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院胡同
老百姓日常生活,不外“柴米油盐酱醋茶”及“衣食住行”这些内容,这回想写写“住”,写写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北京城里的“住”。“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是亘古以来的理想,如今可以说是实现了。写这篇小文,先备参考材料,北京街巷旧地图和几本新书,如《寻常百姓家》(么书仪著 社科文献出版社2022年9月出版)、《凝固的浮云:一个共和国同龄人的四十年人生回忆》(吴长生著 社科文献出版社2022年1月出版)、《我心中的四合院》(刘莲丽著 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3年10月出版)、《为了记住的纪念——孙之俊纪念文集》(孙燕华等著 学苑出版社2012年12月出版)。这几本书里还牵扯到房屋的买卖和租房,因此还参考了年代更远的《清代北京城区房契研究》(张小林著 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0年9月出版)。为什么只选这几本书,因为这几本书“于我亲”,在时空和地理上均与我有交集。
这几本书里的“居者有其屋”包括了几种类型,最豪的是买地盖房子,稍逊的是买现成的院房,另外有一种既买房又往外租房(“吃瓦片”)的,末等是租房户。在那十几年的大环境里,不管哪种类型,总趋势是“张公养鸟,越养越小”。
孙之俊(右)与请他再作《武训画传》的李士钊1950年4月合影于北京寓所——复兴门柳树井丙5号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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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之俊是知名漫画家,他的《骆驼祥子画传》,深受读者喜爱,老舍也很满意。孙之俊在北京西城复内大街南侧买了四分空地(约266平米),自己设计图纸请泥瓦匠盖了座院子。院子正南正北,四四方方,白墙青裙,西式平顶,与传统的北京四合院不大相符,只盖了北房和南房,东西两边种有丁香、海棠、山桃、樱桃、枣树、桑树、柳树、槐树及其他花花草草,看来孙之俊家的绿地面积占有率不低呀。我念的中学离孙之俊家很近,五年中学时光不知路过了多少趟,而今中学仍在原址(醇亲王府),孙之俊故宅那片早已高楼林立,不复旧观矣。
比孙之俊稍晚几年在北京城里购房的是么书仪的父亲么蔼光。么蔼光一辈子经商,是位商业奇才,从老家河北丰润农村起步,商海沉浮,挣过大钱,么蔼光的购房史有过大手笔。第一步在唐山买房,完成了从农村到城市的跨越;第二步从唐山举家迁居到北京。么家甫入北京,租住在西城小沙果胡同1号,么书仪写道:“父亲租下了整个外院的七间房,月租三袋半面,当时十几平方米的一间房月租是半袋面(22斤,价35.2元)。”“父亲在小沙果胡同花一件布(一件布十六匹)买了全堂的硬木家具:大条案、八仙桌、太师椅、写字台、小茶几、冰柜、架子床等一共二十七件。”么家的经济实力于此可见一斑。我家保姆阿茶有个妹妹叫阿珍,阿珍住在小沙果胡同,小时候阿茶常带我去小沙果胡同玩,我与么家的时空交集,这样的遐想也没有什么不可以。
几年的时间里,么家又在法宪胡同和东绒线胡同租房居住过,么书仪写道:“在这一年的秋天,志得意满的父亲在北京购买了西城区小茶叶胡同14号的宅子。”“父亲说房子是花了五条金子(二十多两,合两千多块银圆)买的,又用了七百块现大洋修理下水道。”这三条胡同加上小沙果胡同均与我住了三十几年的按院胡同在北京地图上有勾连且相距不远,不由然浮想联翩。么书仪“快乐的童年”是在小茶叶胡同14号度过的,三进院子光是外院就有“一亩一分八”(约650平米)之大,么书仪说:“外院像是鲁迅笔下的百草园,我们天天聚在一起也玩不够。”么书仪还说:“后院有一排树,一口井,种着菜,还有鸡窝什么的,完全是农村的格局。”么蔼光发家致富进了大城市仍不脱乡村本色,他明白自己的根在哪里。
人的一生顺遂的日子永远是短暂的,小茶叶胡同14号风平浪静和和美美的日子只有三年,么书仪写道:“1953年4月,我们家浩浩荡荡地搬进了兵马司胡同52号。”小茶叶胡同14号卖了六千六百元(么家卖房另有隐情,不应以旧观念“富置宅子败卖家”度之),么家在52号租了四间房,居住质量直线下降。
刘莲丽在《我心中的四合院》里对自家房院扁担胡同3号是租是买没有具体价钱,只能从这几句话里猜想是独门独院的自购房——“正院里有西房两间,住着邻居西房奶奶,东屋两间住着东屋大姨。北房五间我家自住着。院子的东北角有个角门,穿过角门是后院,有房舍一间,是我和姐姐的卧室兼书房。”四合院的好处是可以多家合住互不相扰,也可以租出去几间也可以让亲戚借住。扁担胡同位于顺承王府(现政协礼堂)南边,“扁担”东头是北沟沿(太平桥大街)西头是锦什坊街。从北京街巷老地图上看小茶叶胡同扁担胡同按院胡同在一个经度上且相距不远,这两本书提及的许多胡同及早点铺副食店我都经常路过或进出买过东西,故亲切极了。
吴长生在《凝固的浮云》里直接说道:“到北京后,我就住进了祖父的家:西单参政胡同2号。此后直到1965年祖父离世,我的童年和少年乃至部分青年时光,都与它密不可分。”“小院是1920年代末买下的……我十五六岁时,曾经看过那份附有蓝图的房契。”“青壮年时期购买一些房产,将来收房租作养老之用。”北京胡同四合院誉满天下,却存在一个难堪的顽疾,洗浴难如厕难。吴长生书里没有回避:“里院正房北侧的夹道里,是厕所,就是一个茅坑,上厕所绝对是一件痛苦的事,冬天还好,夏天简直就是受刑。”
我上了三年幼儿园六年小学的“石驸马大街第二小学”离参政胡同很近,有几位同学就住在参政胡同。前些年忽起怀旧之思,沿着母校周遭慢慢寻故,于参政胡同某院见到一座四合院里少见的二层木楼,用相机拍照,引来楼上一位大妈的喝斥,赶忙退出。
打开五六十年代的北京街巷地图,我发现七路公共汽车可以把这几座院子串连起来。七路车路线是从动物园到前门,售票员报站:小茶叶胡同那站叫报子胡同,扁担胡同和兵马司胡同那站叫丰盛胡同或政协礼堂,小沙果胡同及按院胡同那站叫太平桥,参政胡同那站叫石驸马桥(从绒线胡同西口站下车亦可)。七路车的路线如今还是那个路线,而沿途曾经的寻常百姓家化为凝固的记忆,融入历史的一片浮云。
作者:谢其章
编辑:谢 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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