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岁的王涵之成为北京市青少年滑雪队签下的首个外地队员。 新京报首席记者 郭延冰 摄
3月21日，王永平、许红连夫妇带着女儿王涵之回到广州。从去年11月18日前往崇礼，他们度过了为期124天“候鸟般”的北上滑雪生活。
这段时间，夫妻俩扎根崇礼，开车上万公里陪女儿在北京、崇礼、吉林、内蒙古等地训练、比赛。一个雪季下来，王涵之参加了21项各类别青少年赛事，拿到13金4银2铜，出色的表现让她成为北京市青少年滑雪队签下的第一个外地队员。
练习滑雪两年多，11岁的广州女孩王涵之完成了首个完整雪季。“这个雪季的收获是独一无二的。”妈妈许红连说，收获不仅仅是技术上的进步和能力上的成长，更不是金牌的数量，而是一个信念，一个比过去任何时候都坚信女儿可以做到的信念。
王涵之像“候鸟”一样北上滑雪，她每天都会坚持跑步。 受访者供图
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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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金女孩”因0.27秒哭鼻子
3月11日上午，崇礼云顶滑雪场。王涵之瘦小的身躯靠在雪场餐厅门口，神情有些沮丧，妈妈许红连正跟她复盘比赛。刚刚结束的一站青少年滑雪大奖赛中，王涵之以0.27秒之差错失冠军，这个成绩和表现让母女俩都有些不满意。
失利的苗头其实从一大早就开始了。早上起床后，王涵之少见地跟父亲王永平顶了嘴，嫌他太啰嗦。王永平也有些生气，说比赛前有这样的态度是不对的。
比赛中，王涵之的表现不尽如人意。赛后，许红连说，她有些不想理会女儿，不是因为比赛输了生气，而是她的态度问题。8岁多开始学习滑雪，王涵之的身高、体重都不及对手，王永平、许红连夫妇深知单靠自身天赋是不够的，对待滑雪的态度非常关键。
“我们对孩子没什么急功近利的想法，希望她很纯粹地去滑雪。我们从来不会批评她有没有拿冠军，更看重的是她的态度，态度决定了行为，行为决定了结果。”王永平、许红连夫妇从不要求女儿能拿多少冠军，但目标和态度一定要有。如果没有达到目标，就要总结问题出在哪里。
这个雪季，王涵之斩获13枚金牌。 受访者供图
有几次比赛，王涵之都输给了水平不如她的选手。“那一定不是别人打败你，是自己把自己打败了。”许红连说，这次云顶的比赛，对手整体实力并不强，失利原因更多要从自身寻找。
有一次，王涵之在比赛中摔倒错失冠军，下来后气呼呼地说“实力不是这样的”。许红连则告诉她，“你不能找理由，站在领奖台说了算。”跟女儿交流的过程，许红连笑言这也是一个“较量”的过程。
对王涵之来说，站上领奖台已非难事。这个雪季，她参加了所能参加的21场比赛，拿到13枚金牌、4枚银牌和2枚铜牌。每次夺冠后，王永平都会嘱咐王涵之上台领奖时，要跟其他选手握手，“输了要去祝贺对手，赢了也要跟对方握手。因为比赛是相互成就的，没有对手的比赛，冠军也失去了意义。”
王涵之很喜欢比赛，她说每次比赛的旗门路线和设计都不同，每一次都是突破。去年12月，她在全国高山滑雪青少年锦标赛中拿到少年乙组女子冠军，在赛季初拿下重要一冠，让她愈发坚定了信心。
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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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滑雪梦从广州转战崇礼
