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断了螯的螃蟹
听说螃蟹的胸腔一共有五对附属肢,称为胸足,最上方的一对附属肢具有强而有力的螯,是用来觅食的。
陈信煞有其事地捏着一只据说有螯壳的螃蟹腿在我面前夸夸其谈。此时我们正在学校附近的“胖大婶蟹煲”煲一煲。
我很给面子地应和着他的话语。他这个话痨得了势,说得越发兴起。
陈信是我在大学里关系最好的朋友。他这人身材略胖,高大,性格豪爽大方,对人是真的好,也有些善良可欺,除了有点话痨外,是个极好的人,曾经喜欢我们同班的一个女生,追得很用力,最后不了了之。
在我和前男友爱得火热的时候,他功成身退,关系逐渐疏远了两年,如今我和前男友分手了,他又出现在我面前,没几句话又热络了起来。有时候我会不禁感叹道流水的男友,铁打的陈信。
他看过很多书,脑子也灵光,喜欢一些新奇的事物,所以谈话非常有趣,平日里三句没两句就能吸引我的注意,把我逗笑。
但是今天我的注意力无法集中在他身上,早就涣散到橱窗外的光景。
橱窗外面,一个女的狠狠地把紧抓着她手臂的手甩开,大步流星地离开,徒留一个在昏黄灯光下落寞的影子。
很普通的男女朋友吵架的场景,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我当然不是吃瓜群众爱看热闹的性格,会注意到他们只是因为故事的女主角是我隔壁班的女生,男主角是我有些熟络的颜师兄。
陈信终于发现了我的心不在焉,嘴里发出啧啧的声音:“怎么?要不去安慰几句,趁虚而入。反正难得现在你单身,他也单身,好歹能够凑个双打了。”
陈信从老板娘手里接过递给我一碗桂花米酒小汤圆,也不说话,一副来呀来呀,这事儿你不知道只有我知道,快点来求我的嘚瑟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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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默地舀两勺小汤圆。陈信就是你给点阳光,他就灿烂的人。我决定歪风不可长,一定不能让他洋洋得意起来。
余光瞄到靠着灯柱在狂发信息的身影,又悄悄把视线移回还在翻滚着的火红蟹煲上。陈信又拆出一只螯。
忽然觉得这只断了的螯有点像刚刚师兄被甩开的大手,一样的孤零零。
勺子把汤圆的糖水搅出汤花。"
“一个星期的宵夜,我包了。”捂着有些疼痛的钱包,我咬牙切齿道。
你这小子,翘起尾巴,我就知道你想干嘛。
陈信笑得像朵花儿一样灿烂。
2.雪莉很胖,牛奶很滑
大学毕业是个复杂的分叉口。有的人选择挣钱养家,有的人继续读研,有的人选择出国深造,有的人死磕非得考上公务员不可,总之路有千千条,唯一一条相同的路是我们无可避免地会渐行渐远。
我则在一个咖啡馆当起了咖啡师。
很多人不能理解我的选择,包括我的老板。面试的老板就问我,你一个958名牌大学毕业的学生来我们这个小咖啡馆会不会屈就了?
