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王弭力,绝大多数人都不熟悉;提起钾盐,很多人也不是很清楚。但是,说起彭加木、罗布泊,想必大多数人都会有所耳闻。
其实,这些是紧密地联系在一起的。
我国是农业大国,钾肥是用于农业的最主要原料,但钾肥资源长期严重短缺,所以钾盐一直都是我国7种大宗紧缺矿产之一。
以2003年为例,我国钾肥年产量在150万吨左右,消费量却高达800万吨,长期依赖国外进口,对外依存度高达80%。
因此,从50年代开始,我国地质专家便开始寻找钾盐,并于1958年,在青海柴达木盆地发现钾盐矿,建起了当时我国唯一的20万吨规模的钾盐生产基地。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专家们都没有新的发现。
直到地质专家将塔里木盆地和柴达木盆地进行对比研究,并通过遥感分析后,确认这两个盆地在第三纪末至第四纪初是相通的,是阿尔金山的隆起将它们分开了。因此,塔里木盆地应该不亚于发现了钾盐的柴达木盆地,甚至有着更优越的成钾环境。
之后,专家们在前期研究的基础上,通过进一步考察,得出结论:塔里木盆地东部的“地球之耳”——罗布泊,应该是蕴藏着丰富钾盐的盐湖沉积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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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布泊,是一个充满了神秘色彩的地方。这里是我国核弹实验场,曾因 “磨菇云”的升起而闻名世界。
它地处新疆塔里木盆地东侧,是我国最大的咸水变迁湖。后来因下游河床被风沙淤塞,改道南流,罗布泊逐渐干涸。
之后,这里恶风毒日犹如地狱,风蚀地貌如同迷宫,夏季的地表温度时常高达摄氏70度,“天上无飞鸟,地上不长草”。因此,有人称罗布泊地区为“死亡之海”。外界甚至把它称为亚洲大陆的“魔鬼之地”。
维吾尔人称它是塔克拉玛干(进得去,出不来)沙漠。当年路经这里的高僧法显在《佛国记》里描述:“沙河中多有恶鬼热风,遇则皆死,无一全者。”
地球之耳——罗布泊
罗布泊湖心
1900年,瑞典著名探险家斯文赫定从沙漠南侧进去后,所带的7头骆驼和2名仆人全都死掉。最后,只剩一条裤子的他,被牧民发现才得以幸存。
1980年5月9日,素有冒险精神的彭加木,率领一支由地理、化学、气象、土壤、沙漠和考古人员组成的科考队,进入到罗布泊。
他们乘坐3辆汽车,迎着漫天风沙,穿过茫茫大漠,来到罗布泊南端的盐壳地带,剥开仅两厘米的尘土,发现下面全是枕块般的盐结晶体,彭加木急忙拿出笔记本,边记边说:“这下面全是宝物,如果把它们开发出去,那用途就大了! ”
然而不幸的是,6月17日,还没等考察队发现具有工业价值的钾盐矿床,彭加木便在考察途中神秘失踪了……虽然关于他的失踪有着很多猜测,但是彭加木的确是为我国寻找钾盐而牺牲的科学家。
彭加木失踪前留下的字条:我往东去找水井
不过,这些并没有吓到我国的地质专家。1996年10月,我国钾盐地质学的带头人王弭力教授,又一次冒死走入罗布泊无人区。
究竟是怎样的勇气,让一位年近六旬的女科学家勇闯“魔鬼之地”呢?