女儿6岁前，王永平、许红连两口子没发现她有什么运动天赋。2020年初去日本长野，他们把王涵之带上了长野白马滑雪场。那次长野之行，王涵之画了多幅关于滑雪的涂鸦作品。小时候，王涵之学过一段时间画画，老师说她的色彩感觉很好，比较适合画画。“这两年因为滑雪，也没时间画了。”许红连回忆说。
不过，那次长野滑雪，在面对一条高级道时，母女俩选择坐缆车下山，当时只会八字滑的王永平硬要试一下，结果几乎连滚带爬滑了下去。回到广州后，备受打击的王永平发誓要练好滑雪，每周末都会带上女儿去广州热雪奇迹室内滑雪场练习。
一次滑雪时，一位身穿竞技服的小姐姐飞速从王涵之身边滑过，这激起了她的好胜心。在广州苦练了一段时间后，教练说这孩子天赋不错，想要继续发展还是出去练吧。于是，两口子把女儿从广州带到了崇礼。
做出这个决定时，王永平、许红连曾有过犹豫，一是怕孩子耽误学习，二来他们的工作、生活都会被打乱。所幸疫情期间，夫妻俩工作上的很多事情都耽搁了，这让他们有更多时间陪女儿训练。
2020年初长野之行，王涵之画了多幅滑雪涂鸦作品。 受访者供图
在崇礼这段时间，许红连每天6时做早餐，丈夫王永平就带着女儿外出跑步。8时左右，一家三口开车赶到雪场，训练会持续到14时。下午回家后，王涵之还要练体能，与父亲总结这一天的训练，晚饭后则是固定的学习时间。
女儿作息很规律，王永平、许红连两口子也一样。为了陪伴女儿，他们基本没有业余生活。许红连打趣称，一个雪季下来，有一件耐脏的黑色雪服就够了，至于吃喝玩乐的念头都没时间想。
许红连负责生活，王永平则负责女儿的技术、心理和体能，成为孩子的“第二教练”。每天晚上，王永平都会帮王涵之总结当天的滑行视频，找出不足、加以改进。
看着丈夫全心付出，许红连一度有些担心，因为很多家长付出后都想看到收获，孩子一旦不争气或者达不到要求时，他们会很难接受。许红连问丈夫，如果女儿哪天说不想滑了怎么办？“没事，我就解脱了。”王永平说，他的付出只是纯粹因为女儿想拿世界杯冠军，这是她的梦想，“如果她哪天说不想滑了，我们就可以做其他事情去了。”
听到这个答复，许红连悬着的心放下来了，只要没有心结，两口子付出再多也没有负担。
陪伴
陪伴
一家三口雪季行程超1万公里
相比北方很多滑雪家庭，从广州北上的王涵之一家显然要更辛苦一些。此前两个雪季，王涵之会提前几天请假参赛，比赛后再回广州。也是在那段时间，王永平、许红连慢慢接触到了北京滑雪圈，发现北京家长对孩子的投入远不止这些，赶上雪季基本都会请假苦练技术。
从这个雪季开始，两口子也带着女儿扎根崇礼。“我们真正付出也就是从这个雪季开始，以前投入没这么大。”许红连说，很多孩子三四岁就开始练习滑雪，一坚持就是六七年，她很佩服这样的家庭，相比之下他们的付出不算多。偶尔，王永平、许红连还会跟着女儿一起滑，“感觉跟赚了一样，心态上比较好。”
去年11月10日，王涵之一家离开广州，在杭州待满一周后赶往崇礼。为了陪伴女儿，王永平、许红连夫妇在崇礼买了一套公寓，方便去各个滑雪场训练、比赛。
滑雪场的位置大多比较偏僻，加之携带雪具乘坐飞机不方便，他们又在崇礼当地租了辆车。这个雪季，一家三口辗转北京、崇礼、通化、吉林北大湖、沈阳等地的雪场参赛，行程超过1万公里。
有时为了赶时间，许红连和丈夫轮流开车，孩子就在车上睡，到了直接上山训练，“说句实在话，确实挺辛苦的。但能跟孩子共同参与一项比赛，累点也值得，也挺享受这个过程。”
王涵之说，每次比赛的旗门路线和设计都不同，每一次都是突破。 新京报首席记者 郭延冰 摄
放下工作陪女儿北上滑雪，周边很多朋友都不理解。大家的疑问是：滑雪投入大、时间又长，南方条件又有限，真就决定走这条路了？其实，王永平、许红连没想过一定要让女儿走专业这条路，单纯觉得孩子有这个梦想，做父母的要尽力帮助。如果哪天支持不下去了，他们会跟孩子说，让她自己想办法。
