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但愿尊前别太装
昨天在东直门花家怡园,宴请洛杉矶侨领。今晚在西单淮扬府,招待文艺界朋友。没完没了的迎来送往,时光就这样虚度了。有种堵心但体面的感触,请到有面子的嘉宾出场,这顿饭局算上档次了。体现客人尊贵,证明主人有能力。当下聚会杂乱无章,让宾朋心存忧虑。若因吃喝遭到纪委通报,不值得!照此下去,不仅失去餐叙的乐趣,人情也越来越淡。但愿尊前別太装,不然活的太没劲。近观世风日下,人情愈来愈轻描淡写,所幸亲情浓烈仍旧。闲暇之余,不如罗列一些岁月往事,堆积一场风花雪月,重唱一首难忘的经典老歌,这个不会引起太多物议。
送走客人,回到温馨的林语墅,一旦放松身心,立感困乏无力,竟然和衣而卧。深更半夜,突然听到小弟的哭喊:妈妈不行了!大哥快点回来吧!我心跳加速,仿佛喘不过气来,猛然惊醒,一骨碌翻身起床,只觉得背脊冷汗淋漓,内衣早己湿透。原来,自己正在做一个恶梦,重温母亲在上饶春华医院急救室病危时,也就是弥留之际,那段刻骨铭心的悲痛情景。
二、世上最亲的人
我的母亲谢美香,离开人世已经两年多了。总觉得她藏在某个庙里,念经诵佛。母亲穿着佛衣驾鹤而去,那模样,安详的极像观世音菩萨,俨然一派: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其实,她只是剪断了爱恨情仇的生离死别,抛弃了苦不堪言的世态炎凉。何以隐居独处,皆因不愿揭穿虚情假意的丑恶小人,不忍伤害忠诚善良的坦荡君子。一个人独享青灯古经,涉佛海渡己渡人,搭上救苦救难方舟。
我动情的翻看母亲不同时期的亮丽身姿,从一张张刻着年代印记的相片中,能够读出动人心弦的故事。象电影画面一样,播放激情燃烧的岁月,用青春的力量创造奇迹。我似乎又听到亲切的呼唤:英儿!为何不来看妈妈?清亮脆丽带着磁性的声音中,包含着嗔怪与期盼。听了五十多年的甜美嗓音,从头顶上飘过来,飘进耳中,飘进心里。此刻,我已泪流满面,儿想娘来难叩首,娘己仙逝,驾鹤西行,子欲孝亲不在,乃人生最大的悲剧。
恍惚之间,好像母亲蹬在地上,张开双手,盼着儿子冲过去,将她冲倒在地。然后抱着儿子使劲亲,随意哼着歌曲,踏着节拍,母子开心嬉闹。母亲身上的香味,是世上最好闻,永远也闻不够的奇香。母亲怀里的温度,是一生中最舒服,最幸福的温暖。母亲柔美的歌声,是儿子一生一世,百听不厌的安魂曲。母亲甘甜的乳汁,是养育儿子长大成人的生命营养源。
最幸福的应该是童年时代,母亲下班牵着我回家,行走在铺满鹅卵石的甘溪街上,跟熟人微笑着打招呼,运气好还能得到一个鸡蛋。年轻时候的母亲真漂亮!在儿子的眼里和心里,比天高、比地大,就是我的整个世界。美丽、善良、人缘好、本事大,字典里所有赞美的形容词,放在母亲身上都不够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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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母亲的生平
母亲1938年生于广丰洋口,生父陈耀祖是鹤山人,生母吕凤娥是洋口人。三岁那年,亲外公率领国军一个连攻打日本鬼子,壮烈牺牲。战乱年代,亲外婆贞节忠烈,不愿受地方恶霸的欺凌,抗辱身亡。母亲七岁时,被乡绅好人上饶市老渡口山货铺掌柜谢国忠领养。养母杨爱荣乃是中共上饶市地下党负责人,曾为著名的茅家岭革命烈士暴动突围,做外围接应。解放后任上饶市人民委员会内务委员,荣任江西省人民代表,曾经一度成为上饶市赫赫有名的巾帼英雄。
母亲年轻时美丽端庄,刺绣针织无一不精,尤其喜欢朗诵诗词,爱读世界名著。天生一付动人心弦的嗓音,是上饶市工商联文宣队的独唱演员。经常跟著名的上饶民歌王后姚金娜同台演出,深受军分区和专区领导,以及广大观众的喜爱。年老之后在寺庙、敬老院依然自编自唱,只要一亮嗓子,便是艺惊四座。何谓造化弄人,一位极富音乐天赋的“民歌公主”,最终成为“佛香使者”,便是世事无常的例证。
