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智深在六和寺“坐化”,谁也不知道那个“龛子”里装的是什么,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潜伏》里的佛龛李涯,肯定没有被宋江烧掉。
鲁智深在“坐化”的前几天,曾经亲口对宋江说过,既不想还俗为官,在京师图个荫子封妻光耀祖宗,也不愿去名山大刹当和尚头儿卖门票收香火钱,“只图寻个净了去处,安身立命,得个囫囵尸首,便是强了。”
宋江就是再不讲义气,也不应该违背鲁智深的意愿将其一把火烧掉,他之所以这样做,极有可能是在帮鲁智深的忙,也是在为自己免责:万一哪一天有个大胖和尚,又用六十二斤的浑铁禅杖打杀了几个奸臣贪官恶霸或江湖败类,那也跟宋江和鲁智深无关,起码宋江“不知情”;即使大胖和尚身边还有一个虎面行者和一个豹头大汉,宋江也可以佯作不知。
鲁智深有没有圆寂,以及他临终前写的那篇偈语是啥意思,一直有很多猜测。笔者有一天看到《宋史·卷一百五十二·志第一百五·舆服四··诸臣服上》中的一段文字,忽然想起了鲁智深的那篇偈语,这才好像知道了他的最终归宿。
鲁智深的“临终偈语”,读者诸君想必还记得:“平生不修善果,只爱杀人放火。忽地顿开金绳,这里扯断玉锁。咦!钱塘江上潮信来,今日方知我是我。”
金绳、玉锁指的是什么,读过《宋史》的肯定会记得宋徽宗政和年间给官员们制定的服侍规矩:“政和议礼局更上群臣朝服之制:朱衣裳,白罗中单,并皂褾、襈,蔽膝随裳色,方心曲领,绯白罗大带,金涂银革带,金涂银装玉佩,天下乐晕锦绶,青丝网间施三玉环,白袜,黑履。”
新版水浒虽然表情比较夸张,宋江的肌肉太多,阮氏三雄又太瘦,但是官服总算穿对了,这一点倒是跟老版《水浒传》保持了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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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朝官员除了戴乌纱帽,还有一种“带官衔”的帽子,数一数他头上是几道杠,就能知道是几品官:“进贤冠以漆布为之,上缕纸为额花,金涂银铜饰,后有纳言。以梁数为差,凡七等,以罗为缨结之:第一等七梁,加貂蝉笼巾、貂鼠尾、立笔,三公、左辅、右弼、三少、太宰、少宰、亲王、开府仪同三司服之;第二等无貂蝉笼巾,执政官,东宫三师服之;第三等六梁,第四等五梁,第五等四梁,第六等三梁,第七等二梁。”
蔡京带着“七道杠”,因为他是一品太师,这符合规矩,但是帽子上没有貂鼠尾就不对了——他不但是太子太师,还当过真正的三公(宋朝前期三公为太尉、司徒、司空,宋徽宗政和二年后以太师、太傅、太保为三公):“崇宁三年,蔡京授司空,行尚书左仆射。大观元年,京为太尉;二年,为太师……京始以三公任真相。”
蔡京帽子上没有貂蝉笼巾、貂鼠尾、立笔不对,他旁边站着一个三道杠,那就不对了——五六品官即使有资格上朝,也没资格站得那么靠前。
不管脑袋上有几道杠,宋朝官员上朝的时候,其实都是拴着金绳、挂着玉锁的——也不知赵佶哪根弦搭错了,才把“囚服”放朝服。
方心曲领之制,虽然起于隋唐、终于明初,但是被明确规定为朝服样式,却是在宋徽宗政和年间,这简直就是“牵羊礼”的预演!
宋徽宗殿前的文武群臣,帽子形状和帽翅的长短不一样,衣服颜色也不一样,但是黑鞋白袜和方心曲领却是一致的。
鲁智深“顿开金绳扯断玉锁”,这话就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我是一定要想个办法避免入朝为官的。
按照赵佶的规矩,如果进京受封,宋江和鲁智深的脑袋上可能会有三道杠:“三梁冠,金涂铜革带……武功、武德、武显、武节、武略、武经、武义、武翼大夫郎,医职翰林医正以上,内符宝郎,阁门通事舍人,敦武郎,修武郎服之。”
鲁智深不愿意顶着三道杠、拴着金绳、挂着玉锁站在七道杠且“五花大绑”的蔡京身边,更不愿意跟在“六道杠”高俅身后(高俅的级别并不高,殿前司、侍卫亲军步军、侍卫亲军马军的都指挥使、副都指挥使、都虞候都可以叫“殿帅”,太尉被踢出三公行列后,高级武官都可尊称太尉),所以才演了一出“坐化”大戏,宋江在戏中的任务,就是拉上大幕。
这样一想,我们就知道鲁智深的最终去向了:他只是不想做官,而不是不想活了。
读者诸君请注意:“宋公明见报,急引众头领来看时,鲁智深已自坐在禅椅上不动了。”
鲁智深只是不动了,对和尚来说,没有什么比不动更容易的了,唐三藏跟妖怪比坐禅的时候对孙悟空说过:“那性命根本上,定性存神,在死生关里,也坐二三个年头。”
唐三藏身边有行者悟空,坐上两三年不成问题,鲁智深身边有行者武松,坐上三五天不动,应该也没啥问题,鲁智深的“偈语”表明了不愿为官的心迹,宋江心领神会,武松在此之前一直跟鲁智深在一起“看见城外江山秀丽,景物非常,心中欢喜”,早就达成了默契。
金圣叹点评水浒的时候说:“《水浒传》有许多文法,非他书所曾有,略点几则于后:有倒插法,有夹叙法,有草蛇灰线法……有横云断山法,有莺胶续弦法。旧时《水浒传》,子弟读了,便晓得许多闲事。此本虽是点阅得粗略,子弟读了,便晓得许多文法。”
《水浒传》的魅力,也在于施耐庵用草蛇灰线法埋下了伏笔,留下了悬疑,我们在破解这些悬疑的同时,还能了解一下宋朝的舆服制度,这岂不也是一大收获?
用《宋史》中的资料做参考,追寻《水浒传》中的草蛇灰线,我们也能看出鲁智深肯定是在六和寺隐居了,这一点我们从宋江对武松和林冲的安排中也能看得出来。
武松刚刚断臂不久,重伤未愈,宋江却给他安排了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林冲风瘫,又不能痊,就留在六和寺中,教武松看视。”
武松连自己都照顾不了,又怎能照顾“动弹不得”的豹子头林冲?
宋江这样安排,原因只能有两个,或者两个兼有:其一,林冲根本就是装病,宋江一走,他就可以跳起来照顾武松了;其二,鲁智深正躲在六和寺幽静之处喝酒吃狗肉呢,他不但可以照顾林冲,还可以照顾武松。
这两种可能都存在,读者诸君将《宋史》与《水浒传》结合起来看,肯定还会有更高明的见解:在您看来,早就公开表示反对招安做官的鲁智深,写下那篇偈语,是不是要告诉包括宋江在内的所有人,他顿开金绳扯断玉锁的最终目的,是不是遁迹江湖,要图个逍遥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