许红连记得女儿练习滑雪没多久，有一次突然跟她说，未来想跟希弗林一样成为世界杯冠军。3月11日，28岁的美国高山滑雪运动员希弗林本赛季拿到生涯第87个世界杯冠军，独居史上第一位。之后，王涵之又问妈妈有什么梦想，许红连停顿了一下说，“我的梦想，就是成为世界杯冠军的妈妈。”
这两年陪伴女儿滑雪，许红连笑着说，这是一个相互成长，甚至相互较量的过程。有时候，女儿闹脾气，她会笑着问，“就你这态度还世界冠军呢？”有时遇到困惑，许红连也会想，如果是希弗林的妈妈会怎么做？
按原计划，3月12日结束在万龙滑雪场的最后一场比赛，一家人将返回广州。但那几天恰巧赶上华北地区大范围降温，已经回暖的崇礼气温骤降。夫妇俩跟女儿商量了一下，趁着雪况还不错再多滑几天，最后推迟了一周多才回家。
榜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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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翻遍了谷爱凌纪录片和采访
北京冬奥会倒计时一周年时，谷爱凌为国际奥委会宣传片《 一起更强大》配音，邀请世界各地运动员共赴北京冬奥之约。那段时间，王涵之刚学习滑雪不久，把谷爱凌的这个视频看了无数遍，还尝试给宣传片配音。
与很多青少年一样，王涵之也受到了谷爱凌的激励，她跟妈妈几乎翻遍了谷爱凌所有的纪录片和采访，了解谷爱凌的成长过程，感叹原来青少年时期就可以做这么多事情。“她也想成为谷爱凌那样的人，这对她的影响比较大。”许红连说。
北京冬奥会，谷爱凌拿下2金1银，苏翊鸣拿下1金1银，两位年轻人的热血表现激励了无数青少年。越来越多的孩子因为谷爱凌、苏翊鸣了解了滑雪，喜欢上了滑雪。同时，北京冬奥会营造了浓厚的冰雪氛围，也让王涵之坚定了对滑雪的热爱。看着女儿开始相信梦想并为之努力的样子，许红连说这种感觉特别棒。
不少南方孩子像王涵之一样，走上了滑雪这条路。 受访者供图
“以前南方孩子几乎不会滑雪，想接触到雪很难，现在大家有机会都想去尝试一下。”许红连能感觉到广州这几年滑雪的孩子比之前明显多了，不少像王涵之一样的孩子，也慢慢走上了滑雪这条路。去年，由深圳培养的5名本土选手入选了跳台滑雪国家青年队。
这几年陪伴女儿进入滑雪圈，王永平、许红连对中国的滑雪运动有了更深的认知。“滑雪市场越来越大，参与冰雪的人也越来越多。”许红连说，之前不少人只是玩一下，现在已经有这方面的职业规划了。更重要的是，家长们也陆续参与进来，这跟以前只是把孩子送到运动队便撒手不管，是两个不同的层级。
“谁说中国滑雪不行？我觉得是因为以前没有创造历史才觉得不行。”在许红连看来，中国很多冰雪项目刚刚起步，滑雪运动的未来肯定会越来越好，像王涵之这一代孩子，有很多人从小在国外训练，他们的视野和理念都在逐步跟国际接轨，也会促使中国滑雪事业更好地发展。
签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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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娃加入北京青少年滑雪队
“机灵、可爱，眼睛里发着光，能看出来是在完全享受滑雪，对滑雪是发自内心的喜爱。”今年1月在明日之星中国青少年滑雪公开赛北京站中，北京市冬季运动管理中心主任、北京市滑雪协会主席李晓鸣第一次见到了王涵之。
一个南方孩子这么喜爱滑雪，在崇礼一待就是一个雪季，李晓鸣说这个成本非常大，如果不是发自内心地喜爱滑雪运动，孩子和家庭都很难坚持下来。李晓鸣笑着说，这跟谷爱凌、苏翊鸣小时候的滑雪经历很像，没准数年后王涵之就是又一个谷爱凌。
