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一个在我看来存在于《酉阳杂俎》里的时代。
一个前承魏晋,后衔宋明的盛世。
同样,它也是一个充满了粗犷、包容和开放的王朝。
每当提到唐朝,脑海中便有了长安的朱雀大街上八马齐驱的画面,西域的吐罗火、雪域的吐谷浑、漠北的突厥、东北的高丽、南疆的苗蛮和隔海相望的扶桑相聚一处。
近现代历史学者总是提出关于唐王室有鲜卑血统的理论,试图以此解释某些大儒眼中的“脏唐臭汉”,而对于大多数中国人来说,血统论显然不存在于对大唐的讴歌中,它甚至自动屏蔽了如今的“皇汉一元论”,它几乎是中国历史上唯一一个可以让四邻来朝,任用“蛮夷”做官的王朝。
关于这个朝代的影视文学作品同样在镜头外文字间充满了作者对其的仰慕。
日本人曾在某部纪录片中描述长安,并用一种十分情绪化的文字表达——
“长安,永远的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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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不拿自己当外人的语境也同样感染了许多人,似乎大家一直在通过各种文艺作品遥望那个动乱与繁荣并存,辉煌和灰暗同在的传奇。
而传奇中最精彩的莫过于用外人的眼光“亲历”传奇的印记,如《妖猫传》里的空海,这和尚在诡异的大唐朝堂中找寻一桩尘封已久的悬疑,它适合人们在极静的夜里跟随男主游览长安里坊间的风流和龌龊。
至于铁与血,则属于另类的诗词,如《天地英雄》。
同样是旅唐者,同样是东瀛人,只是中井贵一饰演的武士更有些悲情和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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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戍边校尉李因违抗军令,不愿屠杀突厥的俘虏:一些手无寸铁的老人,妇女和孩子而被朝廷通缉,日本遣唐使来栖屡请回国而被朝廷贬为捕快,派往西域缉拿逃犯,二人相遇后,一场大战不分胜负,于是相约再战。正在此时,他们迎头碰上了护送经书的朝廷商队、觊觎驼队的响马子安曾被李所救的将军之女文珠而安的背后,似乎还另有主谋,一场生死大战就此展开,问天下谁是英雄……”
《天地英雄》的主题内容很简单,“兵”变“匪”,“匪”砍“兵”,最后“兵”和“匪”惺惺相惜,却被大反派连杀,区别于《妖猫传》里几乎集中展现长安风貌的场景,它将观众的目光移至西域大漠,那里是唐与突厥角力之地,更是乱兵恶匪相争之所。
来栖(中井贵一 饰)大人虽然被唤作“大人”,实质上却更像一个滞留在唐朝的“人质”,他身上不仅背负着学习的使命,还要成为大唐的捕快,以“业绩”换取回国的条件。
武士独有的气质让他依然受命纵横黄沙处:
“此乃大唐之土,朝廷无官之地我便是官。你们要过,先过本官这把刀!”
这句台词十分给力,内中透出森然的秩序感。
随后,他被赋予的秩序维护的使命将让他千里追缉宿命中让他魂归扶桑的人——
一个“叛国者”。
电影一开始就用一段回忆证明他要追杀的“戍边校尉李”(姜文 饰)其实是一位英雄,外军要杀俘虏,他拔刀相救,手下被人欺负,他提刀来见。
我不愿意称这种人物属于“中国电影人臆造出来的美国西部片式的英雄”,因为在历史上,“任性豪侠”绝非只是外国人的专利。
这两个拧到了一处的男人于湖边木屋相斗,又在荒城边庐里拼杀,最后却因为守卫佛陀舍利不得不暂时联合起来共同御敌。
抓“匪”的“兵”说:
“抓了你,我就可以回家,母亲在家乡等候多时。”
抗“匪”的“匪”说:
“不杀降,不杀俘,才是武士。所以我没有叛国。”
显然导演兼编剧何平在故意制造一种拧巴感,让拥有不同执念的人被迫在一起客观上完成同一个任务。尽管直到今天我都不太理解为什么如此看重一颗佛陀舍利,还为了它死了那么多人,但从电影最后佛舍利绽放层层光芒撒播在辽阔壮观的长安城中时,似乎意味着其实它象征的是“盛世永昌”,所有人的牺牲都是为了这个象征,以及象征背后的——
大唐。
“2
若问我对这个故事最强烈的印象,我觉得《天地英雄》里的打戏很“稳”,很有些徐浩峰的味道,动作不花哨,很有力度,甚至还有些小幽默。
当遭遇马匪袭击时,众人边打边撤,校尉李回身招呼“老不死”(王德顺 饰)“别恋战!”
