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4月2日上午十点,北京西城公安分局的出警电话急促地响了起来。值班民警立即提起电话,“喂,请你再说一遍,发现无头尸体?在哪儿?你别急……”
室内其他民警的目光齐刷刷抬了起来。案情重大,接听电话的民警一刻也没耽误,按照程序立即汇报了上去。
楼道内很快出现了杂沓紧张的脚步声,分局的刑警一直处于随时待命的状态。五分钟之后,在副局长赵文忠的带领下,一支由数名刑警组成的小队全部坐上了警车。
“出发”
目的地并不太远,但经过红绿灯时的等待,还是让大家感到烦躁和漫长。
百万庄某号院内的一处化粪池周围已经聚集了不少围观的群众,见警察赶到,都纷纷闪开一条通道。但为了保护现场,警方还是派人拉起了警戒线,将闲散人员远远地隔离在外面。
约有一刻钟时间,粪池内的一具无头尸体被打捞出来。尸身为女性,除腿上穿有肉色丝袜之外,全身赤裸化,粪池内也没有再打捞出衣物等其它物品。经过法医初步推断,尸体浸泡的时间至少在90天以上。
在京城的繁华社区,竟出现如此人命大案,轰动效应一定很大,群众的关注度必然非常高。现场的刑警不由攥紧了拳头,知道接下来有一场考验他们的硬仗要来了。
走访、排查是破案的第一步。警方获得的第一个有用信息是,保洁人员反映在年初1月8日,他们清掏化粪池时,吸粪软管曾被堵塞。停机后,工人将软管反复晃动之后才又能正常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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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是尸体堵塞了管口?若真是这样,就可以判定抛尸时间是在1月8日之前。
经过法医勘验,尸身的大腿内侧发现一环形痕迹。测量后得出的“环痕”直径尺寸与吸粪管的直径及壁厚都基本一致。这就与根据尸体泡发程度推断的死亡时间,形成了双证。基本确定谋杀发生时间,这也成为侦破此案的第一项成果。
被害人是谁?凶手为什么要将其头颅割去?死者的衣服去哪儿了?一系列疑问都将案件的真相紧紧地掩盖着。
时近中午,干警们一直在紧张地工作,而周围的群众也一直没有散去。赵文忠副局长明白人们急于知道结果的焦急心情。故此,他决定连续作战,立即开始组织办案人员召开分析案情的会议。
首身分离是案情现场一个重要的特征,大家思考后,一一说出了各自的看法。汇总起来,形成了两个结论。第一,凶手这样做,首先可能是出于愤恨,即使杀死被害人,也不能发泄其内心的仇恨;
第二是不愿让警方知道死者的身份,阻挠警方破案。但这恰好证明凶手与死者认识或有往来,他怕根据死者身份而追踪到自己。他将死者身上的衣物剥去,同样也是担心警方从衣物上发现和确定死者的身份。
从凶手的处心积虑消灭证据来看,这正是最大的证据,说明凶手很可能就是死者认识的人。若能弄清楚死者的身份,应该能向揭露案件真相大大逼近一步。
专案组决定,下一步的工作应该是马上着手核查2003年12月到2004年1月8日之前,这段时期内的北京失踪人员。若能从这里有所发现,那案件侦破就有了突破口。
为了抓到凶手,那么必须先从现场情况来预先勾勒凶手的作案状态及行为特点,进而推断他的生活习惯及职业范围。
根据犯罪心理学的理论进行分析,凶犯能够残忍地碎尸,并且没有在尸体上留下明显的痕迹,还刻意将死者衣服扒光,这样的作案手段应该只会是个人单独作案,而不会是团伙行为。
凶犯杀人碎尸的地点一定比较隐蔽,若不是发生在野外,那一定是在单人居住的房间内实施。凶手的犯罪手段残忍,说明他很可能犯有前科。犯罪心理学规律指出,曾经触犯过法律红线的人,其内心已有尝试的经验,对再次作案的恐惧会大大降低。
个人作案,可能有前科,单独居住,这是专案组为凶手勾勒的基本形象。
接下来,专案组讨论的重点是杀人地点。一般来说,杀人地点与抛尸地点都会有一定的逻辑关系。很少临时起意,扔到哪儿算哪儿。