我很确定地说不会。每年大学毕业生那么多,投身于社会主义经济建设的人那么多,不缺我这一个。
自认并不是专业知识很扎实,能够升职加薪当上CEO嫁给高富帅走上人生巅峰的人。对未来的前程还迷茫着的我,与其盲目地加班应酬,清清静静的咖啡馆更适合我思考人生。
是的,我就是这样一个胸无大志的人。所幸父母从小对我采取放养政策,如今也不太管我。只要父母不加阻拦,别人说什么我都是不在意的。
咖啡馆坐落于商业区与居民区过渡地带的街心公园一侧,隐藏在树影婆裟的仙境之中,周末的客人比较多,平日里客流量不大,所以我可以在泡泡咖啡、卖卖蛋糕之余可以发发呆看看书撸撸猫。
风和日丽的午后,亚热带的阳光又毒又辣。
老板养的夏特尔猫雪莉懒洋洋地瘫在门口的木板上晒太阳,偶尔打个哈欠转个身。
我怕它被热辣辣的太阳晒成猫干,蹲着抓一根猫草逗它的鼻子。
它时不时用爪子挠开猫草,再给鼻子抓痒,始终不愿意睁开眼睛醒来。我就乐此不疲地继续玩弄它。
“你再玩它,它会发狂咬你的。”一个充满笑意的声音从我头顶传来。
逆光中,我见到一个模糊的黑影。
我的眼睛眯成一条缝隙,太阳真的很刺眼。
居然是颜师兄。
我义正言辞地解释并不是在玩它,是怕它晒出病来,特意想叫醒它的,多有爱心。
颜师兄莞尔一笑,我如沐春风。
颜师兄将大胖猫雪莉抱进咖啡馆。我像个小跟班一样乖乖跟在后头走进去。
小心翼翼地把雪莉放在吧台上,颜师兄小声点了一杯黑咖啡。我看一眼他青淤色的黑眼圈,将黑咖啡换成了热的牛奶拿铁。
拿到了品种不同的饮料,颜师兄轻轻说了声谢谢,小口小口酌饮起来。
“牛奶很香浓很滑溜。”临走前,颜师兄说。
我眯着眼睛,挤眉弄眼做了一个怪表情逗笑他。
“喜欢,就常来呗。”
3.你相信星座吗
颜师兄在建筑公司当设计师,非常的忙碌,特别是项目进行中的时候,还得去工地监工当包工头。
从第一次重逢后,隔了三个月,才又见到他的身影。
他晒得好黑,显得牙齿特别白,笑起来像黑人牙膏的图案一样。
颜师兄还是点黑咖啡,然后说他这三个月都在工地里吃住,黑了一大圈,回来坐镇设计部换另一个主管去驻守工地。
我任性地又给他做了一杯牛奶拿铁:“人都晒得那么黑了,还喝什么黑咖啡,是不是怕不能改变人种,变成非洲黑人嘛。”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是男人嘛,黑一点更有男人味。
颜师兄无奈地抿着牛奶,拿出笔记本电脑在咖啡馆办了一下午公。
傍晚的时候,陈信来了。他拿到了业绩奖金,说今天晚上来请我吃饭。
见到颜师兄,陈信略微有些惊讶,然后又若无其事地和颜师兄寒暄了几句。
颜师兄走后,陈信挤到我旁边,做出一个暧昧猥琐的表情笑道:“可以啊,林嘉。这么快就得手了?这效率是杠杠的。”
我抢走他拿在手中把玩的马克杯,白一眼他:“乱说什么。脑子里除了装粪便还装什么?”
我跟颜师兄是纯洁得不能再纯洁的朋友关系,顶多也就我觉得他非常好的程度。
陈信伸出右手,拇指飞快地轮流将别的手指都点了一遍,摇头晃脑,像个算命先生一样道:“看来星座运程说得对。水瓶座和巨蟹座这个月可都同时红鸾星动,桃花朵朵开。”
我一直知道陈信喜欢五行术数、紫薇天象、星座血型生肖诸如此类玄乎的东西。
我是水瓶座,颜师兄是巨蟹座的。
第二天,颜师兄来的时候,我给他留了一个隐蔽静谧的位置工作。
把牛奶拿铁放在他桌面的时候,我忍不住问:“你相信星座吗?”
“不信,”颜师兄反问,“你呢。”
我沉吟一会儿:“大约女生都是相信星座的吧。”
4.你喜欢看什么电影
颜师兄大多在下午的时候过来。他说他们公司附近的一个工地正在施工,从早上开始吵闹,到下午耳膜实在疲倦疼痛受不了,只好找别的地方办公。
咖啡馆晚餐时间提供简餐,客人多了起来。颜师兄一般吃完晚饭再回公司加班。
在威逼利诱之下,我成功地贿赂同事,排了一个月的夜班。
他照例点黑咖啡,我依旧给他一杯热牛奶。
日子很平静。他坐在昏暗的角落里敲电脑画图纸。有客人的时候我去冲咖啡,没有客人的时候就坐在他桌子一旁逗逗雪莉看看书。
来的客人都很有默契地将摆放马克杯架子旁边的大圆桌空出来。
大半个月后,颜师兄又消失了。
他出差了。
了无生趣地过了几天,在同事的哀求下,我和她换回了早班。
换回早班的第二天,颜师兄居然出现了。
两点半是我的下班时间。我刚脱下围裙,颜师兄就推开玻璃门。
挂在门上方的风铃发出叮叮当当清脆的响声,吵得我有了一丝懊恼。
颜师兄也很惊讶:“下班了吗?”他一直以为我的上班时间就是下午到晚上。
我依依不舍地皱皱鼻子,点头。
看了看时间,颜师兄道:“还很早呢,你回家有什么事情做吗?”
