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很多人听到这句话,脑海里都会浮现出评书表演艺术家单田芳老先生的声音。
从艺50多年,他凭借一扇、一口、一木,演绎家国兴衰、历史变局。他创作的106部电视评书,以及22本实体书受到了几代人的喜爱。
其中《三侠五义》、《白眉大侠》、《隋唐演义》、《草原风火》等都是耳熟能详的作品。
单田芳被评为“评书四大家”之首,甚至被戏称为“凡有水井声,皆听单田芳”。
尽管在评书这项艺术中,单田芳到达了其他人都难以企及的巅峰。但他的人生之路却充满坎坷和磨难。
单田芳的妻子王全桂比他大8岁,在外人看来两人并不般配。就连单田芳自己也说:“我跟全桂不算情投意合,结婚也是凑合。我接受她,一句话,就是为了报恩。”
那么,他们之间又发生了怎样的故事呢?
1934年,单田芳出身于辽宁营口的一个曲艺世家。外祖父王福义是闯关东进沈阳最早的竹板书老艺人,擅长评书和大鼓。
母亲王香桂在东北、华北一带也是很有名的西河大鼓艺人,人称“白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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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单永魁是一名弦师,原本是给他外祖父伴奏的。外祖父见他父亲忠厚老实,便把女儿许配给了他。
二人成婚后,事业上相辅相成,常年奔波于哈尔滨、长春、沈阳等地演出。就连后来王香桂怀孕后也依然没有离开舞台。
那天,母亲在台上说《杨家将》时,突然感觉身体不适。匆匆下台后不久,单田芳就出生了,差点把他生在说书台上。
后来,父母又先后为单田芳添了几个妹妹。
虽然家里的人口众多,但父母四处卖艺,赚得也不少,可以说是“鼓锤一响,黄金万两”。
所以,单田芳的童年过的还算幸福。
5岁的时候,父母工作繁忙,就让母亲的两个学徒月梅和小梅帮忙照料他。单田芳却是个十足的淘气包,整日里捉弄这两位大姐姐。
他平日里喜欢去池塘玩儿,两位姐姐不让,他便趁姐姐们睡着时把她们俩头发系到了一起。随后,反锁上了房门,偷偷溜出去玩儿。
等回来看姐姐们还没醒,就大喊道:“不好了!大全子掉进水里了,快救人啊……”
大全子正是单田芳的小名,姐姐们听到后立刻惊醒,慌忙朝外狂奔。不料,两人的头发死死地纠缠在一起,扯了很久才分开。
等跑到池塘却连个人影也没瞧见,鼻子都快气歪了……
单田芳就躲在暗处哈哈大笑。
因为实在太调皮,家里人管不了他,那年春季就把他送到了私塾读书。东北的春季,零下二三十度,没上几天学就把他的小手小脚都冻伤了。
母亲见他可怜,一心软就又让他回家了,直到第二年春天才让他去私塾。
上学后,单田芳学了一些传统书目,还一边上学一边帮助父母抄写段子、书词。等到十三四岁时就已经能记住几部长篇大书了。
毫无疑问,在说书上他是非常有天赋的。可他却从未把说书当成理想职业。
在那个年代,说评书更像是闯荡江湖,走到哪儿说到哪儿,登不得大雅之堂。单田芳更喜欢工科和医学,梦想着成为一名工程师或是医生。
1951年,单田芳的父亲因交友不慎,受到牵连而被抓进去了6年。母亲坚持了1年零3个月后,狠心跟父亲离了婚,丢下他和几个妹妹一走了之,很快又再婚了。