根据小区的环境,抛尸的化粪池距小区南门大约有360米,距北门大约有35米。若是异地抛尸,那么从北门进入的概率会更大,因为路途短较安全,路途长,暴露的风险也就越大。
然而,北门很窄,仅仅0.5米宽。机动车、人力三轮车均不能通过。再加上该小区地处中心地带,日夜都有执勤民警在巡逻,凶手若选择从此进入来抛尸,一来说明此人心理素质好,二来说明他不方便向更远的地方去抛尸,只能就近。
若非异地抛尸,杀人地点就在小区之内,那么范围就更小。作案现场就更容易发现和确定。
综合以上分析,专案组判断,凶手的杀人地点不论在小区内还是小区外,应该距离化粪池不会超过200米。
对案情有基本的判断之后,接下来就到了实打实行动的时候了。专案组的刑警队员都是久经考验的老战士了,他们既懂得每次破案就像打硬仗,也知道通过坚韧和信念,最终一定可以抓到罪犯查出真相,给社会一个满意的交代,不辜负政府和群众的殷切期盼。
忙而不乱,快而有序。专案组分成三个方向开展工作,第一组主要以化粪池为中心,认真勘察周围现场以及向附近单位和保洁人员了解情况。第二组调查全市的失踪人口,并与外区联系寻找尸体头部。第三组走访小区内的群众,重点查访单门独户的人员情况。
4月3日早晨六点,第一个消息传来了,一组警员在北门外附近的墙上发现了陈旧性血渍,血渍移动方向明显是指向北门口。
经技术人员鉴定,血渍颜色暗沉,估计时间应在40天之前,但无法提取相关生物信息。时间虽不太吻合,但地点比较敏感,经常与小区群众接触、走访。查清血迹是小区陆某留下的,他曾在2月22日饮酒后回家在此跌倒,以致额头出血。本人及有关人员都对此进行了证明。
上午九点,尸检的详细报告出来了。死者于23岁,身高一米六。躯体无明显外伤,后背存在九处圆形出血点,怀疑是拔火罐所致。从死者体内发现有节育手术上的O型避孕环。
10点钟,2组对11名失踪人员的信息进行梳理,一名叫谢涟的女性,其年龄及体貌与死者较为接近,被纳入深入排查的对象。
通过向其丈夫李湘了解情况,得知二人均是外地来京务工人员。谢涟在某饭店当服务员,李湘在物业公司上班,两人每周见一次面,但去年12月28日李湘去饭店找谢涟时,饭店告诉他,谢涟在前一天被一个女人叫走后再没见到。一直到现在,将近三个月没有任何音讯。
为与现有的信息进行比对,警方与谢涟老家的卫生所取得了联系。回复是谢涟曾在2003年七月上过避孕环,并且也是O型。死者身上的避孕环是特制金属材料,并不能判断上环的日期。然而细心的技术人员发现受害者的子宫颈已有明显的凹痕,这是长期上环才有的现象。谢涟才上环不久,不符合。就是说死者绝对不会是谢涟。
但对于妻子走失4个月也不积极寻找的李湘,警员对其投去疑惑的一瞥。由于与本案调查无关,没有对他继续追究。
两次看似有价值的线索,查验后却都没有得出结果。这让做出辛苦努力的专案组队员有点小小的失落,但构不上挫折,他们有着顽强的意志,更有着必胜的信念。
在小区内走访的警员摸排出一个名叫韩天的信息,他独自居住在小区内的旧排房内,是单居室。该人现年52岁,曾有犯罪前科。2002年11月与妻子离婚后,便将小区内自己原有的楼房卖掉了,以后租住在楼下的平房内。
他经常带妖艳的女人回家,但三月中旬以后没有回来居住过。四月初时,有人在小区周围见过他。但案发后他再没有在小区出现过。有人回忆,韩天曾在2004年1月2日深夜打扫和清理过屋子。
这是第三组摸排回来的信息,其中多项与分析会上的预测非常吻合。专案组的干警一时士气大振。进一步勘察发现,韩天所住小屋与化粪池的距离正好100米。如果韩天真是凶手,那他在小屋杀人后,运尸至化粪池的路上,一定会留下痕迹。
根据这个判断,几个刑警认真寻找100米范围内墙上、地上的每一寸墙皮和土地,然而,却没有任何发现。
雁过留影,人过留踪。队员们聚在一块重新整理了一遍思路,韩天的个人背景、生活居住情况都符合摸排条件。同时,他是一个一米七三的胖子,平时走路都气喘,若背负尸首100米,中间起码得休息一次,这中间怎么可能不留下痕迹?
