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上“最牛毒贩”,曾是感动中国的警察
等护士输完液,宋名扬拔出手背的针头,说了声“谢谢”便佝偻着背走出「戒毒医院」。
20多年来,他都记不清来过这里多少次,医生、护士混成了熟面孔,就连原来的院长都被他熬到退休。
或许,这里就是他下半生的归宿吧。
站在医院门口,宋名扬回头看了看这栋再熟悉不过的大楼,想到下周还得来,百般滋味涌上心头。
曾经,他是一名屡立奇功的警察。
如今,只是一个身败名裂的瘾君子。
如果可以的话,宋名扬多么希望1996年那天———
自己没有接过那剂海洛因。
1983年,20岁的宋名扬第一次穿上警服。
高中毕业、父母皆是农民的他,能当上北京刑警,真是天上掉铁烙饼,幸运的同时,也得费半条命才能接着。
那天,他在笔记本上画了一个小人,笔触潦草,但小人胸前的军功章耀眼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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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名扬画的小人
他格外珍惜身上这件衣服,不愿愧对它,哪怕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
宋名扬确实是这么干的。
每次抓捕罪犯时,他总是冲在队伍最前头:
没结婚的排我后面去,我先去敲门。
没结婚的排我后面去,我先去敲门。
开始,队员们以为他就是新兵愣头青,时间一久,觉得这人太拼了,以至于队长总是在任务结束后怒吼:“宋名扬!你是真不要命啊!”
事实上,宋名扬不仅勇,还轴。
1986年,北京某检察院宿舍区一女孩被流氓奸污,现场没有留下一点线索,破案难度极大。
当其他同事决定放弃时,宋名扬不信邪:
哪怕一根针掉进海里,我也要把你捞出来!
哪怕一根针掉进海里,我也要把你捞出来!
他每天骑着自行车在案发地转悠,拿着画像与路人的脸一张一张对。
整整40天,他终于在附近的古城公园看见了强奸犯的身影,撇下自行车就扑了过去。
宋名扬的「土方法」,成功帮小女孩抓住了犯人,他也因此荣获人生第一个三等功。
回到家,宋名扬看着镜子里佩戴军功章的自己,再看看画中的小人:
“呵,多像呀。”
“呵,多像呀。”
1990年,第二个铁烙饼从天而降。
宋名扬接手一项秘密任务——管理特勤。
通俗地说,就是当卧底,在三教九流场所发展线人。
这是份「美差」,也是份「狠差」。
美差是因为公安局会拨付经费供宋名扬伪装,每天出门,不再是警服上身,而是梳着大背头,穿着名贵皮衣,戴着闪亮手表,蹬着锃亮皮鞋,开着豪华奥迪。
局里还暗戳戳给他权力,让地痞流氓以为宋名扬是手眼通天的大人物。
狠差则是因为京西的黑道势力鱼龙混杂,想和这群刀口舔血的人打交道,必须要狠。
香港电影的黑帮习惯剁小拇指宣誓入帮或以示惩罚。
京西黑道没那么残忍,却会在情绪激动或宣誓为盟时往手臂上扎燃着的烟头,疮口越多越代表是自己人。
宋名扬为了取得他们的信任,整条左手臂爬满了触目惊心的疤痕。
你狠,我就更狠。
没过多久,宋名扬成功打入黑道内部,人送外号「宋大款」。
凭借手中的线人资源,宋名扬帮助局里屡破奇案。
每年公安局的颁奖仪式上,他总是最亮眼的那一个。
年仅33岁,便荣获十几次嘉奖。
一大堆奖章挂在警服上,能硬生生加重好几斤。
九十年代,他就是京西的风云人物,黑白两道甭管谁见了,都得给面儿。
一旦有大案发生,局长第一个招呼宋名扬,问他有何线索。
黑道有利益纠纷,也得请「宋大款」当和事佬。
水产商人陈光远对此深有体会:
就因为宋名扬是我店里的常客,没人再找我要卫生费,小偷都不敢光顾了。
就因为宋名扬是我店里的常客,没人再找我要卫生费,小偷都不敢光顾了。
一如《狂飙》中有安欣做后台的高启强。
有得,便有失。
宋名扬为了卧底身份不败露,彻底远离家庭。
白天与地痞流氓鬼混,晚上偷摸给局里报信,家里整天见不着他人,妻子一度怀疑他是不是出轨了。
同时,忙得前脚不搭后脚跟的宋名扬疏忽了儿子的感情,导致他的自闭症加重。
每当看着孩子蹲坐在角落不发一言时,宋名扬心里就一阵难受,只能自我安慰:
我对不起家人,至少还对得起这身警服。
我对不起家人,至少还对得起这身警服。
1996年3月,宋名扬迎来人生拐点———
轰动全国的「白宝山案」爆发。
刑满释放人员白宝山出狱后,先后抢走3支枪械并杀害军警、百姓15人。
一时间,全国风声鹤唳,人心惶惶。
这时,宋名扬的线人提供了一条重要线索,朝阳区劲松有一个叫「黑子」的军火走私贩,可能跟白宝山有联系。
宋名扬向局长汇报后,立刻收到“不惜一切代价摸清底细”的命令,他当即伪装成“宋大款”,孤身一人前往窝点。
谁曾想,这不仅是个贩卖枪支的匪巢,还是走私毒品的毒窝,所有人都是瘾君子,不吸毒的宋名扬犹如异类。
宋名扬反常的举动引起黑子等人的注意,他们晃悠悠走过来,眼神狠戾:
你不会是马子(警察)吧?!
