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天夜里,王计兵看到一个骑手在艰难推着可能没电的电动车,“他俯身推车的姿势/多像一棵倔强的树/在风中不屈的样子/瘪了的轮胎和脖颈的热气/让他看上去/也像一份超时的订单”。 ]
江苏昆山这家不起眼的杂货店,位于新城镇中环南线附近一条僻静的辅路上。“金雁商店”的店名,是男主人王计兵从他和妻子的小名中各取一字组合而成。雁是古诗词中常见的意象,也是古老婚俗中的聘礼之一。和周围直白的“小刘电动车摩托车修理”“北区房产”“一人一份酸菜鱼店”相比,“金雁商店”招牌虽小,却更有诗意。
杂货店进门右角,电脑监控屏幕旁,散乱叠着一堆书和杂志。最上面是《海子的诗》,下面压着《中国外卖》,记录了王计兵另一个身份的故事。底下的诗刊里,他又用笔名“拾荒”发表了很多诗。如果说“金雁”意味着浪漫,“拾荒”绝对就是写实——生活最艰难时,王计兵带着年幼的大女儿捡了几个月垃圾。
2022年7月,王计兵的一首《赶时间的人》被诗友无意发到微博后,“外卖诗人”成为热搜,浏览量达2000万。媒体纷至沓来,诗中“刀子”和“火”背后藏的艰辛,被更多人知晓。
上周,53岁的王计兵拿到刚出版的首本诗集《赶时间的人:一个外卖员的诗》。年内,另一本诗集也将付梓。对这位大半生都在颠沛中度过的男人来说,此时,诗终于对他“回报以歌”。
接受采访时,说起父母和妻子,王计兵忍不住数次哽咽。只有在诗的世界,沉默内向的他才能找到对抗生活全部真相的勇气,正如《我的诗》中所写:“毫无疑问,我的诗/就是药后吃下的那颗糖/良药苦口。而糖的余味/贯穿着岁月的甜蜜”。
武术学校
绝大多数走上文学创作的人,都得益于幼年或青少年时期受过的各种文学滋养。王计兵是个例外,初二被迫辍学后,他才开始对文字产生敏感。
1969年11月,他出生在江苏徐州农村,从小身体就很弱,不时生病,在班上永远都坐第一排。进初中后,大多数男孩开始蹿个子,就他还瘦瘦矮矮的,“老师开玩笑说,咱们班还有人没断奶。”
江苏沛县是著名的武术之乡,开了各种武术学校。一天,在村里做过会计的父亲和姑姑听收音机时,恰好在播武校招生广告。广告说,文武兼修,半天习文半天学武,强身健体的同时不耽搁文化课。父亲因为一场车祸,身体受到严重影响,右腿断成7节,头盖骨也不完整,没法干重活,听了广告自然动心,“他想着武校能锻炼小孩多好,否则以后就是打庄稼都不行。”
那时王计兵上初二,成绩不错。到了武校才发现,尽管还有学生年龄更大,课程设置却只到小学五年级。第二天早上天刚亮,他就被教练喊起来晨练,跟着大家跑完一圈后,不知情的父亲已经回家。那时家里穷,没电话,联系只靠写信。等到父亲收到信后再去武校,已经是半个多月后。教练带他去吃饭喝酒,“不知道怎么被他迷惑了,反正就答应我留下来,从那之后我就失学了。”
王计兵说,他突然开始长大,变得特别喜欢看书,把背去的书包里的课本拿出来反复翻看,“感觉每一个文字都是可爱的、珍贵的,以前从来不觉得”。初一下学期学的《最后一课》在脑海里清晰浮现。课文里,韩麦尔先生说:“大家天天都这么想,‘算了吧,时间有的是,明天再学也不迟。’现在看看我们的结果吧。”他觉得,自己就是那个可怜的小弗朗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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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武校期间,王计兵最快乐的事是偶尔去一次十多里远的镇上,在那里他找到一个旧书摊。