王弭力,1941年出生在四川綦江的一个书香世家,祖籍却是河北保定。父亲王竹亭是中国著名的铁路专家,曾任中长铁路局局长,母亲毕业于名牌大学。
在她小时候的记忆里,铁路修到哪里,家就搬到哪里。父亲怀着铁路兴国的愿望,带着全家风餐露宿,用整整5年时间,跑遍了西部大地,也锻炼了王弭力柔丽刚强的内在品质。
学生时的王弭力,长得漂亮,气质高雅。在上学时,一直是男同学关注的焦点。甚至,就连她每天过马路时,交警亭里的男同志都要偷偷变换红灯,只为多看她几眼。
1965年,王弭力从北京大学地质地理系毕业后,坚持到生产一线实践。30年的时间里,从大庆油田,到江汉油田,再到柴达木盆地和罗布泊,她对钾盐成矿的研究坚持不懈。
根据多年找钾的经验,王弭力发现钾盐一般富集在迁移后的深盆中,并称这是“矿随盆移”,进而形成了“高山深盆迁移成钾论”。
有了一番成熟的理论依据,王弭力把目光集中到罗布泊这个焦点上时。而对于神秘又恐怖的罗布泊,身为老地质的她非常清楚。但是,寻找钾盐这个梦想让王弭力战胜了一切恐惧。
不过,1995年,恰逢中国地质事业的低谷期,科研经费少得可怜。
为了立项,王弭力与课题组成员骑着自行车兵分几路,“围追堵截”地质科学院院长陈毓川。
陈院长无奈地说:“不是不支持你们,从80年代初到90年代,进进出出罗布泊的探险考察队有多少个了,但都没有找到钾矿床,更重要的是担心你们的安全。”
不肯放弃的王弭力却说:“罗布泊应该有钾矿,给我们一点钱,打个井试试,若没有就死心了。国家这么缺钾,万一有矿,不冒险一试,真的不甘心。”
最终,院领导被打动了,硬挤出10万元经费,帮王弭力立了项。
去罗布泊探险过的人们都知道,10万元实在是太少了。更别提对罗布泊矿产勘查了,不仅负责交通、打钻,还包括物资、给养等。但是,王弭力硬是凭着这些钱完成了看似不可能的任务。
她先是找来十万分之一的军用地图,将地形和路线研究了一遍又一遍,直到胜券在握。然后,王弭力又从石油勘查部门以每辆5000元的价格,买来几辆已淘汰的“解放”牌大卡车,准备挺进罗布泊。
1995年深秋,经过先期项目组的艰苦勘探,一座迄今为止世界上最大的硫酸盐型卤水钾盐矿床即将浮出地面,这里就是后来被王弭力教授命名的“罗北凹地”。
1996年,作为全国政协委员的王弭力就罗布泊钾盐勘探提交提案,并多方奔走,开发罗布泊最终被列为“九五”国家科技攻关项目,他们的工作也得到了更大的支持。
1996年10月,首都机场。王弭力的女儿拉着她的手说:“妈,我求您,千万别进去……”话没说完,女儿的眼泪直往下掉。即便这样,女儿也决不提“罗布泊”三个字。
因为,当年6月13日,我国探险家余纯顺刚刚在罗布泊遇难。这位步行探险8年,从死神手中逃脱无数次的勇士也在这里倒下了。此后,不断有在罗布泊失踪和发现死尸的报道,那里变得愈发神秘和恐怖。
余纯顺遇难地和帐篷
其实,自从王弭力说要去新疆库尔勒时,家人就知道她的目的地肯定是罗布泊,只是大家不愿说破而已。在此之前,她已作好了最坏的打算,不仅安顿好年迈的母亲,还到八宝山祭拜了父亲。
随后,他们进入了罗布泊。面对着茫茫的旷野,起伏的沙丘,没有任何参照物,只有依靠GPS定位才能辨别方向。老式卡车车况不好,常常坏在路上,只能修好继续前行。有一次,王弭力乘坐的212吉普车,甚至把前机盖都颠掉了。她还称赞这才是散热最好的车。
虽然,时年55岁的王弭力由于长期野外作业,患有高血压、心脏病、腰肌劳损等疾病。但是,在罗布泊的日日夜夜,她带领队员们测量、打钻、取样、化验,事事亲力亲为。
