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个习惯。每次买到新书,都会随手翻开扉页写上:某年某月某日购于何地,几十年来一直不变。
我的书架上,有几本封面已很陈旧的书中至今仍清晰地写着:1981年5月购于汉沽新华书店。它们分别是《红楼梦》、《唐诗选》、《宋词选》等。扉页上,尽管蓝色的字迹已褪色,但我的记忆却异常深刻。
那是我刚参加工作不久的一天,朋友神秘地告诉我说,明天汉沽新华书店要卖一批新书,据说都是文革中的“禁书”。这家书店小时候我经常光顾,但我知道早在地震中震毁了,难道又重新启用?半信半疑的消息让我浮想联翩,一种按捺不住的兴奋令我彻夜难眠。第二天,早早起来赶往新华书店。没想到,爱读书的人这么多,那里已排起了队。
数了数我是第七个。队伍中有相识的朋友,也有陌生的人,但大多是上了点年纪的人。
这是震后的新华书店,坐落在新开中路,它的对面就是过去的盐母三官庙,后来改成了礼堂小学。书店是个小二楼格局,在地震中被震毁了,一楼勉强可以营业。它的房顶苫盖着旧油毡,形成了简易建筑,给人以一种破败感。而一侧高大的房山就那样兀立着,裂开了几道缝。太阳升起来了,阳光透过裂隙照进来,那几缕光线显得十分眩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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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我感觉那光线一下映照进了我的脑海。
那次,买书用去了我七块多钱。《红楼梦》(上中下册)4.1元、《唐诗选》(上下册)2.1元、《宋词选》1.3元。别小看只花七块多,我当时的工资才三十多元。
以后,汉沽新华书店易地再建。我自然还是它的常客,一如既往地看书、买书。但脑海里始终没有忘记,那透过房山高墙穿过来的几道光线,哪怕在我人生的至暗时刻,也不曾消失。有时正在看书时,竟会下意识地抬起头,似乎在寻找着什么。那记忆中的几束光就像舞台上的追光灯,照耀着我一路前行。
一晃多少年过去了。商品大潮中,街上先后冒出过好几家书店。但没过多长时间,又先后关门,他们便纷纷对外处理各类书籍。那天,等我赶到一家书店的二楼时,不禁大吃一惊——这里简直像是一个菜市场,人们像挑菜一样,熙熙攘攘,大呼小叫,来往穿梭。由于场面混乱,只见书籍遍地,狼藉一片,令人心疼不已。我挑了几本,都是些故事书、教科书、连环画等。但每本书上都盖着蓝色的戳儿:作废!书价倒不贵,每本一块到三块钱不等。
这次例外,我没有在扉页上留下任何字。
去年,汉沽新华书店修葺一新,店堂宽敞明亮,装潢与过去不可同日而语。开业之时,因为我是书店的常客,与经理又是多年的至交,他便诚邀我做一场以“书香伴人生”为主题的读书讲座。为此,他们还利用店门口的大屏幕滚动播出活动预告,让更多的人来参与这项活动。
在书店搞读书讲座,我还是头一次。想象一个人在书的重围中,侃侃而谈书籍对人生的教育和影响,这是多么奇妙的感觉,又需要多大的勇气啊!
那天是个周末,来了很多的读者和朋友。有我熟悉的长辈,也有素昧平生的读者。在那个二层楼挑高的店堂里,大屏幕已亮起,百十平方米的地方摆上了椅子,人们很快就坐满了,宽敞的空间显得狭小和拥挤。于是,来晚的人索性就站在楼梯上,居高临下,俯视着我。而他们的背后或旁边,就是一排排高大的书架。
从我这里看去,那是小说专柜,那是历史专柜,那是人物传记专柜……看到这场面,我忽然产生了一丝胆怯,底气也不那么十足了——生怕自己在讲座中一不小心,张冠李戴或谬误百出。那么,很有可能那些先贤或哲人们默默地潜伏在字里行间,起初沉默不语不屑一顾,最后忍无可忍勃然大怒,冷不丁从书中跳将出来与我理论一番,闹得不欢而散颜面扫地……
终究,我还是慢慢沉静下来,心如止水。
于是,我忘记了自己今天的身份,慢慢讲起了这家书店的前世今生——记忆中那高大的房山上的几道裂缝,阳光穿过缝隙后传递给我的震撼与温暖。
我知道,万物皆有裂痕,那又怎样?裂痕,那是光照进来的地方。四十多年来,我曾循着那道光亮,走在人生崎岖的道路上,百折不挠,秉烛夜读,不舍昼夜,让我所写的一本本书也跻身于这家书店的书架之上,供人们购买与阅读。我们曾多次在这里举办新书首发式和签名售书仪式……星转斗移,历经劫波,今天还能与大家坐在一起,分享读书给予我的快乐,回味书籍的养分与滋润,这无疑都是汲取了书的营养后产生的一种巨大能量。
于是,我的心底像涨潮一样,被一种自豪与幸福所填满,不能自已。
那年,本来是到桥沽村找一位农民诗人谈稿件,却被他的邻居临时抓包,去主持一场婚礼,成就了一对新人的美好姻缘。
35岁时,我在汉沽报社当副刊编辑。在众多来稿中,发现一位农民诗人的诗稿很有味道, 但需修改、打磨。 按照地址, 我骑上自行车辗转找到桥沽村他的家里。我的突然造访,使他倍感意外, 又诚慌诚恐, 他没想到一个报社编辑竟然会跑到他的家里来谈稿子。
谈完稿子,眼看到11点了,正准备辞行。忽然一个老大爷挑门帘闯进门,对着诗人央求道:” 大侄子, 快救救场吧,主事(持)人他们家有事不来了,这可咋整这可咋整? ”
看着来人焦急无助的表情,我深表同情。
诗人在村里也算识文断字之人,大爷来求助说明他的人缘和地位。他听了也站起来焦急地说: “哎呀,你这现上轿现扎耳朵眼儿, 我上哪给你划拉人去?”