镇上的精神生活也贫瘠得可怜,根本买不到什么好书。第一次买回去一本高中语文课本,很多字认不全,词意也不知道,他却看得如饥似渴,课文几乎能全背下来。“我后来也时常回想这件事情,如果那时候电子产品像现在这么发达,如果继续读下去,我也许会考上好一点的大学,但对文学就不会那么敏感,发现不到文字对人造成的冲击。”王计兵认为,这样的安排好像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第二年,家里经济状况更差了,学费都很难凑齐。年假结束后,他没有返校,而是跟着哥哥去沈阳一个建筑工地做木工,那年才17岁,是工地上最小的。
工友们大多二三十岁,已经成家,闲暇时打麻将,聊家庭、女人,他根本插不上话。“在群体里你是边缘化的,从那时好像性格就一步步形成。一直到现在,我都喜欢独处,也很少有朋友。”王计兵说,后来喜欢上写作,可能与这种性格有关系。
桃园焚稿
1990年左右,王计兵回到家乡,帮父亲在沂河里捞沙。
“那段日子,算是我这前半生最艰苦的日子。”他在诗集自序回忆,人长时间地浸泡在水里,皮肤变得柔软。沙子看起来细小,但在流水中不停地荡漾,就和身体产生摩擦,“像砂纸一样打磨着皮肤”。一天捞沙下来,真正的痛苦才开始:“手和脚往外渗着血,晚上休息时,捞沙人的枕头不是枕在头下,而是垫在脚踝处,为了避免双脚和床铺发生接触。那种疼让你知道什么叫十指连心。”用他自己的形容来说,那种痛,就像手被割破,伤口又撒上辣椒粉。
捞沙从天亮干到天黑,捞到船上、拖到岸边、装上货车,动作机械循环,时间久了,年轻的王计兵觉得不甘心。“我感觉到好像有一个规律,当你特别苦闷的时候,突然心里有很多话想说,总想写一写,抒发一下。”内向的他开始提起笔写日记、小说,写多了试着投稿,没想到小小说《小车进村》居然被发表了。
他不断地将作品寄出,发表后的样刊也会寄到村子“收发室”。乡村熟人社会里没有秘密,村民渐渐知道他在写小说。那时,他写作手法还比较稚嫩,写的又是村庄里的真实事件,许多人一眼就能看出原型,村支书专门开会对照小说里的人物提出“批评”,一位老光棍喝了酒,还去找他父亲争执。
不过,一心在酝酿长篇小说的王计兵,毫不在意写作给村民和家人带来的困扰。他清楚记得,当时正值桃花盛开,他们家承包了一个桃园,父亲在桃园里用玉米秸秆建了一个看园的小屋。为了心无旁骛地投入写作,他住进了小屋。“从桃花盛开到大雪纷飞,每天除了捞沙之外,我都窝在这间小屋里写作。不停地修改,不停地写,我为之着迷。”
后来,有些关系好的邻居担心,这孩子是不是有点精神不正常?他大哥也亲眼看到,打麦场上好多人在收庄稼,就他亢奋得又是翻跟头又是练武。
真正激怒父亲的是一次“采风”。他在杂志上看到有作家说,创作“采风”得身临其境。于是每次写作,他都会假扮自己就是故事中的人物,和他们一起喜怒哀乐,还去模拟一些场景。按照那部小说的构思,有一段时间,男主角丧父了,王计兵为了体验失去亲人的感情,穿上一身白色衣裤在村子里走。一个家族长辈看见后告诉了父亲。“我父亲那次真的是火非常大,他认定我精神上已经出了问题。因为他们那个年龄、那个年代,在农村穿那些衣服是很忌讳的。”
一天,父亲趁王计兵外出,一把火将他写作的小棚,连带已经誊写到第三遍的近20万字小说手稿一起烧了。事后,王计兵整整两个月没和父亲说一句话,“是我这辈子唯一一次和他对抗”。
三个月后一次偶然的机会,王计兵在沂河边结识了后来的妻子郭依云,彼此产生好感。之后,他和父亲之间做了一次——也是迄今唯一一次——促膝长谈,答应他从此安心生活,再不写作。
街头拾荒
婚后,夫妻俩去新疆打工,又和13个老乡组建翻斗车队去山东。结果7年时间里,先后有3人因翻车丧命,车队只好解散。
