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泽江
作为一名军人,能在军旅生涯中真枪实弹地参加打一仗,且能活下来,这是多么荣幸的事,也是多么值得回味的事。《在战火中锤炼》一文,写了100集。为纪念自卫反击战44周年,选10集发表,很多惊险的战斗场面只得忍痛删去了。在此,向战友们致歉。
参战时的我
1、为备战,驰骋千里边防
1978年8月11日,夜,已经很深了,我已经入睡。
突然,我的宿舍门被敲响。是139野战医院政治处主任杨松林:“小余,刚接昆明军区后勤部通知,命令你火速前往开远35403部队(即昆明军区后勤部第23分部,后同。小编注)政治部报到。军区后勤部已给你买好了明天11点从思茅飞往昆明的机票,你今晚必须连夜赶路,否则,就误了登机时间。你起来收拾一下,医院小车驾驶员郭汉阳送你去机场。”
近段时间以来,从报纸、广播电台传来消息: 越南黎笋集团忘恩负义,公开站在苏联一边,掀起一波又一波的反华恶浪,今年以来,已多次向我边防一线开枪开炮,杀死我执勤战士和边疆人民群众,扬言:“三天打到昆明。”昆明军区要求边防部队进入战备状态。
我们部队驻地勐腊县,与越南隔着一个老挝国家,形势还不那么紧张,一切工作和生活都按部就班。我回贵州探亲的报告已被批准,正准备动身,没想到命令来得如此突然。
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我立即起床,收拾了几件穿的军装,就乘坐郭汉阳驾驶的嗄斯车朝着思茅方向跑。
那时,思茅至勐腊300多公里,只有一条土路,弯拐很大,路面凸凹不平,嗄斯车一小时只能行驶20来公里。直到第2天上午10时,才赶到思茅机场。
在机场,见到了108兵站的张仕伦、109兵站的林杰、61医院的巩永珍。他们也和我一样,执行同一个命令。
到昆明后,我们又立即乘火车至开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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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远气氛和勐腊完全不一样,军车一队队朝河口、文山、金平方向开去。各种炮车,各种满载兵、弹、物资的车,在公路上飞驰,一派备战打仗的气氛。
35403部队(23分部)是对越自卫还击作战后勤保障前线指挥部(简称昆后前指)。我调昆后前指,任战地新闻报道组组长,同时被新华社、《解放军报》、《国防战士》报、《云南日报》、云南人民广播电台聘为战地特约通讯员。报道组有老兵龙应泉、林杰、周玫和我。
稍作安置,到35403部队(23分部)的第二天,我和林杰就迫不及待地赶往边防前线,为新闻媒体采写边防军民备战的报道。同时了解、熟悉一下分部所管辖(或代管)的83个团级单位报道队伍的建设情况。
我的第一站,来到驻马关县城的113兵站。采写了几篇新闻稿,亲眼目睹了前线备战情况,也亲自到遭越军炮击的村庄采访。
富宁县田蓬驻有我117兵站一个供应站,据可靠消息:田蓬被越军炮火袭击,越军从老山地区向田蓬移动。我急切地从马关前沿赶赴田蓬。
田蓬,祖国西南边陲的东南大门。离富宁县城69公里,聚居着瑶、苗、壮、彝、仡佬和汉族。
在田蓬边防前沿采访 跟着边防官兵到最前沿观察所
117兵站二供应站离田蓬前沿还有三公里,设在一条深山沟里。这里十分隐蔽,两边大山上生长着参天的青杠树和阔叶树。两座山峰挡住了越南那面的雷达和瞭望哨,是很好的天然屏障。更为奇妙的是,炊烟顺风朝山沟深处滚动,渐渐消失在密林中。不走到这里,你根本不敢相信,这里毎天都迎来送往着成百上千的边防部队军人和车辆、辎重。