这一说,大爷更着急了,双手在身前不住地抖落,急得在屋里团团转。
忽然, 诗人把目光停在了我的身上,一把拉住我兴奋地说:“哎——我可真是有眼不识金镶玉,王大编辑你来救救急吧!”
让我去当临时的婚礼主持人?
我立刻推托:“不行不行,我从没干过!”
诗人却认定我了: “你这形象这气质, 没问题啊!”
大爷一听,也上下打量我一番,眼里放光,像突然抓到了救命稻草: “你家的亲吗?小伙子,奏(就)你了!”
说着, 两人不由分说连拉带拽把我从诗人家里带出来,往大爷家走去。
说实话,婚礼我没少参加,也当过证婚人,但给别人做主持我这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一边走,我一边寻思:这也算半夜下饭馆——有啥是啥吧!成人之美嘛。
离老远看到, 现场很热闹, 临时搭好的台子贴着大红的“囍”字, 半空拉着彩色的飘带, 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有几个青年男女边唱边扭,听曲子是《今天是个好日子》,烘托着现场气氛。
穿过纷乱的人群, 走进新房,人们都用一种惊喜的目光望向我们, 像盼来了救星一样。我知道,他们这是把希望寄托在了我的身上,殊不知,我从未干过这一行当。
一进屋,我却镇定下来了,不知不觉进入了角色,说: “快找红纸来!”
我迅速调整一下思路,向围拢过来的人问了一系列问题:“前来出席婚礼的都有哪些人、新郎新娘叫什么、你们有没有特殊要求等,并一一记下来。然后在红纸上凭着记忆飞快地写下了开场白,然后是婚礼的简单议程。
我一边准备,一边看表。心里暗暗着急。
因为按当地婚俗,婚礼必须在中午12点前举行, 否则……从他们的口中得知,原来婚礼主持人的父亲突然病故, 才导致这边抓瞎了。
11点58分, 我看吉时已到,拿起麦克风走向台中央。 他们有所不知的是,我1980年入职当记者, 1989年进报社做文艺副刊编辑兼记者,写新闻,搞创作,早就历练了一身本领,让我面对突发事件时可以从容面对,毫不惊慌,游刃有余。
婚礼圆满礼成,诗人目光中露出了无比钦佩的表情,因为在乡亲们面前,他的脸上也有光。他感慨地说:“王大编辑,没想到你还真有两把刷子!”
开席了,主人热情挽留我喝喜酒。我推托有事, 谢承过后,告辞回程。
新郎父亲带着一家人的感激不尽,拿着一个紅包追着硬要塞给我,说:“大编辑啊,你可是救了我们家大急了,要不然咋弄呀。孩子的一辈子大事啊!”
诗人替我收下了。再回到诗人家,他打开一看:200块。 那时, 我的工资是900多元。我说:“这钱说啥也不能收,今天我也没准备,更没随礼钱,你就还给人家,权当我的随礼!”
诗人说:“这是奖励你的,收下没人挑理!”
我摇摇头, 坚辞不收。
2006年, 我学驾照时, 一个组的师弟准备结婚,坚持请我做主持。我西服革履,郑重其事地为他们主持了一场婚礼。 可惜一年后,二人分道扬镳,成为遗憾。
过后不久, 区委当会计的大姐找到我, 说她外甥是个孤儿要结婚,想请我去做主持。他们只要一个简单、喜庆的仪式即可。我受宠若惊,不负使命, 如约前往,为两个孩子送上了真诚的祝福!
我想,临危受命, 送上祝福,不仅锻炼了自己的胆识,丰富了阅历,也算做 了一件成人之美、功德无量的大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