那时的单田芳刚高中毕业,考上了东北工学院。
家庭遭遇变故后,单田芳不得不扛起家庭的重担。可能因为压力太大了,大学没有上多久,他就生了场大病,病好之后学业跟不上,还要照顾妹妹们,便再也没有去上学。
他没有一技之长,只能靠打零工和卖水泡花补贴家用。
就在这时,一个大他8岁的乡下女人走进他的生活,帮他扛起了所有的生活重担。这个人就是他后来的妻子王全桂。
王全桂也出生于说书世家,和单田芳的父母关系不错,之前经常会去他们家串门,单田芳叫她“姐姐”。
单田芳陷入窘境之后,善良的王全桂及时伸出了援手。无私的照顾起了单家的兄妹几人。
平日里做饭、打扫、洗衣、缝缝补补,王全桂把家里的杂活都包了。甚至自己的工资也大部分都补贴给了他们。
这一帮就是好几年,一晃王全桂28岁了,天天在单田芳家出来进去的,自己的亲事都被耽误了。
她已经算是妥妥的老姑娘了,很难找到好婆家,甚至家里人都会被戳脊梁骨。
单田芳心里明白,自己这个风雨飘摇的家,全靠王全桂支撑才坚持了下来。他不忍心让姐姐承担如此大的心理压力和别人诋毁,就向王全桂提出了结婚。
王全桂听后很吃惊,她照顾单田芳一家是因为见他们可怜,从没想过求任何回报,更不敢奢望嫁给单田芳。
单田芳那时才20岁,有文化长的又帅,可以说是一表人才。而王全桂只是个不识几个大字的乡下妇女,任谁看都不般配。
要说嫁给单田芳王全桂心里也是愿意的,只是怕委屈了单田芳。
可单田芳却说:“我不委屈,你在我们家才艰难。在我考上大学又身患重病的时候,帮了我家那么多。我们相处这么多年,也很好,相信我们以后的日子也能过好。”
最终,王全桂点头同意了。
单田芳的妹妹们和奶奶
1954年,两人在营口举行了简单的婚礼。没什么浪漫的海誓山盟,甚至都没什么爱情。但两人都相信,只要彼此真诚相待,风雨同舟总能获得幸福。
婚后,王全桂把自己全部的工资,都拿出来支撑全家的生活。单田芳仍旧赋闲在家,不知道前路在何方,王全桂却从不催他。
单田芳越发感激:“她为我生下了一双儿女,对我照顾有加,真的像对小弟弟一样,什么都不让我操心。”
就在单田芳整日里坐卧不宁之际,他遇到了人生的伯乐,师父——李庆海。
李庆海是曲艺界的老前辈,早已名满关东,和单田芳的父母也曾交好。
李庆海早就看好单田芳在说书方面的天赋,只是以前他一直不意说书,家里的长辈也都支持他读书。
可如今,他已经结婚了,日子过的又拮据,说书也许是一条更好的出路。
不久后,单田芳在妻子的建议下拜师李庆海,开始正式学习说书。他本就出生于曲艺世家,又识文断字,学得特别快。
1955年,单田芳跟随王全桂的演出团体从老家来到了鞍山。
在这里又受到了西河大鼓界的大师赵玉峰的点拨,进步更是一日千里。
1956年正月初三,单田芳首次在鞍山市内的茶社登台,说了一出拿手好戏《明英烈》。
没过多久,整个鞍山都传遍了:“听说了吗?最近,出了个新人,名叫单田芳!”
单田芳终于熬到出头之日时,父亲也从里面出来了。
没想到,他看到王全桂带着孩子们去看望他时,不仅没有感谢她这么多年为了单家的辛苦付出,还一点也没有好脸色给她。
原来,父亲从心底里还是嫌弃王全桂岁数太大,还没有文化,配不上自己的儿子。
看到单田芳如今事业有成,他越发觉得儿子应该停妻另娶。
但单田芳坚决不肯,要是没有王全桂就没有单家的今天,自己怎么能做那种过河拆桥的缺德事?