供应站朱教导员把我安置在离5号哨所不远的一个帐篷里,让我先休息。我心中惦记着越军向田蓬方向异动的事,希望能立即到边防连去了解一些情况。 在我的坚持下,朱教导员就让站部通讯员陈东伟送我去边防连。
来到边防连,通讯员将我介绍给曲连长。曲连长说:“越军从麻栗坡董干向田蓬方向异动一事,根据文山分区内部通报,这股越军原是驻老山对面的。因老山民兵连在卡娜连长带领下,狠狠回击了越军的挑衅,造成越军的重大损失,越军上边很生气,就把他们调到这边来,另换部队去了老山。田蓬这里,两边边民同族、同文、同语、同风俗,亲戚关系很亲密。既使越南反华排华,这里两边民众还是暗地来往,白天不敢串寨,一到晚上你来我往是常事。越方那面有什么异动,当晚我们就清楚了。”
民兵是保卫国防的有生力量
我听了曲连长的介绍,心里的石头才落了地。过去中越友好,田蓬无驻兵。边防连才奉命来这里三天,各排、班正忙着设防,修筑掩体工事。我了解一些设防情况后,就返回了食加站。在田蓬供应站两天,采写了《军民渠》,记述供应站帮助桥头大队第二生产队修通三公里饮水渠的事迹;《一发炮弹的沉思》,讲述军械修理师万方红从发现一枚有质量问题弹药而引发的故事;《猪啊羊啊,送到哪里去?》,讲述金厂哈尼族、苗族、瑶族各族群众慰问边防驻军的热烈场面。一边采写,一边参与官兵们劳动,战士们亲切地称我为“咱们供应站的记者”。
根据边防连曲连长的介绍,我对老山民兵连的事迹很感兴趣。于是,我又马不停蹄地来到麻栗坡县。
那时我的交通工具主要是23团的大卡车,天天都站在车厢里
在麻栗坡县武装部,我详细了解了老山民兵连在女连长卡娜领导下,敢于与越军展开有礼、有节、有策略斗争的情况,决定上老山采访民兵连。
那时,我们搞新闻报道,是非常辛苦的,单从一个交通上,就是很艰难的事。备战期间,前沿有敌军炮火,地方客车停止运行,只能乘坐运送战备物资到边防前线的军车。
那天,我在公路上等了几个小时,直到下午6点,才来了一个车队。乘上了一块入伍的毕节老乡尤安清任指导员的汽车23团7连的车队,从麻栗坡县城去杨万(老山)地区 。
我真佩服这些汽车兵,夜幕下黑黢黢的,仅凭公路上的一点点返光,就能将车往前开。
夜四点,我们终于来到老山脚下的边防连。
到老山,一提民兵连,没人不知,很快就找到了连长卡拉。她认真查看了我的证件,领我上老山阵地。
老山,海拔1442米,连绵数十公里,巍峨雄壮,森林覆盖,野兽出没,百鸟竞歌。她像一座城墙,又像一座屏障,矗立在祖国西南边陲,像一个守护神,把守着中国南大门。
攀行了约一个多小时,来到一个山垭。卡娜立住脚,向我介绍说:“一个月前,越军从这里进来,在我边民出入生产的所有路上,埋设了几百颗地雷。当时我们未发现,结果,炸伤了一边民,炸死了一头牛和十只羊。我们组织拉网式的排雷,起出了三百多枚。为了震慑小越南,我们把雷集中在这里销毀。这是两国交界处,下方200米就是越南国境。”
民兵女连长在保卫边陲战斗中英姿飒爽
我们沿山梁走,来到一片權木杂草地,卡娜伏下身来,用手指着对面一座小山,说:“那里有越军一个高射机枪连,高射机枪是当年我们支援他们打美机的,现在他们用于平射打我们。请你们小心,如果动静大了,树木杂草晃动,那面就会开枪开炮。”
我们小心翼翼地像卡娜那样,用双肘双膝着力爬过那块坡地。
来到又一个山垭处,卡娜选择一块山茅草长得又密又高的地方坐下来,指着前方一沟洼处,对我们说:“越军对我们老山地形环境很熟悉,从那里朝我境顺山而下,几十里没有村寨,他们可以长驱直入,直达南温河、新老街、麻栗坡。那天,也就是8月12日,我接到来自越南那面的一份情报,说越军有一百多号人,将化装成我瑶民,从这里潜进我杨万地区,尔后向麻栗坡、文山攻击。情报还画了途经草图。那时,我们这一带还没住有边防部队,保卫边疆主要靠我们民兵。根据上级指示,由我们民兵连担负这次阻击任务。我把民兵连布置在这山垭两边,一边放一挺机枪,二十支步枪,如果敌人冲过这里,往前窜,他来多少人都会被我们收进口袋。”