母亲从小在上饶长大,同学遍及各部门。在那个以唱苏联歌曲、跳交际舞为荣的渡金年代,传奇人物省人民代表的千金闺女,人美歌甜,自然吸引许多年轻军官和追求者的目光,成为蜂追蝶恋的心中女神。然而,机灵智慧的父亲施展卓越才华,虏获了母亲的芳心,他们恋爱了。
我曾问母亲,为何不去北京?她摇头不言语。这段历史真相,已随两位亲人离开人间,成为千古之迷。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是纯洁的爱情,把一对同命相连的年轻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母亲知道辜负了外婆的厚望,苦心孤诣用了十年功夫培养女儿,希望孩子在光明大道上奔跑!母亲只要正常发挥自己的音乐天赋,唱红全省,唱响全国,成为一名歌坛奇葩,指日可待。省城的音乐专家这样评价母亲的嗓音,“音质奇妙无比。”
但是命运偏偏安排母亲,走上一条平凡的人生之路。母亲18岁结婚,随父亲上山下乡,建设社会主义新家园,怀着美好的理想和对未来的憧憬,来到尚待开发的原始林场,做一个生儿育女、相夫教子的平凡人。从上饶市手工业联社,调入五府山国营商店当营业员,在上世纪六十年代那个艰难时期,这个岗位令人羡慕,因为当时的食品必须凭票供应。
困难时期,个人买斤桃酥或糕点,均属奢侈消费。多数顾客眼巴巴盼着营业员手上的那杆称翘起来,恰好聪慧的母亲,掌握了满斤足两时让称杆翘起来的技巧,能使顾客心理上得到满足。尤其难能可贵的是,挑着山货来换货的山里人,她手上的称杆翘得砣压不住杆,照顾穷人。
光明磊落不做缺德事,敢作敢当是与生俱来的优良品质,父亲二十多岁当上分场一把手。商店领导几次想换掉母亲的工作,终究不愿得罪冉冉升起的政治新星。直到母亲怀孕生孩子,才把她从吃香的食品组换到冷清的布匹组。一个怀揣歌唱家梦想的女孩,拒绝进京学习深造。结果就是,为了爱情走进深山老林,成为娴雅淑德、爱子持家的贤妻良母。
1976年,母亲找关系调回上饶地区医药公司药品站。1986年母亲退休后,到白鸥园商品市场摆布摊,不顾已由铅山副县长调任地区土管局局长的父亲强烈反对。仍然我行我素,做自己愿做的事。接受上饶电视台专访,介绍自己发挥余热的感想,受到市工商局表扬,得到市长称赞。跟父亲关系密切的同僚及夫人们,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说好讲坏毁誉参半。
母亲对“县长太太”“局长夫人”从来不屑一顾,经常嘲笑有些人,巴结权贵作贱自已,不懂得自尊自爱。她认为这些人心术不正、尔虞我诈,满嘴烂调陈词、谎话连篇。母亲对乡下农民特别友善,只要到她滩位上买布,肯定低价售让。有个乡下人误认为是她算错帐,拿起布拔腿就跑。
母亲不打麻将不玩牌,空闲时喜欢写点文章,编首歌曲唱给亲人听。母亲一惯教导儿子:待人要真诚,不准说谎骗人;待人要友好,不许欺诈讹人;待人一定要善良,不许阴谋害人。吃亏是福、助人为乐、天道酬善。
四、父亲也挺好
我的父亲张彼德,在上饶地区本地县级干部中,算个风云人物。1949年建国前,十三岁参加革命,给第一任铅山县委书记李德友当通信员。1972年,三十出头任五府山垦殖场政治部主任(副县级),后任总场党委副书记。1976年任上饶地区大坳水利工程指挥部常务副总指挥,1979年任铅山县革命委员会副主任,后任副县长,1986年一1996年,担任上饶地区土管局局长。时任地委书记卢联灿,称赞我父亲能够胜任改革形势,是上饶地区硕果仅存的正县实职离休干部,是新时期老有所为的一面旗帜。