两个小时之后,一名警员惊喜地在一处墙壁上发现指甲大一块血渍,经过技术人员提取比对,确认是人血,且与死者相符。
凭这肯定不能断定就是韩天杀人,还必须先找到韩天与死者之间的联系才行,然而,死者是谁目前也尚不知道。
进行失踪人口调查的第二组又带回来一个好消息。走访刑警向某歌厅陈经理了解到,韩天曾在2003年12月31日约歌厅小姐张红一块出去吃饭,从此张红再未返回歌厅上班。
张红23岁,身高一米六。歌厅另一位小姐反映,张红爱穿肉色丝袜,爱拔火罐。并指出张红在1999年上的避孕环,是O型的。张红手上还带着一只红宝石金戒指。
韩天的嫌疑被狠狠地拔高了一截。
为尽快破案,专案组马上申请了搜查手续,进入到韩天租住的小屋进行搜查。很快,技术人员在屋内的墙上找到一滴喷溅的血迹,化验后得知与尸体血型相符。由此基本可以断定,该小屋即为杀人现场。
但韩天去哪儿了呢?他的房东也联系不上他。可房东却提到,在三月份有一个女人曾经与韩天在这里居住,而那个女人手上带有一枚红宝石金戒。
会不会是韩天将金戒转赠给新相好呢?这个新出现的女人又是谁呢?根据房东的描述,歌厅陈经理感觉这个女人像是两个月前刚从歌厅离职的孙秀丽,并说她正在另一处歌厅上班。
与时间赛跑,专案组立即拨打孙秀丽的电话,却提示关机。下午六点得到消息,孙秀丽正在女人街购物,侦查员迅速动身赶往女人街。
女人街万头攒动,更要命的是,侦查员并不认识孙秀丽。他要怎么找呢?
30分钟后,在一家衣品店内,侦查员注意到一个正挑选衣服的女子。根据她试穿衣服地薄透,性感等特点,判断符合孙秀丽职业要求。同时,该女子的手上带有一枚红宝石金戒。侦查员毫不迟疑地喊出一声:“孙秀丽”。
试衣女子猛地回过头来。丝毫不错,她果然是孙秀丽。其手上的戒指,也正是张红的那枚。
当问起韩天时,孙秀丽说她不知道韩天住哪?每次见面都是韩天打电话联系自己。4月22日见面时,韩天曾说要他去趟外地,什么时候走并没说。
“这是案犯要开溜”,警方暗暗作出判断。
但偌大的京城,一下怎么找到韩天呢?专案组的队员们蹙额搓手,心中十分焦急。
晚上八点,经过警方叮嘱的孙秀丽突然打来电话,韩天约她九点在阜成门的华联超市见面。这仿佛有如神助一般的消息,让队员们大为振奋。
然而,多年的办案经历告诉他们,不能过于乐观,更不能麻痹大意。韩天应该已经知晓警方正在进行调查,他正像一只惊枪的兔子,每一个细胞都充满了警觉。
西城警方的部分警力也被调来支援,20点10分,华联超市周围全部布置完毕。20点19分,意外出现,韩天给孙秀丽打电话说:“今天不见面了,日子以后再定。”
有的警员感到十分失望,但赵文忠局长却胸有成竹地说:“别忙,这也许是韩天在试探我们。大家一听,全都打消了白忙活一场的念头。
韩天的手机来电只显示打电话是在阜外和西四地区,并不能确定具体位置,大家心中干着急却全然无能为力。
21点47分,韩天再次打来电话。问清楚孙秀丽的位置后,让她马上去西四见面。说完就马上挂机。五分钟后,韩天再来电话,告诉孙秀丽坐102路电车西四站下,自己在那儿等她。
去西四见面就行了,还要指定坐哪路车,这是为什么呢?
