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覃逸 供图|王伟
2019年,沈腾主演的电影《飞驰人生》上映,王伟去看了。影片开头即是一段自述,二三十年前的赛车资料片段,配上主角娓娓道来的个人赛车史,末了拉回现实,主人公儿子一句“爸爸的赛车服好像外卖服”,巧妙转场,惹得观影座上笑声一片。
可看到一半时的王伟却哭了,坐在一旁的妻子觉得纳闷,打趣道:“你是不是有病?”他不知道怎么解释,只是徒然地摆头。
“太像了,太像了,简直一模一样,”他一边观影一边陷入回忆,影片主人公的讲述好像就是在说他自己:儿时被电视中的影像吸引,而后埋下一颗再也忘不掉的种子,即使已经人到中年,也仍想再去试试。唯一的不同在于影片讲述的是赛车,而他是摩托。
“我就是刘德华”
王伟是长沙人,在一个传统的家庭中长大。在他少年时代,好看的香港电影很多,对他影响最深的,还是刘德华的《烈火战车》,王伟看片中的主人公骑着机车闯荡,颇受震撼,“当时就想,原来可以这么帅。”
十七岁那年,王伟的朋友用压岁钱买下了一辆机车,这让王伟也有了骑车的机会。他回忆自己第一次骑上机车时,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为什么可以这么屌?”
彼时,长沙的马路远没有如今这般规整,而偷摸出去骑车大多在夜晚,没有路灯,也没有提前练好的驾驶技术,但他全然不怕。头盔自然也是没有的,三四千一个,他负担不起,但还有更重要的理由——“我好不易得骑一台这么帅的车,戴哒头盔别个何式晓得是我?”
在那个年纪,王伟心中就只有一个字:“帅”。码数开到“爆表”他不怕,道路坑坑洼洼他不怕,“自己会去尝试,就是想试试我跑到多少我会害怕,但其实并没有。”最快的时候,他从五一广场绕到江边再到伍家岭,只花了七八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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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时的王伟
实际上,因为朋友不太会骑,更多的时候这台车都在王伟手上。BB机的年代,走私进来的机车与普通摩托车有着不同的构造,需要专门的修车行,那也自然成为了机车同好们的聚集地。彼时也没有车队的说法,“你屋里住得南门口有台车,家住得汽车南站也有台车,那今天路还可以,大家就一路约哒去河边兜兜风。”
即使已经过去二十多年,王伟仍然记得和伙伴们骑车时那种“超级好”的感觉:“脑子放空”“只会有眼前的目标”。别人的想法他不知道,也不在意,父母斥责他“不三不四”,他也只是尽量瞒着父母,因为在骑上摩托的那一刻,“就觉得自己是刘德华,我就是刘德华。”
赛场上的王伟
“但是你技术也没有,只会简单的提速,那很快就打脸了,就撞墙,或者摔车。”码数“爆表”的背后实则是一次次的“玩命”:不戴头盔,不减速度,如遇刹车,那只会是一场灾难。最严重的一次,他在二环线到浦沅立交桥上飙车,控制不住速度,差点摔出去,好在被一旁的护栏弹回马路中间,朋友赶忙拉着他的裤脚拖到道路一侧,捡回了一条命。
此前的摔伤还能用别的理由搪塞过去,这次不行了,他被送到医院住了一个星期,瞒不住父母,只得坦白,旋即遭到一顿臭骂。
回忆起自己曾经的“飙车史”,王伟也有后怕的时候,他将此归结为年少的叛逆,“就觉得我年轻,我有资本,但现在想想你有么子资本啰,你就烂命一条,你如果挂咖哒,还要你爸爸姆妈帮你料理后事。”
或许是父母的呵斥,又或许是自己慢慢长大,加上之后开始实行的禁摩令,机车渐渐淡出了王伟的视线,他按部就班地上学,工作,娶妻。生活的压力变大,唯一的爱好变成了喝酒,至多托境外的朋友从港台带回有关机车的杂志。日子一天天过着,仿佛机车已成为一个太过遥远的过去。
“不懂事”
32岁的一天,王伟突然了解到摩托车早已合法进口并且可以正规上牌,甚至有了专门的摩托车4S店。摇滚乐BGM响起,尘封的机车梦一下被点燃了,他旋即前往一家摩托车4S店,发现店里摆了一台自己此前心仪的一款车型,他坐上去,很是激动,“我说对,就是它了,这就是我想要的东西。”
但他不敢立即付款——买回去父母怎么看,妻子怎么看,都是个问题。王伟试图让自己打消这个想法,但发现自己做不到,“从小很想要的一个东西,现在离你很近哒,而且我是用合理合法的方式来获得,你就会觉得手慢拍大腿,生怕错过。”
