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像一株野草似的，不知怎样地茁出芽，渐渐成长，又不知怎样地被人连根拔起来，扔在一边，以后就只有行人的偶一回顾或践踏了。”
“愈是怜惜自己，愈会使自己痛苦，倒不如索性任凭摧残、折磨而使得自己迅速枯萎下去，终至于消灭，也就算是完结这人生旅行了。”
符眉英与符小眉是苏青在小说《歧途佳人》中着重刻画的两个角色。两人虽然都读过书，但是后来选择的路却是截然相反。一个选择了在大学任教，做独立的职场女性；一个高中后便选择了结婚，过起了“阔太太”的生活。
可是两人最终的命运其实没有太大区别。女人读书与否并没有带来命运上的改变。在苏青看来，她们都是歧途佳人。佳人本是对女人的赞美，但是这里却有一股悲伤的意味。普通的歧途还可以迷途知返，小说中的歧途却像是沼泽，一旦陷入就无法自拔。苏青认为这就是绝望。
《歧途佳人》是著名作家苏青的一部极具代表性的小说，它与《结婚十年》一样，是苏青的自传体小说。
小说中体现了很多苏青个人的经历。整篇小说是以苏青与符小眉的对话的形式展开，其实这更像是苏青自己在自言自语。她在回忆过往的经历，在试图寻求出路，结果却失望地一无所获。她唯一找到的一条出路就是多关注一下周围的亲人，转移自己的视线。
展开全文
这也只不过是一种自我心理上的欺骗。何况在心思转移到别人身上时，看到的还是一种悲剧。歧途佳人也是乱世佳人，反映的是民国那个新旧交替的特殊时代下女人对自身命运的悲观态度。
符小眉的父亲是原先是一名穷书生，后来她的母亲将自己的嫁妆卖掉了供其上学。终于符父学业有成，有了些出息。但是后来的结果却是符父另娶了一房妻子，将她母亲抛弃了。母亲的悲剧命运就像是一种预言，预示着她的孩子们未来无法逃脱的结局。
符小眉家共有两个孩子，一个是她，一个她的姐姐符眉英。故事就以符眉英卧病在床开始。小说对于符眉英的着墨并不是很多，这更像是苏青对自己一种可能前途的假想。她自己没有读完大学，没有按部就班地成为职场女性，所以她在小说中安排了这样一个人替她走下去，替她探索这条路的可行性。
符眉英虽然也是个女孩子，但是她毕竟是符家的第一个孩子，并没有引起这个重男轻女的社会的反感。她跟同时代的大多数孩子一样到学校上学。
不同的是，她成绩特别优秀，顺利地考上了大学。而且在大学里她也出类拔萃，不仅完成了大学的学业，还受到老师及学校的器重，留在了首都大学当助教。
她上大学时，她的父亲已经抛弃了她母亲。所以她的学费和生活费都不是很多，都是母亲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她自己也明白这一点，平常格外地努力，花费了比别人更多的时间去读书。
后来虽然当上了助教，但是她没钱没势，没有关系，在助教岗位上一直熬了八九年，干最多的工作，却一直没有提升上去。直到转至S大学，她的事业才有了些好转。
可是她的身体却因为长期的高强度工作落下了病根，得了肺结核。在当时的医疗条件下，这样的病等同于绝症。在症状相对较轻的时候，她冒着别人的斜眼相待，谎称是感冒，坚持工作。
结果就是病情一日严重一日。到后来肺结核发展成骨结核，不得已躺进了病床。以前喜欢看的专业书籍，医生坚决不允许她看，它们就像垃圾一样被堆在堂兄家，就差被当作废品卖掉了。