和父亲大吵一架后,两人不欢而散。
反而是王全桂开解单田芳,让他不要和老人一般计较,他才就此作罢。
后来,单田芳一个月能赚100多块钱,日子越过越好。他便让妻子回家专心照顾儿女,不用再为了生计东奔西走。王全桂也毫无怨言,做起了单田芳背后的女人。
1958年,单田芳成了曲艺团的正式成员,一家人总算过了几年安稳的日子。
1966年,十年动荡开始了,身在鞍山曲艺团的单田芳自然也逃不过。他不得不离开了评书的舞台,并此后12年,都再也没有机会接触评书。
经历了一番折磨后,单田芳被下放到了农村,一整年都没有见到儿女和妻子。
一行孤雁,两地离人,他总是在无人的夜晚,思念亲人。抬头看看天空,在心中默念:“老铁,惠丽,爸爸在这儿呢……”
终于有一天,单田芳被特许了5天的假期,可以回家去看看。
他不敢有片刻停留,立刻踏上了回家的路。
当他终于回到家,看见眼角眉梢爬满了新皱纹,两鬓增白,目光呆滞的妻子。和像小鸟一般扑过来的儿女们,单田芳的心中满是苦楚。
望着魂牵梦绕的丈夫,王全桂久久无言,千言万语都化成热泪,流了满面。
那天,单家比过大年还隆重,浓浓的炖肉香味儿飘满了整条胡同。
相聚的时间总是过的短暂,一转眼,单田芳又必须得回去了。王全桂和孩子们都满心不舍,临行前,她忧心忡忡的问丈夫:“你的事儿,啥时候才算完呢?”
单田芳重重的叹了口气,他自己又何尝知道呢……
后来,单田芳还是被特许回城了,但不久之后,知识分子上山下乡开始了。单田芳又要回到农村,这一次妻子和孩子们毅然相随。
原本妻子本可以不用跟他去农村受罪的,但她放心不下单田芳,宁愿跟他去吃苦也不愿意留在城里。
在三年自然灾害期间,几乎每家每户的粮食都不够吃,单家也不例外。
王全桂为了让全家能吃上饱饭,每天骑上自行车跑到农村用衣服换粮食。在她的艰苦努力下,他们才得以过上温饱的日子。
每每想起这段时光,单田芳感激地说:
“全桂对我知冷知热、照顾备至,在我还没有会说书之前,她就担起了生活的重任,靠着她个人说书养活我和我的家人,她又为我生下一双儿女,凡是苦活累活儿她都身先士卒去干,不让我去受累……”
在那段艰苦的时光里,单田芳也没有放下评书。经常是一边劳动一边背书,不知不觉一天就过去了。
1978年,单田芳终于被恢复名誉,重新回到了评书的舞台。
他几乎没有时间准备,就立刻登台说书了。别人都说:“这么多年不说书都没忘,你脑袋也太好使了!”
单田芳苦笑着说:“我哪是脑袋好使啊,是这些年一直鼓捣着这些事,所以才没忘。”
重返舞台后,单田芳的事业越来越好,不仅团里的演出安排的满满当当,还有众多出版社找他约稿。
穷怕了的单田芳几乎来者不拒。为了能让家里人能过上好日子,除了演出外的所有时间,几乎都被他用来写书。
在火车上写,在轮船上写,在宾馆里写。
后来实在忙不过来了,他就想了个办法,在家里把书录下来,把磁带交给出版社,让他们按着磁带编成文字,然后再出版发行。退休后,他又开始在电台录书。
经过几年努力的工作,单田芳的经济实力有了很大的提升,可以说是名利双收。
1988年,有钱了的单田芳买了一辆刚问世的夏利牌轿车。这车在当时算得上是高档的奢侈品,王全桂坚决不同意买。
一来是心疼钱,她劝丈夫:“这些钱来之不易,因为买一辆车几乎把家底都掏空了,犯得上吗?再说就算有了车,每个月能坐几次,各种杂七杂八的费用又得花多少?这是吃饱了撑的,钱多了烧的。”
二来,她和单田芳早就商量好了要低调生活,不要张扬,安安稳稳过日子就好。
但日子好了之后,单田芳早就把当初的誓言忘得干干净净。他心想:我的祖宗八代也没买过汽车,过去那么多年,我饱受酸甜苦辣,用自己的钱给自己买辆车也没什么。