你不会是马子(警察)吧?!
此言一出,空气骤冷,整个窝点顿时数十双眼睛直溜溜盯着宋名扬。
两个选项摆在他面前:
吸,可以摆脱嫌疑,获取信任;
不吸,身份可能会败露,命和线索都别想要了。
显然,宋名扬别无选择。
好在卧底多年,他见过无数瘾君子吸毒的手法,早已烂熟于心。
他一把接过黑子提供的海洛因,又三下五除二做好一把「烟枪」和「烟板」,熟练地吸食起来。
头一口差点没把他给呛着,一股怪味涌进喉咙,特恶心,心里忍不住嘀咕:
这玩意儿也能上瘾?
这玩意儿也能上瘾?
他本想装模作样吸两下完事,说时迟那时快,后头传来“啪哒”几声,一把烟枪杵在宋名扬的后脑勺注射了几下,他只觉大脑一阵晕眩,眼睛忍不住眨动起来,显然是某个吸大发的瘾君子干的好事。
宋名扬没辙,只能继续,抽完以后,还一把抓住边上的水果刀,刺啦两下在腿上划了个十字,斗狠的同时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漫不经心的表情,娴熟的动作,成功打消黑子等人的猜忌。
然而,“罪恶”的水龙头一旦开闸,将再也抑制不住。
深藏毒窝期间,宋名扬一边打探白宝山的消息,一边被迫吸食海洛因。
就像一片湖泊不断滴入墨汁,起初不起眼,随着蔓延,整片湖泊已被浸染成污黑色。
宋名扬浑然不觉,一心只想着破案。
在他看来,自己连死都不怕,还戒不了毒?
大不了关进黑屋子熬几天,回来又是一条好汉。
1997年9月,由宋名扬带头,终于在白宝山的家中将他和黑子一网打尽,顺带铲除了盘踞京城多年的走私军火商与毒窝。
那天,公安局举行了盛大的颁奖仪式。
宋名扬是当之无愧的主角,他站在台上意气风发,胸口的军功章耀眼如光。
如果不出意外,他将青云直上,由一个农村小伙成为警界精英。
可惜……世间没如果。
宋名扬低估了毒品的危害。
更何况,他吸食的还是毒品之王「海洛因」,成瘾性极强,几乎没有人可以戒掉。
一次去河北抓捕犯人的夜里,宋名扬的身体仿佛蚂蚁在爬,坐立难安,随后全身的骨头犹如虫蚁在啃噬,疼到满地打滚。
别说执行任务,保持清醒都难。
他很快意识到,自己是毒瘾犯了。
刺骨的折磨令他难以忍受,着魔般跑进警车内,随后拉响警笛一路狂飙回北京找到线人买毒品。
猛地一口吸完后,他瘫坐在地上,看着腿边的烟枪,心里一阵后怕。
如果是在抓捕行动中犯毒瘾,后果不堪设想。
戒毒。
这是宋名扬唯一的念头。
第二天,他立马向局里请了长假,回东北老家戒毒。
毒瘾发作那天,他让爷爷、叔婶、表妹四人轮番看守自己,可是毒瘾附身的宋名扬像个恶魔,失心疯似地打砸家里的桌椅,还用指甲狠狠地抓挠身体,将头朝墙上狠命撞。
家里人给吓坏了,只好含着泪用麻绳将他绑起来,放在床上把门窗锁好。
屋里不时传来宋名扬痛苦地嘶吼,他不断哀求父亲给自己吸一口。
彼时的宋名扬,哪里还是英姿勃发的警界英豪,只是一个被毒品占据灵魂的瘾君子。
8天,他在房间里待了整整8天,毒瘾方才如潮水般退却。
走出家门的宋名扬,披头散发,双目无神,嘴角还衔着口水,几乎折了半条命。
过程煎熬,好在结果喜人。
他心想:“戒毒好像没那么难嘛。”
宋名扬高兴早了。
往后的日子里,毒瘾的发作频率越来越高,「关小黑屋法」不再奏效。
2001年9月11日,宋名扬胃贲门破裂,口中不停地吐血,推进手术室后,医生给他输了整整一晚血。
差点儿就要嗝屁,宋名扬却躺在病床上得意洋洋:“全身的血都换了,这下总能戒掉吧。”
还是没有。
无奈之下,宋名扬只好隔三差五地踏入戒毒所。
但毒瘾如附骨之疽,难以彻底清除。
宋名扬就这么一直处于吸毒、戒毒、复吸的死循环中,挣扎不停,手背上密密麻麻的针孔看得人头皮发麻。
宋名扬手背上的针孔 | 图源:在人间
眼瞅着曾经的「明星警察」沦为瘾君子,一时间,非议、谩骂、嘲讽甚嚣尘上。
警察笑他是同行之耻,群众骂他是警察败类。
宋名扬很想反驳:“我是因公染毒,我不是警察败类!”