她天天只能躺在病床上，不能走动，生活都不能自理。在护工和堂兄一家帮助下生活。
到了后来，堂兄一家虽然花着她的钱照顾她，但是也已经有些厌烦了。于是叫来了符小眉，希望她能把其姐姐带回老家。可是即便小眉来了，即便以后将她带回家，她的命运也已经无法改变了。
符眉英的等待死亡显示了苏青对于这种选择方式的失望和不看好。在这一部分的讲述中字里行间甚至能感到一些恶趣味和调侃。毕竟她自己没有读完大学。
符小眉是符家的二女儿。在民国，二胎如果还是女儿，就要遭到那个旧时代的嫌弃了。大女儿还可以帮忙哄孩子，老二最好是男孩，这样就可以相得益彰了。符小眉出生时其父亲已经去世，不过她也没有逃脱这种指责，源头来自于她的母亲。
当时虽然在上海，但是旧观念盛行。法律虽然规定男女有同样的继承权，但实际上还是依照以前的方式由男子继承。家中没有男孩，她们以后就会失去对土地的继承权。这让她们的生活显得捉襟见肘。
在初中以前，她的生活一切其实都还好。但是后来她遇到了其姐姐的同学黄承德。令她意外的是，他竟然喜欢自己，而不是跟他一样大的符眉英。就在她十六岁眼看就要初中毕业时，黄承德的家人就托宋先生到她家提亲。符小眉虽然平素里经常与黄承德来往，但是她内心深处还是很不喜欢这种纨绔子弟。
当母亲告诉她黄承德要娶她时，她坚决反对。她说她坚决不会嫁给这种纨绔子弟。母亲反驳道，纨绔子弟又如何，贫寒子弟有了出息还不是跟纨绔子弟一样的做派，抛弃糟糠之妻。不管怎么说，黄小眉早早嫁人这条路已经明确了。
小说中也多次说道，女人的归宿就是相夫教子，读书是为了更好地相夫教子。问题就是嫁给什么样的人。
按照她母亲的观点，穷人、富人其实品德上没啥区别，但是嫁给富人会有更好地物质生活。“女人总是不幸的，连从前贵为六宫之主的皇后娘娘，还不是只能够在博个贤德的美名下，眼睁睁地看皇帝丈夫荒淫无耻下去吗？”
她的母亲又说到民国，男女问题仍然不能得到合理的解释。就这样，符小眉被反驳地哑口无言。这是她步入歧途的开端。
就这样双方订婚了，直到黄承德考上大学时，他的父亲黄鸣斋决定为他们办婚礼。虽然黄鸣斋很看重符小眉，但是她的丈夫黄承德却着实不是什么良人。小说用“所谓良人”来概括他们的婚姻生活。
黄承德纨绔子弟的习气结婚之后也没有任何改变。到了后来，上海日占期间，他更是与日本人混在了一起，加入了汉奸的行列。他只是个小头目，但是回到家中却对着父亲、妻子吹嘘得天花乱坠。
黄家的家业因为货币的关系直线贬值，一家人的生活都陷入了困境。这时符小眉又连生了两个女儿，公公黄鸣斋也不站在她这一边了，开始了各种抱怨。黄承德后来直接在外面跟一个姓仇的妖艳女子住在了一起。
这样的婚姻让符小眉痛不欲生，于是她最终选择了离婚。
离婚后的符小眉自己带着两个女儿生活，后来生的一个男孩则留给了黄家。她以为这样就可以避免那种噩梦般的生活，可是噩梦却仍在继续。离婚对于那个时代的风俗来说，还是受到了很多的指责。
她后来生活上出现了问题，便托姐姐的同学给她在窦公馆找了个家庭教师的工作。一来到窦公馆，她就受到了窦先生的“点拨”：“夫妻离开是顶不幸的，尤其在女人同孩子方面。你的二个女孩子其实也还是不必带出来的好，你一个人自由身体，就可以快些找归宿。”“女人的归宿是嫁男人，谋职业等等都是靠不住的。”
窦太太也不甘落后：“不务正也得劝劝他呀，男人家哪个不心猿意马，这个全靠你做女人的手腕。”