“敌人真如期而至,当越军最后一人进入我境,我就用越语喊话,说这里是中国神圣领土,不容任何人入侵,让他们滚回去。他们中有一人答话,说他们是杨柳湾瑶民,是到越南参加亲戚婚礼回家的。我从草丛缝中看见有两个越南兵,我认识,他们都是316B师14团的,打美帝时我在他们部队担架队。我就喊那两个士兵的名字:阮乎,陈具,你们怎么也来了。我是卡娜,你们团不是在合江吗?怎么都开过来了?现在你们已侵入我中国国土,快回去吧,中国边疆处处是铜墙铁壁,你们休想前进一步。”
“就在我点名喊话时,越军中一人用美制卡宾枪向我开火扫射,由于我隐蔽在这坑里,”卡娜指指她坐处前面的一个坑,继续说:“他没射着,我真火冒三丈,大声说:“这里是中国领土,容不得你们撒野。我命令你们放下武器,赶快撤回,否则,就消灭你们”。越军中一人喊道:“这只是中国民兵,不要怕,冲过去。”越军就哗啦啦往我境內冲。我忍无可忍,命令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不听劝告就消灭他。”四下里枪声响起来。战斗之前,我对民兵们交代过,越军士兵们曾和我们并肩打过美帝,现在反华不是自愿的。如敌人入侵不听喊话规劝,迫使我们还击,第一排子弹朝天打。敌人撤退就饶他去。”
民兵们为边防军抢修公路 民兵也靠最前沿警戒
我十分感慨,赞扬说:“你们真是做到仁至义尽。”
卡娜接着说:“我们先放了一排空枪。先前指挥冲的那人对越兵吼起来。中国民兵打得了什么仗?我们号称第三军事大国,还怕只会放空枪的中国民兵吗?冲到麻栗坡,重重奖赏。我就瞄准那喊话之人,一枪就让他来了个狗吃屎。越军中立即乱了起来,有人喊,上尉着了,我们赶快撤退吧。大多数越军丢下武器往回跑,有十多个越军还负隅顽抗。我们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他们全歼。战后得知,这股敌人是316B师侦察营的一部分,被我击倒的是敌上尉领队阮孝山。这次战斗,共缴获机枪16挺,美卡宾枪26支,火箭喷射器12具,子弹3260发。击毙敌四名,俘虏14名(后经教育放回)。这一战后,敌人再不敢从这里来偷袭了。”
我连声称赞:“你们真是了不起,既讲政策,又有力还击,让来犯者记住,中国边防,到处是铜墙铁壁,敌人胆敢来犯,就叫它灭亡。”
入侵我边境的越军被我边防军民一网打尽
回到麻栗坡县城,我立即写《铜墙铁壁保边疆》新闻稿。不久,新华社、《解放军报》、《云南日报》、《国防战士》报刊登。
这篇稿件写到凌晨才脱稿,还没让我喘口气,35403部队宣传科王有声科长来电话说:“河口、金平边境同时遭到越军多次炮袭,143医院医疗队已开赴河口,140医院医疗队已赶往金平。按照分部高照寿政委的指示,令你迅速赶到河口,将备战情况及时反馈上来。”
我是一分钟也没停,想尽千方百计从麻栗坡到文山,从文山到开远,乘坐米轨车赶到河口县南溪小镇。这里是河口前线的后勤保障基地。中国边防军从这里下了火车,奔向河口各边防前沿;战备物资从这里分派到各防守点,车水马龙,昼夜不停。一派打大仗的气氛。
我赶往河口蚂蟥堡,43医院医疗队正在那里紧张抢救伤员,我必须尽早了解这里的真实情况,向上级反馈,为备战提供第一手资料。
43医院医疗队在蚂蟥堡大片凤尾竹的掩映下,七八个帐篷错落其间。荧光灯下,医生护士们正挥汗如雨,为一个遭炮袭受伤的边防战士做截肢手术。
昆明军区总医院医疗组在蚂蟥堡抢救伤员
我还未来得及问问情况,就听见一声汽车喇叭响起来。同时传来一个急促的呼救声:“医生,救救我妻子,她才24岁啊。”
有几个医护人员抬着担架,跑到汽车边。嗄斯车上七八个瑶族青年正抱着一个用被子裏着的妇女。医生们打开被子,只见伤者从头到脚血肉模糊,已没有正常的呼吸。