从那之后，李晓鸣一直在密切关注王涵之的表现，跟王永平、许红连夫妇也有过多次沟通，希望孩子能加入北京市青少年滑雪队。北京市滑雪协会成立不久便组建了北京市青少年滑雪队，这几年在全国青少年比赛中屡获佳绩。2022年底全国高山滑雪青少年锦标赛中，北京市青少年滑雪队在10个项目中拿下7金5银5铜，整体水平遥遥领先。
王涵之签约北京队后，妈妈许红连说“以后就是常回家看看了”。 新京报首席记者 郭延冰 摄
李晓鸣告诉王永平夫妇不要有任何顾虑，如果王涵之愿意继续滑下去，北京市滑雪协会将提供一个良好的平台，一起为孩子打下坚实的基础，“如果孩子说哪天不想滑了，那也没关系，至少她在滑雪的这段日子中有收获。”
李晓鸣每次跟家长聊天都会强调一点，培养孩子不是必须要拿世界冠军，“冬奥会冠军是我们追求的目的，但不是我们苛求的目标。”李晓鸣希望每个孩子在成长路上能走好每一步，把过程做好，不必苛求结果。他也始终坚持青少年体育是教育的一部分，在这个过程中培养和锻炼孩子的优秀品质。尤其是高山滑雪这些孩子，在零下二十多摄氏度的条件下训练比赛，这样的条件都能克服，未来人生道路上还有什么不能克服？
跟李晓鸣深谈了几次，王永平夫妇觉得北京滑雪队有着对未来的规划，也比较认同他们的想法。2月底，在明日之星中国青少年滑雪公开赛总决赛前，北京市青少年滑雪队签下了王涵之，她是北京队签约的第一个外地孩子。
回广州的前一天，王涵之一家受邀到位于延庆区的北京市冰上项目训练基地参观，感受冰场上的乐趣。“以后就是常回家看看了。”许红连说。
校园
校园
分享滑雪心得在学校引起轰动
3月21日，一家人时隔4个多月后回到广州，羽绒服换成了短袖，生活也将回归日常。王永平、许红连将继续忙碌事业，王涵之也要回到越秀区小北路小学，继续五年级下学期的课程。
关于王涵之请假去滑雪这件事，学校老师曾有过不同意见。许红连说刚开始那会儿，偶尔请假几次还成，但时间一长，加之当时还处在疫情阶段，学校和老师的压力都有些大。
后来，跟老师深入沟通了一下，说孩子既然有这个爱好，家长也想尊重和支持孩子的意愿。随着北京冬奥会成功举办，冰雪运动同样走进了广州的校园，学校也鼓励孩子们多发展一些体育特长。每次比赛回去后，老师们会利用课间或放学后的时间为王涵之补课。
北京冬奥会时，老师特意让王涵之录了一段视频，跟同学们分享滑雪的心得和收获。这件事情在学校引起了轰动，很多人觉得一个南方小姑娘跑去北方滑雪还能拿冠军，有些不可思议。
练习高山滑雪，让王涵之蜕变成一个坚强的小姑娘。 受访者供图
其实请假期间，王涵之每天都坚持学习，课业上并没有落下太多。尽管时间紧张，学习效率反而高了一些，“以前学习时心是‘浮’着的，现在半天时间要完成一天的学习量，得把时间省着用，我也逼着自己提高效率。”
今年元旦，王涵之在日记里写下这样一句话，“新的一年开始了，我要成为一个更好的自己。”竞技体育的本质可以激发自己变得更优秀，女儿在认知上的转变让许红连很开心，“这不是大人教她的，是她发自内心的一个想法。”练习滑雪两年多，许红连看着女儿慢慢从一个有些“公主病”的小女孩，蜕变成了一个坚强的小姑娘。
冬季的崇礼，山上最低气温降至零下二十摄氏度，许红连说风一刮能把人吹跑，“我跟她爸爸都被冻得怀疑人生了，感觉就是在这里花钱找虐。”即便这样，王涵之还是坚持了下来，一趟接一趟地滑，“练了高山滑雪，我觉得以后让她做什么都不是事儿了。”
3月21日回到广州，王涵之的首个完整雪季结束了。“收获是独一无二的。”许红连说，收获的不仅仅是技术上的进步和能力的成长，更不是金牌的数量，而是一个信念，一个比过去任何时候都坚信女儿可以做到的信念。
新京报首席记者 孙海光
编辑 王春秋
校对 王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