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年初,惊悉倒扒狮101岁高龄的谢妈妈仙逝,她是服装厂最后一位曾住在倒扒狮的老人……
【民国时期的裁缝店,来自网络。】
倒扒狮在古城安庆的地位举足轻重,自不待言。
明朝。刘尚志。倒扒狮牌坊。
每一个句号里的句子,都是一段流光溢彩的故事。
但几百年间,除了曾经开在一街的二十几家商号威震四方,以及小商品世界荣膺“皖省第一街”达半世纪之久外,其它的也没出什么大人物,连“学究”的状元、探花都跑到状元府、探花第那儿落户去了。
剃头的,修鞋的,送煤的,挑水的,做衣的,教书的等等小人物,倒像是落毛的凤凰,落寞到了倒扒狮,歇歇脚,屈屈身,隐忍,苟且,为生活计一天一天地捱着。
也不知是哪天,大概是从上世纪中叶开始吧,有一批来自石牌的、高河埠的、凉亭的、人形河的、金拱的、汪家嘴的等怀宁一县的泥腿子,不忍黄土贫瘠,慕羡省城繁景,凭借一门绝活,抱团进城谋生。
挑担,推车,手牵,怀抱,肩扛,背驮,披星戴月,风餐露宿,来到倒扒狮,租、赊、典、建地居住了下来。
一根皮尺,二米案板,三把剪子,四圆画粉,嗒嗒嗒嗒,匝匝匝匝,手起脚落,黄道婆舞,飞针走线,游刃有余,绫罗旗袍,春秋大褂,三围四袋,领袖一握,直面大镜,影中你我:
“小姐好身材!”
“先生真帅气!”
“做得好!”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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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迎下次再来!”
再来干啥?
做衣服!
哦!这做衣服说得好听是服装大师,说得通俗点就是裁缝。
裁缝,这等活儿,扯布,量体,画线,裁剪,缝纫,绞边,试衣,定型,熨烫,上架……
无不浸透着人体设计师的智慧与汗水。
无不记录了人类从蛮荒到文明的进步。
【民国时期裁缝店的老物件。左为挂衣架,右为“收银台”,可惜桌面带窗口的三面围栏已损坏拆除。】
有人问:
“倒扒狮为什么裁缝多?”
还有人问:
“裁缝又为什么被服厂人多?”
还有人追问:
“被服厂的裁缝为什么怀宁县人多?”
【服装厂第一代女裁缝】
安庆乃省会城市多年;治地省、府、县三衙;达官显贵、名伶尤人无数;风流倜傥,做派行头,出入排场,裁缝应运而生。
倒扒狮又乃商贾重地,南临长江,北达安合路,交通便捷,客流密集。在这里开家裁缝店,生意兴隆;在这里居家当裁缝,省亲方便,探亲有脸。
【手动脚踏式缝纫机。在那个商品匮乏的1971年,买台缝纫机要凭缝纫机票,而且地域性强,想买缝纫机,就只能托关系开后门旁门左道。】
【购买缝纫机发票。时间:1971年。地点:怀宁县高河供销社。金额:136.54元。】
一条倒扒狮大街,从鸳鸯栅口的倒扒狮1号,到梓潼阁止的倒扒狮63号,滿滿的一街几百户人家上千号人,当裁缝的竟达近二十户人家百来号人。
而且怪事,倒扒狮的这么多裁缝,竟全部收录于服装厂。
17号的胡振初、何秀英、袁某哥,前一位是服装厂厂长,后两位是服装厂工人,在倒扒狮为邻居,在服装厂是上下级。
19号的胡霞村,23号的汪寿田,24号的汪孔厚,都是服装厂重量级人物。
胡霞村与38号的谢伯伯,同在国货街服装门市部接洽顾客,量体裁衣,皮尺一舞,眼到手到,布料一转一画,三下五除二:
“好嘞!今天是1号好兆头,6号来取衣,六六大顺!”
两张裁缝嘴,死人能说活!