2002年,王计兵带着怀孕的妻子和500元钱再次离乡,来到昆山。他买了辆旧三轮车、一块塑料布,从批发市场进袜子、手套、鞋垫,还有水果,不管刮风下雨都去路口摆摊。辛苦是辛苦,但昆山经济发达,两年后夫妻俩就存下他们赚的第一笔“巨款”,3万元。
彼时,离移动互联网时代的来临还有好几年,电脑上网也是少数文化人才有的“特权”。很多人无聊了,会看小说打发时光,城市大街小巷都有旧书摊。以前在沈阳打工时,每天晚上,王计兵都去附近公园的旧书摊看书。后来不管走到哪里,他也带着书,想办法阅读。
王计兵发现,昆山旧书摊生意不错,但租书店很少。打听到进货渠道后,他买了很多打工族喜欢的武侠、言情小说,也有中外名著,还买了各种热播的电视剧、电影正版光碟,开起一家小小的租书店。多的时候一天能租出去100多本小说,再加上光碟出租,能赚200多块钱。看着屋子里挤满书,王计兵估摸着,顶多一年就能把成本赚回来,让老婆孩子过上好日子。“那时候蛮知足。”十多年后,说起租书店他还是一脸幸福,眼睛弯得像豆荚。
谁知快乐太短暂。两个月后的一天,店门口突然停下一辆车,几个城管不由分说就把旧书和光碟一股脑往编织袋里塞,再倒到车上。王计兵和妻子懵了,一问才知道,开租书店要办各种手续,他们什么都没有,属于违规违法经营,全部东西都被没收。“突然发生的事情,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就倾家荡产了。”
那年是他最艰难的时候,“真的没有隔夜饭”。很快,连房租也交不起了。在吴淞江边徘徊时,停泊的货船启发了王计兵,他从拆迁工地上找来废弃的木桩和旧木板,拿出以前做木工的手艺,在一条废弃的河床里建起一间小木屋,成了临时的家。风雨大的夜晚,“船屋”随风颠簸,全家根本不敢睡觉。
王计兵第二次蹬着三轮,开始捡拾废品赚钱。每天能有几十块到上百块收入。他又拿这些钱,批发袜子、鞋垫,老婆带着刚会走路的二女儿和几个月的小儿子,在菜市场附近摆地摊。后来,王计兵每多赚100元回家,第二天,摊位上就多100元新货源。夫妻俩就像一双燕子,风吹雨打后,马上开始衔枝筑巢。
2005年前后,他们攒下一个固定摊位。这件事意义非凡,意味着他们终于在昆山扎下了根,“要不然摆地摊像做贼似的,还要怕城管”。因为租书店而被掀翻的生活,终于在两年后艰难扳回了正轨。
QQ空间
王计兵比郭依云大3岁,多年奔劳后,眼角、额上都刻下了岁月的印痕。50岁的郭依云略丰满,长着一张娃娃脸,皮肤白皙,眼睛又圆又大,笑起来眼角几乎没有细纹。她扎着丸子头,神态间自然带着女孩的娇羞和天真。看着她,不由得感叹,上天在悄悄偏爱这个女人。
追求郭依云时,王计兵没有写诗,而是给她写小纸条,“写好往她身上贴”。说起往事,王计兵笑得很开心,很顽皮。“你好意思!”郭依云娇嗔地瞪了他一眼。
他们结婚时一无所有,但感情一直很好。在新疆待了一段时间后,身心愉快的王计兵忘记对父亲的保证,再次提起笔。每次,郭依云都是第一读者,有时还会提提修改意见。后来,郭依云喜欢玩手机,王计兵读诗的时候她还在看,他就不高兴了,不再给她读诗。
在山东打工的时候,虽然天一亮就开车出发,天黑才收车回工棚,每天晚上王计兵也会写点当天发生的事,再加点自己的评论,他觉得那是一种接近于小说的创作。不过,那些“创作”都写在随手拿到的纸上,念给工友们听之后,第二天就丢进灶台,被人拿去烧火做饭。
后来,郭依云也开始反对王计兵写诗,原因和他父亲一样,觉得他写起东西来有点痴迷,影响了生活。没有微信之前,王计兵习惯随时都带着一支笔、一张纸。“进货的时候,他突然停下来,拿本子开始写诗,你说耽不耽误事?”