父亲掌权时,有人想调动工作、有人想批块地、有人想升职,不少人找母亲吹枕边风。但凡能帮尽量帮,从来不收礼。母亲一生中,认养过五个干女儿,都是无条件为她们办理户口迁移、解决工作、落实住房、介绍对象等,当亲闺女一样善待。母亲常说:帮人不要图回报,如果收礼就失去意义了,人家不但不念你的好,反而看不起你。调入土管局和地产公司几百人,父亲是最终决策者。
五、母亲那些事儿
此刻,我好像重回孩提时代,躺在母亲的怀里,聆听她轻声亨唱儿歌,闻着她身上特有的香味。这些人间最纯美的记忆,被追逐功名利禄的尘土掩埋了很长时间。我仿佛在探视病床上昏迷不醒的母亲,发誓要不惜一切代价治好亲娘,待病情稳定,立刻接到北京协和医院治疗。
父亲1998年清明节去世,母亲开始吃斋念佛。1999年我在上海做期货,把母亲接到普陀区长寿小区居住。她在龙华玉佛寺虔诚皈依,从此,发菩提心、救灾济民、施舍苦难人。两年之后回上饶,将上海学修的佛法智慧,向刘家坞村民讲经说法,普渡众生。
母亲曾到横峰岑山龙泉庵修业三年,多次慷慨解囊。善用丈夫和儿子的社交关系,向专程前来看望自己的横峰县委书记,提出解决龙泉庵用地指标、森林防火补贴、建焚化塔等实际困难,争取宗教政策支持。嘱托儿子设法向上级宗教部门、中国佛教协会等机构,争取宗教项目。
获悉母亲病危,我携妻急忙从北京飞往衢州,刚到南苑机场,小弟来电哭诉:母亲心跳停止了!晴天霹雳的恶噩,犹如五雷轰顶!巨大的悲痛造成我头脑一片空白,顾不得旁人惊奇的目光,抑制不住眼泪哗啦啦往外涌。母亲曾对3儿子说,死后不准哭,大声念南无阿弥陀佛!诸儿共发愿,助她前往西方极乐世界。我任悲痛在内心爆发,念佛也不能化解悲伤。人到伤心欲绝时,才会幌然大悟,荣华富贵在生死离別面前分文不值!
我躺在母亲旁边的病床上迷迷糊糊,突然见她翻身起床,弯腰轻声叫醒我:说时辰已到,她要走啦!我想拉住她的手,却见整个人飘了起来,我心里一惊,刹那间清醒过来。压压人中穴,只见母亲安静躺在病床上。我把刚才似梦非梦的情景告诉夫人,便独自离开病房,到走廊上活动身体,突然听见叫喊!我赶紧跑回病房,母亲心跳永远停止了……
母亲24岁生我,上面3个哥哥先后夭折,算命先生称她一肚子男孩。我是唯一喝母奶长大的,“小时候真可爱,白白嫩嫩的皮肤、水汪汪的眼睛、鲜艳的小嘴巴微微翘着,眉清眉秀。无论熟人或是生人,都喜欢抱抱,亲的脸上臭哄哄的。”每次回忆我小时候,母亲的眼睛总是闪闪发光。
母亲知道我在铅山拍电影,很想上一个镜头,正好也有一场敬老院的戏,小弟建议让母亲演老奶奶。但从铅山转场到上饶,增加费用,很麻烦!所以我没有支持。如今想起此事,心似刀绞!追悔莫及,抱恨终身!
父亲的老领导,五府山垦殖场原党委书记冯品,潜心研究佛经,已臻入化境,专门到上饶茶厂向三弟转述。他悟见我母亲离开人世,是坐着接引的莲花台,唱着梵曲,跟随佛陀前往西方的。父母先后告别人间,我作为长子,责无旁贷充当领头羊。带着全家人,来到离父亲墓地不远的刘家坞后山,跪在母亲的坟前祭奠。
六、梦想与现实
至今清晰记得,母亲下班后头件事,就是抱着儿子猛亲一阵。母亲断气时,我流着泪亲她嘴唇,感觉她有反应,像孩提时一样温润香甜。怎能忘记稍微长大点,我故意把唾沫粘到她的嘴唇上,她用吞头舔干净,这是人间至纯的舔犊之情。我仿佛回到儿时,躺在妈妈怀里真舒服!
我两次差点丢命,未满月生了一种封口病,喂不进奶水,已经奄奄一息。父亲抱着我,从甘溪步行二十多里山路到金钟山,郎中从我口中割出一斤多重鱼子似的肿瘤,捡回一条命。3岁那年奶奶抱我在甘溪街上玩,有位云游和尚,送了一个黄纸包,说:烧成灰兑水喝能救命。不久,我得了急性肺炎,高烧40多度持续多日,眼看有出气没进气,医生摇头叹息,治得了病救不了命。奶奶想起和尚的宝物,烧成灰兑水灌入我口中,果真病情神奇好转。从此奶奶和母亲开始信佛!能除一切苦,真实不虚。
母亲把刘家坞3层楼,分给三个儿子。第一层给老二,第二层给老大,第三层给老三。清明节,母亲要3兄弟去市房管局办理房产证。我已在北京置业定居,女儿在西雅图产子,不大可能回上饶,因而表示不参加分房。母亲流着泪说:这是妈妈一辈子的心血,等我死了,你给谁都可以!