而且要是有比较远的演出,自己有车也方便。
其实,他也想在人前显摆显摆,灰头土脸的在人前混了大半辈子,现在终于也能扬眉吐气了。
可买了车后,他就后悔了。
家里人根本没人会开车,还要专门雇司机。家里也没车库,停在路边又怕被人砸坏划伤,整天提心吊胆的,甚至一晚上都醒好几次要去下面看看。
维修美丽、加油、罚款的钱也不是笔小钱,单田芳后悔不迭,这简直是花钱找罪受。这时他才发觉还是妻子有先见之明,从那以后,更加尊重妻子的意见。
王全桂的身体一直不好,患有严重的气管炎和肺气肿。
单田芳说:“这与我们的遭遇密不可分,她的心都要熬碎了,眼泪都要哭干了……”
日子好起来后,王全桂几次与死神擦肩而过,但都有惊无险,被抢救了回来。
1992年,单田芳录制《百年风云》时,王全桂在带6岁孙女在家时突然晕倒在地。
送到医院后,医生告诉她们这次病情危重,恐怕结果会不好。单田芳不信,类似的情况也有好几回了,难道这次真的过不了这关了吗?
他告诉医生要用最好的药,又安排了和儿子女儿轮流照顾。
可坚持了40多天以后,人还是不行了,打进去的药不能吸收,又顺着针孔流了出来。
医生建议放弃:“这是白浪费钱!”单田芳坚决不同意,坚持继续用药。
那天,王全桂躺在抢救室里,单田芳一个人坐在走廊上,偌大的医院冷冷清清,安静的可怕。
回忆起妻子陪他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受了那么多的罪,心里就无比难受。现在日子好了,为什么就不能让她多享几天福呢?
几天后,王全桂还是走了,单田芳当时才回家换班,没有见到最后一面,这成他一生最大的遗憾。
听闻噩耗,他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人掏空了一般,手足无措,不知接下来的日子该怎么过。
王全桂的葬礼办得很简单,只有儿女们参加,亲戚好友和街坊四邻都没有通知。
儿女们怕他伤心,下葬时,并没有让单田芳跟着去。他一个人在家里不由得嚎啕大哭,看着妻子常用的水杯,常坐的地方,音容笑貌仿佛还在眼前……人怎么就没了呢?这让他无法接受。
此后几年,也有不少人为单田芳介绍对象。可无论是家世不错的,还是年轻貌美的,单田芳全都拒绝了。
他说:“我心里有个王全桂,这就够了。”
2012年,王全桂20年之际,单田芳写下文章回忆起亡妻。
他写道:“我妻王全桂的一生是普普通通的一生,平凡的医生,是为我服务的一生!在我还不会说书的时候,养着我,供给着我的家庭。又是她的慧眼及督促,把我“逼”上了评书之路。
为了我们这个家,为了子女及子孙后辈当牛做马,呼出了最后欧一口气!我俩相伴38年,她的突然离去,真叫我肝胆破碎,万念俱灰!”
每当清明、祭日、她的生日,单田芳和孩子们都会去墓前看望她,从不缺席。
2018年112月11日,单田芳先生也永远离开了我们。
在没有王全桂的26年间,他从未忘记过两人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纵然最初在一起时,仅仅为了报恩,但几十年大苦大难一起走过,恩情和爱情早就融为一体,成为了相濡以沫的神仙眷侣。
“说书唱戏劝人方,三条大路走中央。善恶到头终有报,人间正道是沧桑。”
一句开唱,一生铿锵;书缘未尽,醒木犹在,却再也等不来“且听下回分解”。
好在佳作尚存,后继有人,希望一切能像单田芳老先生期望的那样,说书这门技艺能够长久的流传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