他形容思考的日子里,“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好”“这种感觉太煎熬了,受不了。”犹豫了一个星期,王伟最终决定“先斩后奏”,瞒着父母将机车带回了家。
王伟在调试机车
偶尔,他也会怀疑自己,“说得好听叫有情怀,说难听一点叫不懂事。”他将这种一定要将某个东西拿下的行为定义为“像小孩一样”,“你说一个成年人应该要考虑得很清楚对吧,或者应该去负责怎么样的,但我真的一点都不像一个大人应该会有的那种稳重的感觉。”
他暗自下定决心,“这次既然走到这一步了,那我就应该作古正经地搞点名堂出来”,王伟决定去参加比赛试试。
说做就做,他和三五好友约在一起琢磨技术,骑行的地点从年少时宽广的街道换成了规整的赛车场,还是体验风一样的速度,但安全措施更齐全,不用担心“道路会湿滑”,也不用担心“突然横出马路的行人”。
这一次,还是只有眼前的目标与速度,但心态已然不同。而后他开始参赛,去贵阳,去南京,去天津,去珠海,和专业的车手交流,也寻找赛车教练们更为专业的指导。
2017年,王伟参加金卡纳摩托比赛,“纯属瞎猫碰上死耗子”般的拿到了一个亚军,不知怎么被父母知道了,但这一次他们没有再反对,甚至主动提出要王伟拿出奖杯来看看。
王伟猜测,父母此前一直的反对仅是觉得他“吊儿郎当”,而一旦“认认真真”和“有自我保护”,自然不会再多说什么。
王伟参加颁奖
但偏见是持续的,“首先来自于这个社会本身对这个东西(摩托)就有偏见,然后其二呢,在这个群体里面还是会有一些不太自觉的人在里面做一些不太好的事情。”飙车党、飞车贼、炸街党、“马路小英雄”的新闻屡见不少,王伟觉得愤懑,却也无能为力。
“危险的是人”
虽然一直觉得自己像小孩,但王伟还是无法否认自己已经40岁这个事实,赛车比赛一次就是十几个圈,一圈下来也得好两三公里,他渐渐有些力不从心,也开始顾虑,“我的体力,我的精力,如果我受伤,我付出的隐形成本会太大了。”
离开赛车将不可避免,他希望能做点什么更有意义的事,“我的教练曾经跟我说过一句话,危险的不是车,是人,只有你去碰它了,它才有可能出问题。”他每每在马路上看见有青年驶着摩托呼啸而过,反对,却也无奈,刷到穿着时尚的女孩在机车上打卡,他承认很酷,但那一点也不安全。
是两个孩子的父亲
不久前,一位朋友向王伟展示了自己新购入的摩托车,并请求王伟的指导,他跑去一看,吓了一跳,品牌是顶级的,车型也是完美的,但一个排量高达1000CC的摩托车,他作为一个有经验的车手都不一定能够完美驾驭,更别说一个刚刚入门的新人女车手。
他询问原因,得到的答案却是“销售说对新手很友好”,他倒吸一口凉气,“那我不懂,怎么就对新手友好了?你说这个对她来讲会不会造成威胁?大概率是会的。”
实际上,目前中国对于摩托驾照的认定仍然沿用着上世纪七十年代的模式,并没有完善的分级制度,“一本骑天下”至今仍是中国摩托圈的真实写照。一个事实是,欧洲和日本对摩托车驾照采取了非常严格的分级管理措施,在日本,摩托车驾照被严格地划分为50排量以下、51-125排量、126-400排量、401排量以上四个等级,且无法跨级申请。欧洲与日本基本相似,共分成AM/A1/A2/A四个等级。
思考再三,他拉上一起骑车的朋友组建了一个俱乐部,希望能给热爱这行的年轻骑手进行更为安全的指导,“通过我跟你沟通也好,我带你也好,我希望你自己能够找到这个东西真正可以带给你的乐趣。”当然,他也有一点私心,目前湖南的摩托车赛事发展仍然处于一种比较空白的状态,在安全宣传的同时,他希望能带动湖南地区赛事摩托的发展。
就在与我聊天的间隙,王伟女儿打来了电话,小酒馆人声嘈杂,但还是能听到“爸爸你是不是又喝酒了”和打哈哈的回应。
在向我展示赛车照片的同时,王伟有些不好意思,“相册里除了赛车就是我女儿了。”这个经历过年少叛逆的赛车手,实际上还是两个小女孩的爸爸,去年夏天,他带着两个女儿一起去到赛场,试图让女儿们也爱上机车,但两个女孩坐在车上懵懵懂懂,满脸写着无聊,他无奈感叹道:“计划失败。”
偶尔,王伟也会反思,“你说真的走到最后,为了什么?给你带来了钱还是带来了地位?是一身的伤还是几个破奖杯?”国内顶级的摩托赛事奖金最高不过万元,而用摩托竞赛,本身就充满了危险的因素:撞车,自燃,元件损坏,更不用提一次比赛就将损耗的大量金钱。
但王伟还是不后悔,“勇气与奉献吧,有的人可能会说,我后悔死了,当年花那么多钱,我不该搞这件事,我去搞个别的事,可能会怎么怎么样,但这不是一个概念的东西,我只要对得起自己的热爱,一切的付出也就心满意足了。”
作者:覃逸
一个有点社恐的新闻学子,正在跌跌撞撞中认识长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