郭依云也觉得,写诗“没有什么用”。有时,看到王计兵写诗,她做事会故意很大声。王计兵理解为,那是妻子在间接表达不满,不再当着她面写诗。
“但是灵感消失非常痛苦,你知道吗?比丢钱还难受。”王计兵说,有时在路口一个拐角,有时上楼跑得气喘吁吁时,一下就灵光乍现了,如果不赶紧记下来,等到忙过再想,已经找不到那种感觉。他还专门写过一首诗,讲述灵感消失的懊恼和遗憾。
真正开始写作,是2009年买了电脑。空闲的时候,他学会在QQ空间里写日志。“他偷偷地写,店里的监控都有。一看我来了,都收起来了。”郭依云说,王计兵的QQ空间也对她开放,“我偷偷地看那些诗”。
后来,王计兵发现微信可以语音聊天后,写作更加方便,有空就以给自己留言的方式,记下想出来的句子。杂货店每天早上6点开门,除了少数急着赶校车的学生匆匆来买一根2.5元的烤肠或者一盒牛奶,多数时候顾客寥寥。店外晨风轻拂,太阳尚未爬上高架桥,郭依云还在家中张罗家务,四周安安静静,他打开电脑,把头一天的诗句整理出来。就这样,他写下了4000多首诗,2017年,加入徐州市作协。2021年,他加入了江苏省作协。
诗歌发表后的全部稿费,王计兵都转给了郭依云,“虽然说没有多少,他的劳动成果都搁我手里,确实有点感动”。有一年,王计兵拿了一个大奖,得了3000元奖金,自己再添了些钱,给妻子买了这辈子最贵的一件衣服。“我很意外,我说咱本来都那么那个了,你给我买什么衣服?但当时心里还是很激动。”
国际学校
转眼就是2017年,这一年二女儿中考,小儿子小升初,王计兵不得不面临两个孩子的上学难题。这时大女儿已经成家,后来,二女儿在昆山没考上满意的高中,不得已送回老家就读。家里一下冷清不少,“与孩子的分离,对大人是一种煎熬”。
郭依云打听到,如果在昆山有房且达到一定积分,儿子就有资格读公办初中。再说结婚后就四处漂泊,居无定所,哪个女人不想有个属于自己的家呢?那个夏天,她跟着朋友频频看房,哪里便宜就去哪里,最后人晒黑了,终于看中一个80多平方米的房子。夫妻俩又紧急托人补办社保,一番操作下来成了“房奴”,结果入学积分还是差一截。
当时,不限户籍的学校只有两种,一种是教学质量差的民办中学,一种是高价的国际学校。昆山国际教育做得不错,不少家在上海的人也把孩子送来入读。他们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让儿子参加了国际学校考试,好多人都没考上,他却被录取了。
夫妻俩又喜又忧。喜的是大人艰辛谋生,儿子看在眼里,从小就知道努力,成绩一直很好。忧的是国际学校费用高昂,每学期光学费就38000,普通家庭根本不敢奢望。想起自己被迫辍学的遗憾,王计兵又不忍心放弃。最后全家郑重决定:上!
小区里关系好的邻居好心提醒,“代价会很高,你们要考虑清楚。”去了才发现绝非虚言,他们攒钱的速度根本赶不上学校收钱的速度,除了学费,还有伙食费、校服费、活动费等分得很细的费用,“每周都在交钱。”至今说起,郭依云还在摇头。儿子也懂事,学校每年寒暑假组织的海外游学从不参加,也不回来说。每次开家长会,不太讲究的王计兵还专门“打扮”,“孩子看到之后,会给他缓解一些心理压力”。
国际学校一年下来,费用差不多要10万,再加上二女儿读高中每年还要3万多,杂货店因为网购挤压生意很差,一个月进账只有 2000 元。他们到处找亲戚借钱,还抵押了店铺和房子,三年一共欠了40万。“压力不是慢慢增加的,是忽然之间给你推过来一座山让你扛起来。”王计兵说,那时,他时常都感觉自己撑不下去了,也许下半年就会回老家。夫妻俩最疯狂赚钱的时候,晚上11点睡觉,凌晨两点就起床,醒面、炸油条,天没亮开始卖早点。
王计兵从不后悔,“不想给孩子留下遗憾,如果他不努力,将来可能会后悔,但不会责怪我”。他觉得,只要为孩子好,就是他最大的幸福。
但是,初中毕业后,儿子却主动远离了班上所有同学,考到十多公里远的巴城镇上高中。直到高考考完语文,他才告诉郭依云那样做的原因。原来在国际学校的初中三年,班主任一直对他各种刻意漠视和语言霸凌,他一度压力大到成绩滑至班级倒数第一。那次,郭依云还气得下重手狠狠打儿子,打得儿子哭,她也跟着哭。“妈妈,我庆幸我走出来了!”