最后总是苦笑着摇摇头,选择作罢。
有一回在食堂吃饭,同事无意间提了一嘴:
宋哥,你最近咋颓废了?
宋哥,你最近咋颓废了?
话音刚落,宋名扬一声不吭地离开食堂,走到无人的角落,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东北爷们哭了起来。
2001年,身体每况愈下的宋名扬被淘汰出刑警队伍,下放至预审部门。
2004年11月,宋名扬申请退休。
21年时间,画中的小人早已从青年长成中年,军功章由一个变为一摞,那身引以为傲的警服,却消失了。
宋名扬没想到的是,脱下警服,只是毒品对他报复的第一步。
毒品葬送了宋名扬的事业,也掏空了他的身体和家产。
1996年至2006年,宋名扬就去了戒毒医院100多次,毒瘾长治不好,身体越来越差。每次挂号买药还得花费630元,一年下来将近要3万,更别说还有其它林林总总的开支。
几乎丧失劳动能力的宋名扬,连保洁工作都够呛,只能靠微薄的退休金支付高昂的戒毒费。
长年累月下,宋名扬偌大一个家,大大小小的物件全卖了,仅剩一张破床。
这还不够,父母不忍心儿子受苦,把自己半辈子的积蓄也搭了进去。
有一回宋名扬准备去买药,出门前一摸口袋,就剩400多块,无奈之下,只得羞愧难当地问父母要了200。
那一刻,他害臊极了:
我这辈子也没想过,自己这把年纪还有向父母伸手要钱的一天。
我这辈子也没想过,自己这把年纪还有向父母伸手要钱的一天。
比起父母,宋名扬更对不起妻儿。
卧底期间,仇家总趁他外出未归时,又是半夜撞门敲窗,又是朝门口丢脏东西,用尽手段恐吓妻儿。
妻子胆子小,每回都被吓得泣不成声,一宿都睡不着觉,时间一长,隐隐有神经衰弱的征兆。
当得知宋名扬染上毒瘾后,妻子脑袋里的一根弦,猛然崩断。
经残疾人联合会诊断,认定她为二级精神残疾。
迫不得已,宋名扬只好亲手将妻子送入精神病院。
儿子为此憎恨上了这个「不称职的父亲」,总是躲着不见,宋名扬曾试图缓和关系,儿子一句话便堵住了他的嘴:
爸,你除了吸毒,给我带来了什么?
爸,你除了吸毒,给我带来了什么?
面对分崩离析的家庭,宋名扬以为这就是人生谷底。
错了。
毒品制造的深渊,没有尽头。
2010年2月27日,一位帮过他大忙的线人联系上了宋名扬,声称自己毒瘾犯了,生不如死,希望他能伸以援手。
宋名扬清楚毒瘾发作时的痛苦,再三犹豫后决定答应。
当他将0.32克海洛因交到线人手中时,一群警察从四周围了上来,当场抓获宋名扬,还从他口袋中搜出另外的2.31克毒品。
原来,这是对方设的圈套。
他为了戴罪立功,故意设局引宋名扬贩卖毒品。
好在公安局出具了宋名扬「因公染毒证明」,方才从轻发落,判处有期徒刑6个月。
踏入监狱前,管教将一副脚镣丢在宋名扬脚边,笑道:“会戴吗?”
宋名扬怔了怔,随后弯腰将自己拷了起来:
给人戴了半辈子,我能不会吗?
给人戴了半辈子,我能不会吗?
彼时的宋名扬,信仰之塔轰然崩塌。
他沾上毒瘾、家庭破裂,至少还对得起警察这个身份。
沦为阶下囚后,无疑给光荣的警察事业染上了一处涂抹不掉的污秽。
蹲过大牢的警察,还算警察吗?
至此,当有人骂宋名扬是警察败类时,他连反驳的勇气都没了。
曾经的警服和军功章被他藏了起来,不愿再看一眼。
自己,已经配不上它们了。
偶尔,他会翻开抽屉,重温那张画中小人。
距离第一次穿上警服,已然过去三十多年。
他曾风光无限,是纵横黑白两道的“宋大款”。
因为一剂毒品,天堂跌入地狱。
自己染上毒瘾、事业戛然而止、妻子精神崩溃、儿子视同陌路、父母以泪洗面、中年锒铛入狱……
人生起落无常,莫过于此。
他想过一死了之,念及父母妻儿尚在人世,最终只得作罢。
大年初二,是全中国人阖家团圆、走亲访友的日子,亿万个家庭将坐在电视机前乐呵呵地吃饭聊天。
这一天,宋名扬则独自回到戒毒医院,一个人盘坐在生锈的铁床上观看公安部春晚。
明明是喜庆的晚会,宋名扬却边看边哭。
他总觉得,站在上面的人,应该也有自己。
来源:视觉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