来来往往窦公馆的人，不管是达官贵人，还是来混吃混喝的，都站在高高在上的位置指责于她。
符小眉毕竟读过书，在她心里对于那些应酬、为了目的倒贴自己等行为实在看不惯，她心中还有自己的清高跟尊严在。她的这种性格让她逐渐在窦公馆往来的人群中显得越来越碍眼。大家都远远地躲着她。
到了后来，窦先生告诉她，他的女儿要去学校上学了，不再需要家庭教师了。她觉得很是挫败。生活对于她从来没有过宽容。
也就是在窦公馆时，她认识了后来对她影响深刻的男人，他叫史亚伦。符小眉与史亚伦的交往过程被小说称为“误入歧途”。这是真正的更深入地误入了歧途。要说她的母亲让她对婚姻的憧憬彻底化为泡影，史亚伦则是让她仅有的那点清高和尊严都灰飞烟灭。
她刚开始看到史亚伦时，觉得他谈吐很得体，对自己充满了敬意和同情心，小眉对他的印象非常好。然后他就开始了对符小眉的洗脑。
他说自己也曾刻苦读过书，可是后来身体扛不住了，辛辛苦苦获得的文凭却不吃香，要失业同样失业。他后来终于明白赚钱是要靠手腕、靠机会的。
他告诉符小眉：“人心都是差不多的，你千万不要自己以为自己是高尚，别人是卑鄙，或者说自己是清高，而别人都是庸俗之类。”“人总得迁就环境。”
他说穷书生有了钱一样会声色犬马，穷小姐成了阔太太，一样会打牌。他还交给了小眉很多如何依靠自己的优势去利用别人的方法。这些话让符小眉对自己的价值观彻底产生了动摇。
后来符小眉从窦公馆离开，史亚伦在之前也早已被窦先生赶走了。他总是打着一堆大道理，实际上就是巧言令色，想着利用别人。
之后符小眉跟他的交往越来越密切。他先是想为走私的犹太人找中间人，从中赚佣金，希望符小眉去找窦先生。后来见符小眉不同意，他直接将那名犹太人手里的黄金全部骗走了，结果被抓进了监狱。
在监狱中，他一封信连一封信地给符小眉，让她从中打点。符小眉也着实有些魔障了，她竟然完全按照史亚伦的话去做。打点律师、打点监狱、打点法院、给他送饭，符小眉成了他妻子般的人物。
后来史亚伦终于出狱了，他又诱导符小眉在家里设牌局、当名媛，赌输了之后又威胁符小眉给他负担债务。他还忘恩负义地指责符小眉在他在监狱期间吞并了很多他的钱财。
符小眉刚开始可能真的对他有些喜欢，后来就是畏惧了。史亚伦这样的人说白了就是社会地痞。跟这样的人牵扯在一起，想摆脱都摆脱不了。
符小眉就陷入了这样一个迷宫。后来她不得已找到了窦先生。
窦先生帮助她还了史亚伦的巨额债务，又使了些手段让他不再接近符小眉。她这才清净了些。之后，她便依靠窦先生给她的钱生活，成了一名妥妥的交际花。再往后窦先生败落了，她也变得衣食无着起来。
小说中她与苏青在轮船邂逅时，她仍然做着交际花的行当。
相对于符眉英，符小眉尝试了各种出路。先是她的母亲，后是她的丈夫，之后是窦公馆的这些所谓的达官贵人，最后是史亚伦，他们一步步将她的主见、她的出路都给扼杀了、堵死了。没有了自己的主张，自然就身如飘萍，看不到任何曙光，一步步沦陷。
姐姐符眉英表面上看拥有自主的选择权，但实际上她仍被生活一步步逼迫至死；妹妹符小眉看似没有选择，实际上结婚之后的事她都可以做出部分选择，结果一样被逼得步步坠落，失去了灵魂。
苏青告诉我们，选择是无解的围城，不管是自己选，还是被别人逼迫选，尤其是对于女人来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