“你喜欢看什么电影?”颜师兄打开App看最近有什么电影上映。
我以最快的速度回答:“什么电影都喜欢看。”
颜师兄很绅士地征询我的意见:“那就去看《变形金刚5》好吗?比较欢乐一些,也有口碑。”
我说:“好。”
看完电影走出电影院已经7点多了。
电影院离我们原来的学校很近。当颜师兄问我想吃什么的时候,我脱口而出——胖大婶蟹煲。
我想起那一只只死亡以后被五马分尸的可怜螃蟹。
颜师兄开玩笑道:“你知道吗,我是巨蟹座的。说要吃我可真残忍。”
我也开着玩笑:“哈哈,就是因为知道才非吃不可呀。”
颜师兄是一个很博学多才的人,我从以前就知道了。他跟陈信所熟知的领域不一样。陈信让我觉得有趣,颜师兄让我崇拜。
这顿饭一直吃到将近12点,我们才意犹未尽地结束饭局。
我想,希望在颜师兄心里,我也是一个有趣健谈的人物。
5.回忆是美丽的
周六的晚上,陈信带了几瓶冰啤酒过来说要和我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把匣门拉下,灯光变暗,再放几首音乐,咖啡馆顿时变身成小酒馆。
抿一小口啤酒,冰冰凉凉的酒液从喉咙滑过,沁人心脾。
陈信瞄一眼我的屏幕,神秘兮兮地凑过来道:“安心啦。按照巨蟹的性子,畏手畏脚的,要不是喜欢你,怎么会天天过来,还约你看电影?”
我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愿闻其详。”
陈信摇头晃脑道:“同道大叔说,巨蟹天生爱水瓶。最能吸引巨蟹座的星座就是水瓶座了。”
“但是同样的,巨蟹和水瓶也是最难在一起的星座之一。巨蟹渴望专一的爱情,不免时常唠叨,水瓶渴望自由,最怕被束缚,”
他又开始解剖我的爱情,说起大道理:“前男友伤你很重,于是这一年里你都躲在保护壳里。突然出现颜师兄这样与他截然不同、温柔体贴的男人,你自然会想要依靠。至于是不是爱情,你得自己分辨清楚。”
他顿了顿,摸摸我的头发,正经而又温柔地道:“别又受伤了。”
我顺势把头靠在他肩膀上,轻轻“嗯”了一声回应。
陈信只知道我也认识颜师兄,并不知道当时我对陈师兄的看法。
如果说世界上还有一个男人让我觉得可以放心依靠,那个人就是颜师兄。
我记得第一次见到颜师兄是在专业分享会上。他提及自己的专业和正在进行的课题总是侃侃而谈,脸上散发着圣洁的光芒,让人不由自主地燃起来,想要信任他,想要加入他。
他做的是本土历史建筑的保护课题,恰逢我对历史很感兴趣。一路过关斩将,我杀入了终选面试。
颜师兄作为主面试官,不严厉,也不苛刻,并不是那种期待你出错和揪你小辫子的面试官。他像一个让人信服的知心大哥哥一样,柔和中带点羞涩提问:“你为什么想要进我们课题组?”
当时的我年轻气盛,骄傲道:“想进就进,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是的,在我的观念里,人生哪里有那么多为什么,很多事情从心已经是最大的理由。
他和两旁的面试官都笑开了怀。
这么无厘头的答案在我看来是真实的感受,但是在别人眼中许是骄傲自大、不认真对待的态度。令我意外的是,两天后我接收到面试通过的短信。
后来颜师兄说,他喜欢我这种理直气壮的傲气。
课题组的其中一个工作是走访老旧街道,记录历史建筑。我们称之为扫街——地毯式扫视挖掘被遗忘的历史建筑。
在扫街的的时候,颜师兄总是很体贴地询问累不累,隔一段时间就休息一下,对于师弟师妹的提问总是不厌其烦地解答,在每次扫街结束后会请我们吃一顿老字号餐馆。
除此之外,他极少说一些年轻男孩子喜欢说的轻佻的话语。
有一次过马路,我没有注意到有红绿灯,一直稳而有力的大手拉住我的肩膀拯救了我一命。
旁边一辆小轿车呼啸而过,伴随着司机的咒骂声:“XXX的,会不会看路,看好你女朋友!”