老头无奈应了一声:“还恋战……”
当时看到这里时大家都在笑——
人家恨不得压根没接过这趟镖。
电影用“反英雄”式的角色刻画把寻常意义上的散兵游勇和街流子们整合在一起,这些人或贪婪好色,或头脑简单,或脾气暴躁,包括两位男主出于维护舍利的目的也极其不“正确”,一个急着想马上回国与亲人团聚,另一个则更随便:
既然撞着了,那想必也是缘分。
但这种刻画方式更加映衬出后来被子安(王学圻 饰)虐杀的悲壮。
那是几乎一边倒的虐杀。
王学圻那年接受采访时曾说为了拍这部电影还需要健身,另外造型上也一改往日观众们对他的认知,梳起了脏辫还带上了美瞳,尽力在外型上与西域诸国的人物靠拢。
我不知道是不是《天地英雄》给与了他塑造绝顶高手的勇气,反正后来在《剑雨》里,他饰演的“转轮王”也让我看到了几分西域马匪头目的身影。
如上所述,电影中几近团灭的结局一时让人接受不了,尤其是最后当姜文落寞的背影现于长安大殿外的台阶上时,竟有几分“一仗功成万骨枯”的凄凉。
但《天地英雄》依然做到了一种写意,它并没有营造出太多的哀伤感,相反,恰恰因为以小人物的视角代入角色中,反而在劫后余生时有些荣幸:
佛光绚烂,长安永在。
这其中,正是有一份大漠英雄承受的担当。
因此《天地英雄》里的草根气与宏大的历史背景相结合,人物分明是虚构的,故事也有些玄幻,可依然能让人感觉到千年前《传奇》中鲜活的人物,只是当年人用纸笔,现代人用镜头。
毕竟从《双旗镇刀客》开始,何平导演就几乎一直在刻画那种漫天黄沙中的草根好汉,甚至我以为他在刻画豪侠人物这方面属于独一份的优秀,加上姜文强烈的荷尔蒙气息与中井贵一的儒雅对比强烈,这种双男主的故事自然有其独特魅力。
何况孤身斗群寇的英雄,向来是男人们最津津乐道又梦里百转千折的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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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后看《长安十二时辰》,莫名地想起这部《天地英雄》,同样是唐朝军人,同样是保家卫国,前者因为加入了宫廷政变的阴谋更有层次感,而且服化道和打戏上也与后者一样追求力度和质感。
一直想随笔一些关于唐朝历史的文章,因为自小看过读过的唐传奇很多,至于《天地英雄》,初见时不似当年人的刻薄,虽然也承认个别情节与设置有些鸡肋,但不影响其整体质量。
另外,如果用影视剧来讲述关于一个朝代的故事,一两部作品根本无法说完,就像在写这篇文章时我突发奇想:
《妖猫传》是唐朝的一面,《天地英雄》则是它的另一面。
前者是盛世下潜藏的腐朽,后者确实注定的腐朽中依然固执的节义。
不过节义中我对中井贵一临死前口中喃喃“妈妈,我回来了……”记忆深刻。
这终究是一场盛世,人们记得千年前万国来朝,《天地英雄》却鲜见地把夹杂其中的不幸表达出来,无论立场,只见真实,我认为这也是很难得的呈现。
何况边塞大漠,风卷残云皆是武士的浪漫。
而唐朝正是一个盛产武士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