外卖诗人
2018年开始,为了多赚钱供两个孩子上学,王计兵加入外卖大军,成为站点最年长的骑手。三年疫情期间,杂货店被迫关了两次门,一次4个月,一次半年多,送外卖成为全家重要的收入来源。
每天早上10点左右,他穿上蓝色马甲,熟练打开外卖APP,“您有新的外卖订单,请注意查收”,在温柔的提示中,开始奔跑的一天。疫情期间,平台奖励机制更多,一直送到晚上11点多才收工返店,换妻子回家休息。每天跑50多个单,每月能赚八九千甚至上万。
“不管是忙还是闲,创作都不影响。”送外卖让王计兵接触到更多人,进入平时不去或者不能去的地方,还有开店时没工夫看的云卷云舒,都让他更容易被触动了。
一天夜里,他看到一个骑手在艰难推着可能没电的电动车,“他俯身推车的姿势/多像一棵倔强的树/在风中不屈的样子/瘪了的轮胎和脖颈的热气/让他看上去/也像一份超时的订单”。等待取餐的时候,一个外卖员竟然站着就睡了,从旁走过时,还能听见他在微微打呼。冬天的深夜,街头空无一人,卖烤红薯的男人冻得不停跺脚,却不肯收摊,只因还有几个红薯没卖完……王计兵把这些记录下来,“把老百姓的生活状态展现给大家看一下,希望能让大家相互变得善良一点,哪怕一点点,哪怕影响了一个人,总之是一件好事情。”
他还遇到过生命威胁。送一份外卖到一位男子家里,对方喝得醉醺醺,拿起订单一看,原来是前女友点的外卖,留的还是他的地址,顿时勃然大怒,这个身高一米九的家伙一下拽住一米六出头的王计兵的衣领,猛地把他从前门拽到后墙,幸好当时房间里还有个人,全力把男子拉住,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昆山疫情最严重的时期,各种无理的事情很多。明明小区处于封闭状态,有人非得让王计兵把外卖送到家门口,电话里听起来是年轻小伙子的顾客,态度非常恶劣,对他大声咒骂。王计兵耐心地把订餐放到小区门口外卖架上,拍了图片传给他,又给他发了很多文字解释,小伙子还是转头就去平台投诉。
让王计兵“一举成名”的《赶时间的人》,也是在类似情景下诞生的。顾客住在老旧小区的6楼,没有电梯。第一次他留错楼号,第二次又填错单元号,等到他第三次修改好地址,王计兵终于把外卖送到后,对方非但毫无歉意,竟然开门就骂他“笨”“蠢”,“一个送外卖的,地址找不到!”王计兵很委屈,也只能忍受,怕对方再次投诉,他会被罚50元。“可是任何人,你不给他地址,让他往哪里找?”
因为那份订单,后面两单都超时了,每单最少被平台罚80%。那天回去后,王计兵写下《赶时间的人》:“从空气里赶出风/从风里赶出刀子/从骨头里赶出火/从火里赶出水/赶时间的人没有四季/只有一站和下一站/世界是一个地名/王庄村也是/每天我都能遇到/一个个飞奔的外卖员/用双脚捶击大地/在这人间不断地淬火”。
“感觉生活就是波浪性质的,一直是在低处,有时候好像微微地起一点波浪,然后迅速又降下来,反反复复,日子这样总是反反复复。”说起过去的大半生,王计兵面色平静,“反正老百姓差不多都是这样。”
“不敢往回看,都是泪,”郭依云的总结更直接,“我都不知道怎么熬……”说着说着,快言快语的她突然哽咽,“人吧,人家是过日子,我都不是,我是熬。”这时,有人进来买香烟,她快速把眼泪憋了回去,赶紧迎上去热情地问“要什么?我给你拿”,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