七、兄弟同心
南方的大雨一直下个不停,听着雨滴敲窗,我彻夜未眠。到了白天精神尚好,一点不困乏,多陪弥留之际的母亲实际上在尽孝。刘家坞的居士团冒雨来医院探望母亲。她们获悉母亲向往西方极乐世界,异口同声希望我成全母亲的心愿,按照佛教仪式进行超度。这种仪式很有意思,人断气后子女不能痛哭,高唱南无阿弥陀佛!跟念经的居士一起发愿,超度亡灵走向西方极乐。
以前母亲跟我讨论过,希望按佛教仪式布置后事。能送母亲去西方极乐世界,乃是子女最大的心愿。唯物主义认为死亡是人生终结。然而佛陀说人有前生今生来生,今生多做善事可以赎回前生罪孽和积蓄来生福寿。我提倡人性为善,认为唯心主义死即是生的观点是有积极意义的。
父亲离休后搬到刘家坞居住,被聘为村党支部辅导员。父母是老党员,我们3兄弟也是党员,名符其实的党员之家。父母不但积极参加村里组织的党员学习,还亲自讲党课。村里每遇大事,支书村长就来家中讨教。母亲一直默默支持父亲,陪同他参加各种活动。村里有人办红白喜事,都会邀请父母出席。父亲去世时,很多村民披麻戴孝表达哀悼!母亲称父亲是昂首挺胸大步走在阳光大道上,为人民群众谋利益。称自己是小步行走在乡村小路上,同样帮老百姓排忧解难。兄弟同心为母选墓地,距离父亲很近,就是便于互相照应。
兄弟妯娌同心协力,一起去七里门蝙蝠山看坟地,横比纵观,整个山脉气势威武,有藏龙卧虎之风水,此处适合做阴宅。把家庭主要成员的生辰八字提供风水先生测算,若无犯冲,选定此地择日动土。我曾有个想法,把父母合葬一起。然而大家不同意,认为现在三兄弟平安健康,跟父母和祖坟有关,万一破坏了阴阳平衡之道,不是什么好事。
八、殊途同归
父母先后离开人间,但永远活在儿子的心里,和我们的生命连在一起。忠诚耿直的父亲当过七品芝麻官,温柔贤惠的母亲也做过专案组长。父母在儿子眼中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和像阳光一样给人温暖的爱神。逢年过节,国遇大庆、家有喜事,儿子就会想念父母生前的种种好处,默默祈祷!愿他们在另一个世界上,过得更快乐!我有一种感觉,儿子跟父母之间,灵魂可以沟通。不管怎样,终归要庆祝今生与父母缘分一场。央求老天爷继续开恩!如果有来生的话,我甘愿再做父母的儿子。
这次动笔,还是找不到夺人眼球或惊心恸魄的情节与桥段。只好先记录日常琐事,慢慢再来补充完善,无非就是提供家族后人保存。太多的往事渐渐的无影无踪,唯有一些刻骨铭心和风雨吹不动的经典,悠悠的萦绕在脑海中,久久的荡漾在心田里。无论如何,我要把父母苦难辉煌的一生写出来,传给后人欣赏与怀念。是到了纪录父母平凡人生的时候了,因为他俩为了人生至爱殊途同归。尽管自己才疏学浅,无法完美塑造父亲的伟岸形象和母亲的秀丽典雅。但是讲述他俩生平的感人事迹,我将义不容辞倾其所能,妙笔著春秋。
父母忠诚勇敢与温柔贤惠的高尚品德,勇于担当和心地善良的人格魅力,铁骨柔情与善解人意的性格特质,这是书写父母的平凡人生,而专门设制的题目。回首往事,经常让我想起那个火红的年代,父母年富力强时的飒爽英姿与娇美倩影,笑迎艰难与奋勇向前的英雄气慨和坚韧不拔!他们全身散发着强大的力量,洒脱飘逸的优雅手势,爽朗洪亮与清翠亮丽的磁性笑声,充满着欢乐的元素。记忆闸门一但打开,就象葛洲坝开闸泄洪。父母的音容笑貌就会历历在目,栩栩如生;就会心潮汹涌,思绪纷飞;就会泪如泉涌,对酒当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