,示意我接着吹下去。我感到很可笑,她怎么能听得见呢?我并没有在意,我行我素地接着把我的曲子吹完。

我指着我的笛子,做了一个“你听得懂?”的手势,她用笑脸回应我,并把手指向自己的心。那一刻,我第一次感觉到,没有声音的世界,其实也很美。正因为没有声音,才能想象出各种声音,时而软语缠绵,时而激荡雄浑,她一个人可以去享受她自己内心的天籁。

让我意想不到的是,在她辍学后不久,我收到了一封她的来信,她说她再也不能回到这里了,她青春的梦就此断得一干二净。她说她恨这个地方,也爱这个地方,她说她不能忘记我吹笛子的样子,她说感谢我,为她吹完了一首曲子,而不是半道离开。她说她听到了笛声,是用心来听的,笛声很美!

她的信没有落款,没有地址,就像秋日里的一声叹息一样,随着叶子,落进泥土里,终不可寻。后来,我多次试图找到她,都无果而终。她走得毅然决绝,不给我们一点弥补的机会,让我们的灵魂漏下一个不大不小的洞。

我们那一个个嘲弄的眼神,着实是伤人的,就像一把刀,剜着她的自尊。而她用她的离开为自己保留了她的尊严,无声的尊严。

很多年过去了,去年的同学聚会,终于有人说见到她了,说她辍学之后嫁给了一个跛脚的男人,日子过得清苦极了,在大街上如果见到了同学都会躲着走,她怕再次受到嘲弄,她的生命已经是千疮百孔了。

我们沉默不语,深深的内疚撕咬着我们的心。

小学时的某一年,学校有史以来第一次给学生们配发校服。家长们当然会抱怨几句,但牢骚也都只是挂在嘴边,校服费最终也都塞给孩子们。当然,一切好像理所当然,和那条奇怪的“没有穿校服就不能参加儿童节庆祝活动”的学校规定无关。

儿童节那天,我穿了新校服步行去学校。快到校门口的时候,看见某个老师一把一把地推搡一个女生,那女生被驱逐到离校门几步远的地界,老师不再理会她,转身走回。

我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隔着不远的距离,看着那女生。我知道她,她的母亲给她生了一个弟弟,也因为这个原因,她的父母双双被开除公职。在一大群孩子中,这姐弟俩太容易被认出,他们的衣着、他们的表情、他们莫名其妙被同学们排斥。姐姐常常牵着弟弟的手,急匆匆地走着。我曾经见过他们俩赶到闹市中母亲摆的茶水摊帮忙。

那女生被驱逐的原因很明显,她没有买新校服。她穿着旧衣,微低着头,表情沮丧、惧怕、甚至有了愁苦的味道。而透过不远的校门,大群穿着新校服的孩子嬉笑着,等待庆祝活动的开始。她的忧伤就那样轻快地,不易察觉地,像香烟一样不动声色地散开了,渐渐看不见,但我仍然闻得到它的味道。

她看见我没有?大概没有。或者,她无暇顾及我。那时,我也不过是个沉默的小孩儿,偶尔会被大人们突然爆发的粗暴和不耐烦惊得瞠目结舌。很多年后,我才真正明白,这个女生所忍受的巨大委屈,即使当时从天而降一套新校服,也弥补不了她所承受的一分一毫。

我不敢想象,那个女生,从此以后,还是否能够平静地生活? 或者就此,滑向无边无际的暗夜。就像我那个失聪的同学一样。

而她们,本不该是一朵朵奔向黑暗的花儿。

一头牛死了,我吃了它的肉。它活着的时候,我吃的是它耕耘的庄稼上打下的粮食,它的生与死,都被我吃了。我为此多出来的二斤体重,还被我诅咒,它们固执地附在我的骨头上,怎么也减不下去。

一个记者在“活熊取胆”的现场,忍不住流泪说道:“这是我看到过最让我心碎的景象,这是我听到过的最让我心碎的声音,这是我看到过的最让我不能容忍的眼神,它们——自然界享有高智慧的生灵正在‘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诗人雷平阳写过一首诗《杀狗的过程》,读起来简直触目惊心,他写主人杀掉自己养的一只狗,一刀扎进脖子里,狗跑掉了,主人朝它招招手,它就又爬回来,主人又一刀扎进它脖子里,它又跑掉了,然后主人又向它招手,它又爬回来,一共重复了5次,最后,它死在爬向主人的路上......其实,这样的事情在云南市场司空见惯,雷平阳只不过是老老实实写出了这个看似血腥实则太正常不过的场景,或者说瞬间。以旁观者的身份,用冷静的笔触揭示了一种生活的常态。而我却做不到像一个旁观者那样,我已置身其中,仿佛那刀子插入的是我的喉咙,我就这样无比悲伤地感受着,一只狗的寒冷,以及渐渐衰弱的心跳和信任。

吴奶奶的儿媳妇是远近闻名的泼辣户,在家作威作福,什么都是她说了算,吴奶奶也自然不受她的待见。吴奶奶做什么她都看不惯,觉得她年纪大了,碍事,又怕她哪天病了成为他们的负担,于是心里早早就盼着她快点儿死。吴奶奶的儿子怕老婆怕得要死,整天在媳妇面前紧缩着脑袋,大气都不敢出的样子,指望他替吴奶奶说句公道话,维护一点儿吴奶奶的尊严,更是痴人说梦。吴奶奶心里憋得难受,就常常到牛棚里,抚摸着牛的头,和它唠叨几句心里的委屈。有一年晚秋,吴奶奶上山去割草喂牛,到了晚上,那头牛的肚子就越鼓越大,不知为何就倒在地上起不来了,吴奶奶匆匆忙忙地跑到镇上去请兽医,兽医赶到的时候,牛已经死了,幸运的是生下了一头小牛。泼辣媳妇怪她割的草有问题,叉着腰,破口大骂,不堪入耳的话从她嘴里吐出来。吴奶奶实在受不住,怼了她两句,她索性抡起锄头就往吴奶奶脸上挥去,半边脸就被她的锄头挖了下来,没过多久,吴奶奶就去世了。

过了几年,在一个春天的时候,吴奶奶的儿媳妇在田里劳动,她家的牛在旁边吃草,这头牛就是那头稀里糊涂死掉的牛生下的。正当她弯下腰的时候,那头牛突然像发了疯似的,一下子跑过来,用牛角将她顶在头上重重地摔了下去,头砸在了石头上,当场就死了。有人说,吴奶奶把怨气附在了这头牛身上,就等着机会去索她儿媳妇的命呢!

这是很小的时候,外婆讲给我听的。她说,做人得敬着生灵,得孝顺父母,不然这世间就没了公理,就黑乎乎的见不着日头了。我更愿意解释为,冥冥中,乡村也有自己的禁忌,谁若是触碰了它的底线,是不得善终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虽然有些唯心论,但我宁愿去相信它。因为我相信世间有公平,就如同相信夜空有星,大海里有鱼,灵魂里有骨头。

可是充满讽刺意味的是,此刻,我身上的火锅底料和涮羊肉的味道还未散去,就迫不及待地为远方的羊群写起了诗歌——嗨!你们模样俊俏,你们肉质鲜美。

佛主说,只要你搭好高台,我便来说法。可是,多少人总喜欢往菩萨面前站一站,请求原谅这一周的过错,离开之后,继续开始新一周的尔虞我诈,纵欲狂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