汪寿田家祖屋,紧挨着红太阳居委会老屋隔壁,一家老小七八上十个,也怪!除寿田老伯夫妻俩一生奉献于服装厂,下人儿孙竟几乎没一个侍弄裁缝了。
汪孔厚与汪寿田和29号的汪孔寿,还有35号的汪忠富,同为汪姓“本家”,同宗同族。
汪孔寿个高清瘦,总喜欢站在他家门口倒扒狮残缺牌坊旁“甩手”,不知道他是在锻练身体,还是在给接衣干私活的汪孔厚、汪寿田、黄德铭(汪孔寿亲戚)三家站岗放哨?
人们都说30号的夏妈妈(樊锦霞)是裁缝根本不信,倒像是大户人家的阔太太,皮肤白皙,雍容华贵,可叹时态造化弄人,解放之初,家遭变故,夏妈妈带儿含辛茹苦茹在服装厂干了一生,幸好其儿夏竞生跳出裁缝“三界”外,到政府里谋了份职业。
35号的裁缝最多,张光朝、何露影、汪忠富、宋伯伯,宋华顺等全部都是服装厂的人。
汪忠富不惑之年出走怀宁汪家嘴进省城,安庆“6.12”沦陷逃难立煌,抗战结束在府东街(现人民路)做屋开裁缝店,解放后公私合营带着儿子、儿媳成了服装厂两代工人,终老裁缝。
【1979年服装厂工作证】
还有36号的汪伯伯,38号的刘文斌,49号的雷实欢等等老的少的都曾“有缘”服装厂,那个刘文斌干到退休,雷实欢不到二十岁就代表服装厂知青,下放农村“广阔天地,大有作为”!
大有作为吗?
谁也没想到,四牌楼能通往国货街的服装厂,上世纪七十年代一把大火,烧出了一个人民服装厂(原址)和一个柏子桥的友谊服装厂。
【服装厂老大门头,位于四牌楼马公兴正对面,麦陇香斜对面,虽周边面目全非,但形影尚辨。】
【走进老服装厂大门头,巷中竟有一家裁缝店,店内设施虽新时代,但恍影却古。
我好奇地停下脚步。
老板姓朱,他说他1980年曾在服装厂做过二十几天计件工,搞不到什么钱还把人累得要死,一气之下,钱也不要了,跑回枞阳老家开了一个小裁缝店,自裁自匝当老板!
我听他这一说,也来了兴致:
“你说服装厂工人为什么大多是怀宁人?”
“抱团呗!就像后来怀宁江镇八十年代的馄饨,九十年代的包子走遍全国,他们都是一团一团的沾亲带故互为帮衬!好像那个海子的父亲也是怀宁查湾的裁缝。”】
【老板很健谈,生意也火红!我在小店门口驻足良久,我感谢他!因为我从这位朱老板的身上,恍若看到了当年倒扒狮悄然住进的那一批裁缝的身影。】
【服装厂大门口对面的马公兴,当年牛肉煎包全市有名。小时候,我经常站在一旁观望,那热腾腾的香气惹得我是嘴角流口水,肚子咕噜噜 。】
再后来,与国企沾不上边,比小集体、新型集体优越点的大集体服装厂,破产了!倒闭了!厂子里的一窝裁缝作鸟兽散!
更是谁也没有想到的再再后来,世世代代住在倒扒狮的许许多多服装厂的裁缝们,子孙们,在“老城改造”中,在仿古倒扒狮修建中,统统地被赶出了倒扒狮,销声匿迹……
【跋】:去年,得知服装厂99岁章恕琴(汪妈妈)老寿星仍健在,今年整整100岁,其夫解放前逃往台湾,她和儿子汪大午住在墨子巷,与倒扒狮一巷之隔。
影与人啊!
裁缝与倒扒狮,孤影老城。
人与影啊!
老城孤影,倒扒狮与裁缝。
【行云流水汪崇旺 完稿于2022/6/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