坐102路,需要到华联超市对面的万通商厦。但韩天真的是在西四等待吗?,还是他现在就在周围暗中观察?这都有可能,若贸然分兵再去西四布防,一来兵力分散不利抓捕;二来容易被暗处的韩天察觉。正当专案组左右为难时,韩天的第四个电话到了。电话里,韩天仅仅叮嘱了一句,要求孙秀丽过马路时注意安全。
然而这更像是对警方作出的提醒,因为过马路意味着走人行横道或过街天桥,而从华联到对面的万通只有过街天桥,没有人行横道。从韩天几次来电分析,他一定就躲在附近观察着。而能够监视过街天桥的,只有街角的一处电话亭。韩天一定在那儿。
“行动”
专案组安排孙秀丽独自走上过街天桥,以吸引韩天的注意,同时通知万通周围的民警向电话亭合围上去。
韩天躲在电话亭的阴影里,正专注地向过街天桥眺望。冷不防听到,“别看了,警察在这儿呢。”。惊得韩天,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凶手终于落网了,然而,在刑警队的审讯室里,韩天双唇紧闭,竟然一天一夜没开口说一句话。
当然若证据充足,即使被告零口供,也不影响对其审判定罪。然而,警察的职责除了打击犯罪,还要努力让罪犯认罪伏法。现在的韩天显然正全力抗拒,不肯认罪。攻破犯人的心理防线也需要找到他的软肋,从其心理最薄弱处破防,才能取得成功,在分析了韩天两年来的经历后,审讯再次开始。
民警赵建华:“韩天,你就放心的‘走’吧。“
韩天抬头看了看,没有任何反应。
“你家里有什么不放心的,只要合理合法,我们会帮你处理。“
这回韩天出现了沉思的神情。
“我们不知道你都有哪些顾虑,只知道你在3月29日为你的前妻办过低保。你可能不放心前妻。她现在卧病在床,又下了岗,生活很困难。低保我们会接着帮他办,一直到办下来。“
话音未落,韩天已经哭出声来,“我对不起前妻,也不该杀害张红,我有罪。“
软肋在他的前妻身上,民警们猜得不错。
韩天供述。2003年12月31日,他去歌厅认识了张红,张红人长得漂亮,又很会说话,让韩天十分满意,便约到外面吃饭。韩天兴致很高,二人谈好500元陪睡一晚。
但早晨起床后张红反悔了。她张口向韩天索要1500元。韩天大怒,短暂争吵后,韩天失去了理智,跳起身来掐死了张红,后又进行分尸。等到第二天凌晨三点,将尸体抛入了化粪池。尸头远远的丢弃在了朝阳区。
以后韩天断断续续回到小区住了几天,总感觉心惊肉,便不再回去了。
杀了人,在各种情绪支配下,韩天想去看看前妻。见到前妻病势沉重,又下了岗,没有了生活来源,他感到心里难受,便偷偷去帮她办理低保。
4月2日,警方发现了化粪池里的无头尸体。韩天觉着自己的日子可能长不了了。
韩天说,这一切都是自己鬼迷心窍所至。2002年三月,他迷上了歌厅小姐唐燕,被前妻发现后要求离婚。当时唐燕已经怀孕,已经50岁的韩天决定开启新的生活,就卖掉了房子,计划与唐燕结合。
正当他筹划美好未来的时候,却听到了唐燕打掉胎儿,并将他的卖房款卷走,与另一个男人私奔的消息。韩天大受打击,他从此恨上了歌厅小姐。所以那天张红反悔,向他索要1500元时,韩天才会异常愤怒。
“有件事,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们了。你们要是昨天没有抓到我,现在我已经到了河北涿州。我已打听清楚,唐燕住在那里。我计划在4月14日把她杀了,那天是她的生日。我打算五月份再回北京,到5月27日孙秀丽生日那天把她也杀了。孙秀丽向我借了一万块钱,我想要回来给前妻看病,可她耍赖就是不给我。“
把想说的话都说完后,韩天把身体重重地靠向椅背,长吁一口气。一副全部解脱的样子。
审讯室内长时间无人说话。不久,韩天又再次垂下头来,他自语道:“如果能有来生,我一定好好跟妻子过日子。我死后,希望你们能帮着把低保给她办下来。再次谢谢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