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一天中午阳关外戈壁滩上的酷热着实令人印象深刻,次日便打算尽早出发,争取在正午前完成旅程,到达120KM之外的瓜州县。这样不但可以避过毒日头,还能有半天时间可以做些考察。
六点起床一顿收拾,准备出发时赫然发现有一个水壶落在了昨天的车上。待联系上司机,重新拿回时,已近中午。很显然,今天的早鸟尚未起飞,就被骨感的现实折断了翅膀。
不过还是要飞,哦,出发的,启程前先给全套行头拍个照。
准备出发
从敦煌市骑车到瓜州县,在地图上看有两条路线。一条是沿215国道先向北经柳园,再折向瓜州,全程140km,即图中的方案3。另外一条则沿314国道直接东行抵达瓜州,即图中的方案1、2。314一线路途较短。而昨天跟司机以及酒店的旅游顾问多番询问后,得到了一个可怕的信息:215国道正在断路施工,所有车辆只能走314。然而,从敦煌到瓜州之间的这段国道,其间大约有100km已经被G3011柳格高速所取代。这意味着,今天将在高速公路上飙车100km!
敦煌-瓜州县路线规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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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怀着要不要吃完午饭再上路的纠结,以及到底能不能走高速的忐忑,出发。
来到城外的314国道上,遥望700里外的酒泉。计划中,那将是三天后的目的地。
骑出敦煌市区
继续东行,道旁出现了今天看到的第一处古迹,五墩。
五墩遗址
顾名思义,五墩这个地方有五个烽燧,虽然并没有什么特别重大的考古价值,但却十分意味深长。因为这五个烽燧最早修建于汉代,从位置来看很有可能是东出敦煌之后的第一个驿站所在。有趣的是,这些烽燧在此后的2000年间屡经修葺,一直被沿用下来,直到清代还被作为关卡使用——在这片干燥荒凉的土地上,历史的脚步总是走得缓慢。
经过五墩之后,心中开始高唱忐忑,高速公路收费站就在眼前!
高速入口
想象中无情的阻拦并没有出现,收费员只是很不耐烦地告诉我不要在路中间骑车便放行通过,同时放过去的还有一辆手推车,看来这段高速目前确实不限行,心里终于踏实了。
生平第一次把车骑到了高速公路上,放眼东眺,疏勒南山之下,一望无际的戈壁滩上,平整的公路直接天边。让人有种把行李扔掉,一路冲刺而去的冲动。
戈壁滩上的高速公路
兴奋之下的30+高速骑行并没有维持太久,时已正午,光秃秃的戈壁滩正是太阳大显神威的用武之地。虽然全身上下捂得严严实实,几乎没有任何裸露的皮肤,但即使隔着衣服,似乎也能看到水分袅袅升起,蒸腾而去。
找个树荫乘乘凉?可这是高速公路,修路的时候也不用考虑遮荫问题,何况这地方也根本长不了树。持续骑行两个半小时后,才终于找到了上路以来唯一一处可以乘凉休整的地方。
午休的桥洞
在桥洞钟吃完午饭,一看时间还早,不妨睡个午觉,躲过2点钟左右的气温高峰,反正前面只剩60km左右,肯定耽误不了晚饭。
出桥洞后半小时,便开始后悔在桥洞里耽误了太多时间,因为路边出现了甜水井服务区。大概是路刚修好,配套设施尚未到位的缘故,这个高速服务区里既没有加油站,也没有小卖部,取而代之的是一遛儿瓜摊。各种各样的瓜摆得满满当当,看来这真是进入瓜州地界了呀!