一男青年一边帮着将伤员抱上担架,一边愤愤地说:“我们是五岔河的,昨天下午,到地里挖木薯,才挖了一筐,这越南鬼子就发疯般向我们开炮。我爷爷被炮弹当场炸死,我嫂嫂被炸成这个样子,寨子中还有两人轻伤”。
刚从手术台下来的吴道成医生,用手试了试伤员的鼻孔:“还有气,快上手术台抢救!”一场紧张的抢救战斗又开始了。
伤员名叫巴珠,全身被炮弹炸伤32处,有12块弹片还在身上,因流血过多,急需输血。没有血源,医生护士们个个争先恐后参加验血。吴道成医生和两个护士与伤者配血成功。三名白衣战士的600毫升鲜血缓缓地注入巴珠血管。
手术台上,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为巴珠输血、输液、吸氧、清创,剔去死肉,去除弹片,吻合血管,缝合、包扎。手术用了整整三个小时,巴珠终于从死亡线上被军医们抢救过来了。
正当大家为巴珠手术成功松口气时,吴医生却昏倒在手术台边。医生们立即将吴道成抬上另一张手术台,打了强心针,吴医生才慢慢苏醒过来。
“又来了一个伤员。”外面传来医疗队王教导员的声音。吴道成刚刚苏醒过来,听说有伤员,不顾大家的劝阻,又参加到抢救伤员的手术中。
被送到医疗队的这个伤员,是河口橡胶农场的职工翟显道。
在前沿
据护送翟显道来医疗队的河口县支前民工大队政委者依包介绍:今天上午9时,橡胶农场三分场翟显道生产组正在收胶,谁知越军竟瞄向手无寸铁的胶工,发射了一排高射机枪弹。翟显道正聚精会神装胶液,一发弹从他背部穿过腹部,肠子都被拉出来一米多长。
医生们为翟显道清创,只见翟显道背部有一茶杯大的伤口,穿通腹內,腹部的伤口却有小饭盆那样大。进弹口还流着血,出弹口皮肉已烧焦。真是惨不忍睹。我捏紧拳头,泪水夺眶而出。
我决定到河口橡胶农场三分场现场去实地看一看,了解更为详细的情况。者衣包政委开始不同意,经不住我软缠硬磨,者政委终于不得已同意我换装后跟他走。
我换上一夽瑶族服装,带上相机,同者政委从蚂蟥堡出发,路经河口县城。
河口县城就建在红河岸边,顺山边排着十多栋房子,毎栋墙壁上都是弹痕累累,这是十多天前,越军从河对岸射过来的。中越铁路大桥和公路大桥越方一侧,已被越方炸毁和架了栅栏。
越军炸毁中越铁路大桥,打死我在中越公路友谊桥上正常执勤的战士
为避开越军火力,我们从县城后面爬山,在山顶權木丛中,可以看清越南老街市全貌。
翻过小山,走了两三公里,来到一个瑶族寨。者衣包指着一排被越军炮弹炸倒的橡胶树和那一栋栋被越军炮弹、子弹打穿了很多墙眼的住房,以及一块块炸成一个个大坑的稻田,愤慨地说:“这就是越南当局对中国侵略的证据,是他们制造的流血事件的缩影。”
当晚,我把了解的上述情况写成汇报材料,让返回开远的车带交分部首长和上级指挥机关。
河口的报道稿还没写完,又接到前指消息:越军又在金平县的太阳村挑起事端,我115兵站四供应站开赴金平。
敌情就是命令!我赶到金平,在115兵站政治处许光福干事引领下,来到太阳村。
刚采写完太阳村对敌斗争的新闻稿件,解放军报社驻昆明军区记者组组长倪瑞华通知我:去平远街采写一组空军备战的稿件。因为,据情报称:越军空军将派飞机轰炸我文山、开远等地。我空军准备如何?
我毕生第一次上了战机
我来到平远街,到了机场,看到了空军备战的热气腾腾的场面,采写了《雄鹰展翅备战忙》。解放军报刊登在头版显著位置。据说,越军看了这篇报道,知我强大空军已作好充分准备,知其空军优势不在他们一边,就取消了动用飞机参战的念头。
就这样,我到红河边防的4个多月里,天天在边防线上采访、写报道。踏遍了云南省与越南接壤的一千多公里边防线,写成军民备战的稿件200余篇。那段时间,我在前沿写的稿件天天见报,有时一天见报三四篇。
(未完待续)
编辑:严京平《白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