颜师兄抱歉地陪着笑脸,口中不断道歉,脸上有些红晕。
我想,他真是一个极容易害羞的人。
彼时,我有男朋友,他有女朋友。在我眼里称得上是仙人之姿的颜师兄居然也如凡夫俗子一般沉迷俗世情感,心里有些淡淡的失落。
此时,我单身,他也单身。听八卦的陈信说,颜师兄的前女友希望他陪她一起考公务员考回家乡的县城,稳稳定定,也不像在大城市那样生活压力大,结果被颜师兄拒绝了,两人从此经常争吵最终酿成分手。
我知道颜师兄为什么不愿意离开广州。他的父亲前几年患癌症去世了,他得担起照顾丧偶的母亲的责任。
颜师兄是极富责任感的人,挺好的。
6.大概受伤的人喜欢相互取暖
螃蟹走路移动依靠四对附属肢,大多横着走。就像颜师兄在我心里也是横着走一样。
我们经常约去看电影约去吃饭,像朋友一样相处,又比朋友稍稍亲密一些。
颜师兄有时会很宠溺地说你最漂亮,是是是你说的都对,我们家林嘉最聪明,偶尔玩弄一下我齐耳的短卷发说还是喜欢长发的样子云云。
我们便如此不咸不淡,以最舒服的方式相处了一段时间。我跟颜师兄相处起来十分舒服,我们的话题天南地北,可以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兴致起来了还能跑到白云山上看雨看星星看月亮。
大概是在爱情里受过伤的人都喜欢相互取暖。我和颜师兄都像在沙漠里找到珍贵的绿洲一样小心翼翼地靠近,又不敢置信地擦拭眼睛。
我们都很默契地没有提及双方以前的恋情。
颜师兄负责的工程项目已经一年,接近竣工了。近来他得了空请了年假,不再天天来咖啡馆报道。
有时候我会拍几张雪莉圆滚滚、像颗球的照片发给颜师兄:你再不来,雪莉要胖成猪了。
雪莉本来就像一只小猪,长得越来越像你了。跟颜师兄熟稔以后,会发现他是一个闷骚的人,有时候吐出的话能气死人。
我数着日子。颜师兄昨天没来,颜师兄今天来了,颜师兄昨天没来,颜师兄今天来了……
栽植在吧台上的多肉植物的肉瓣被我掰断了。老板问起的时候,我把一切罪过都推给雪莉。
老板罚雪莉少吃一顿饭。雪梨对我弓起背脊,龇牙咧嘴起来。我对它做个鬼脸,并不在意,反正你这么胖,正好减减肥。
周五晚上,颜师兄过来,难得的有些扭捏:“林嘉,你明天和后天有空吗?”
说完又否定自己的话语,自言自语起来:“也不对,你这工作是排班的,不一定休周六日。”
我抢白道:“有空。”没空我也会让它变得有空。
颜师兄邀约我去黄姚古镇,玩上两天一夜。
没有多思考,我就答应了。我特别相信颜师兄的正直。
找攻略、订高铁票、订酒店、找美食,所有的一切颜师兄都包办了。我收拾好一个小行李袋简简单单上路。
颜师兄订的是标准双床房。
黄姚古镇在广西贺州,离广州高铁车程大约一个小时左右,然后再转大巴一个小时。
那是一个十分精致的古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堪称世外桃源。
错落有致的青瓦房,漂亮古朴的青石板,清澈可饮的古井,绿意盎然的爬墙虎,飘香的黄豆酱,清新的野菜豆腐,惬意的小酒馆小客栈,稀少的游人,一下子让我们进入了度假模式。
以前设计课的老师是贵州人,曾经说过我们广东人的坏习惯是喜欢一下雨就穿人字拖。如今我们决定贯彻这个坏习惯,不下雨也穿人字拖。
于是我和颜师兄一个踢着黄色人字拖,一个踢着红色人字拖,走街串巷起来,遇到小河古井就把脚伸进去,清凉入肺,摇着扇子在大榕树的树荫下昏昏入睡。
晚上回到客栈的时候,陈信发了个猥琐的表情过来,又胡言乱语一番颜师兄要是表白你会怎样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