另类的高速休息区
酷热下短短70KM的骑行,随身携带的2.5L水已经消耗殆尽。没有小卖部咱不怕,整个瓜补补水吧。
瓜州的瓜
苍蝇环伺间一个瓜州蜜瓜囫囵下肚,精神复振。翻身上车,继续东行而去。但很快就被一块路牌惊到。
悬泉置路标
前面说过,计划中一直是打算走偏北的215国道,因此对今天的这条314国道没有做过任何功课,所以当路牌上的“悬泉置”三个大字映入眼帘时,当即呆立现场。
此前自己曾两赴额济纳,两次都在居延汉简的主要出土地甲渠侯官遗址中徜徉良久。而今天,与居延汉简并称汉简双璧的悬泉汉简,其出土地竟突然出现在1km之外,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自霍去病夺取河西之后,汉廷除了修筑河西长城之外,还在长城内侧建立了大量的屯田区以及道路邮驿系统,即《后汉书》中所谓“立屯田于膏腴之野,列邮置于要害之路。驰命走驿,不绝于时日;商胡贩客,日款于塞下。”邮驿系统由置、驿、邮、亭四级机构组成,其中“置”是最高级的一种,除了提供车马之外,还具有传递政令、邮件,以及提供食宿等功能。悬泉置,正是这样一个集车站、邮局、招待所和边防哨所为一身的驿站。
汉代敦煌地区邮驿系统
由上图可见,从敦煌郡到位于今瓜州县附近的广至县,一共有三个置,即遮要置、悬泉置和鱼离置,悬泉置位于这段路的正中,无论赶路速度为何,悬泉置都是必须停留的地方。
悬泉置所处位置固然重要,但它所以能够名闻天下,甚至令我在路标前呆立良久,是因为1990-1992年间,甘肃省考古队在对悬泉置遗址进行了彻底的发掘,出土文物7万件,其中汉简3.5万枚,有文字的2.3万枚,甚至还出土了目前所知最早的纸。与居延汉简的内容偏重于军事不同,悬泉置由于其功能的多样性,悬泉汉简的内容从皇帝诏令、使节往来、周边关系,到驿站工作档案、人畜食材消耗情况无一不包,堪称汉代百科全书。下面随便展现几件出土的文物照片。
纬编尚存的驿站车传记录
墨书“悬泉置”的汉代封检(信封)
抄写在一面墙壁上的《使者和中所督察诏书四时月令五十条》,这是汉平帝元始五年(公元5年)颁布的一部诏令,汉代的《环境保护法》。多说一句,“元始”这个年号是一个有趣的巧合,元始元年正好是公元元年。元始五年也颇有意味,这年年底汉平帝驾崩,大司马王莽代皇帝临朝,称为“摄皇帝”,西汉王朝虽然之后还在名义上延续了三年,但事实上在这一年已经可以算是灭亡了。
四时月令
站在这个完全不在计划之内的路口,彷徨良久。高速公里和悬泉置遗址之间,隔着一片茫茫的戈壁滩,虽然有路可通,但那条路是绝对不适合骑车的。几年前在居延途中,推车前往戈壁滩中的东大湾城(汉肩水都尉府)时,车轮深陷沙砾之中,不得不望城兴叹的经历还历历在目。
心一横,决定把车扔在路边,徒步前往。赌一把没有人会在高速公路上偷自行车。
不过在此之前,还可以先看看路边的几处烽燧。这显然是汉燧无疑,其后还有三堆积薪。这处烽燧位于汉长城线与悬泉置之间,大概为了在长城与驿站之间互通信息而建。
悬泉置外的烽燧
积薪
然后沿着简陋的砂石小径一路小跑,前往悬泉置。
通往悬泉置的小路
走到近前时,其实是有些小失望的。因为悬泉置遗址在完成发掘以后已经全部回填,只用砖块勾勒出了各个房舍的位置,除了一些低矮的围墙之外,地面上几乎看不到什么残留了。
悬泉置遗址
不过借助一张鸟瞰图,还可以想象这处驿站当年的模样。
悬泉置俯瞰图
回想悬泉汉简中的那些记述,这片平淡无奇的沙地,曾经迎送过昭帝时再通西域、直下斩楼兰的傅介子;宣帝时和亲乌孙后东返的解忧公主;乃至于西域各国的庞大使团;而西汉后期那些威震西域的重臣名将如陈汤、甘延寿、郑吉等恐怕也都在这里解鞍留驻.......... 此间种种让这片戈壁却又显得不太一样了。
回头再一路小跑,幸好车和行李都还在护栏外完好的躺着。赶快完成接下来的60km路程吧。
虽然在40km后遭遇爆胎之厄,不过这只是个小插曲了,从瓜州出口离开高速,夕阳之下,眼前是久违了的一片葱郁景象。
进入瓜州绿洲
耗费大半天时间,从敦煌绿洲来到了瓜州绿洲,中间跨越了100km毫无树木的戈壁滩。如果开车的话,这段路程只需要不到两个小时而已。对于依赖于汽车出行的现代人而言,经过长途跋涉后再次见到绿洲时的欣喜怕是没那么充沛。但对于一路蒸腾着汗水来到此地的自己而言,看到树木 、沟渠,乃至村落的时候,那种轻松和喜悦却是如此鲜明而由衷。
瓜州并非旅游目的地,住宿费用低廉,于是推着车入住当地最豪华的四星级酒店,一夜好睡。由于今天耽误了半天时间,明天的日程将会有些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