1997年9月30日,王弭力再一次带着14个地质勘探队员首次从北部进入罗布泊。他们此行的目的是进一步探明罗布泊盐壳下的钾盐矿储藏量。
当时,王弭力教授还专门写下了手记,记录了当时的场景:
汽车在路上抛锚是经常的事。有时轮子被陷住,新疆第三地质大队与地科院的小伙子们就用木头垫在车轮下,木头由粗变细,最后飞了。实在没有办法,就用路边的芨芨草垫住。
我们进去的时候没有路,也找不到路。有一次,我们颠簸了一天,用GPS一查,仅走了4公里。在这种严峻的情况下,晚上大家一起开会,研究下一步怎么走。第二天,我们以人作路标,每隔100米站一个人,辅助指挥司机绕梁过沟到达路标的地方。
最艰苦的时候,我们吃得很差。每天早餐就是粥和馒头,午饭晚饭都是馒头和炒土豆。大家为了躲避风沙,相互让着到驾驶室座位上吃。
我们很苦,但是很高兴。有一次过节,新疆和北京的同志们搞了个小联欢,大家两人一块月饼,三人一瓶啤酒,吹着口哨,唱着歌。尽管困难很多,但是我们很乐观。
1997年10月,王弭力带领勘探队在“罗北凹地“打下第一口深井,当钻机钻进到1.2米时,一股晶莹透明的细卤水就似泉水般涌了出来。经过化验,卤水里钾含量平均在1.58%以上,这高于0.5%-1%的工业品位要求。
王弭力忘不了抽卤试验成功的那一天。当卤水奔涌而出时,大家兴奋地将卤水沾起来尝,虽然舌尖涩苦至极,但是心里甘甜异常。
乐观的王弭力团队终于找到了超过2.5亿吨的特大型液体钾矿床。这是50年代柴达木盆地钾矿床发现之后,我国找钾工作的第二次重大突破。
那一晚,王弭力在帐篷里写下了一首歌《永恒的事业》:
我们相会在大漠荒原,迎着风沙手拉手;
我们相会在高山之巅,俯瞰白云肩并肩;
我们相会在古老河川,开发资源献爱心;
我们相会在极地天险,冰雪造就高贵与纯洁;
让历史记住今天,也告诉我们的孩子,
保护绿色的地球是人类永恒的事业。
王弭力团队发现的超大型卤水钾矿,累积厚度70余米。之后,她又和同事们运用同样的创新理论,在罗布泊盐湖区扩大找矿,新发现4个中型钾盐矿床。
王弭力项目组将全部成果无偿地提供给地方政府,促进并加速其产业化。
2000年新疆成立了罗布泊钾盐开发公司;2004年国家开发投资公司也对罗布泊钾盐项目投资80亿元,成为西部大开发的重点工程之一。罗布泊地下死海恢复生机。
国投新疆罗布泊钾盐有限责任公司
罗布泊所处的若羌县曾经是国家级贫困县,钾盐矿无疑相当于致富的“金矿”。如今,这里“百里盐河”和“万顷盐池”重现碧波。由于罗布泊优质天然卤水可以制成无氯优质钾肥,成为烟草、茶叶、高档水果植物的首选钾肥,若羌县已脱掉了全国贫困县的帽子。
罗布泊钾盐资源的开发不仅提高了国内钾肥自给率,还减少了国际贸易风险,改变了我国钾肥严重依赖进口的局面。
2001年,“罗布泊钾盐矿”被科学技术部等四部委评为“九五”重点科技攻关计划优秀科技成果,王弭力被四部委评为先进个人;2004年新疆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委、州政府表彰她为“在罗布泊地区钾盐资源勘查开发做出的突出贡献”。同年,王弭力荣获国家科技进步奖一等奖。
其实,自1994年申请课题立项,至2004年获奖,整整十年间。王弭力先后6次进出罗布泊。她一直患有高血压、腰疼病和慢性阑尾炎,发病后一旦不能及时送出罗布泊治疗,就会有生命危险。由于没有信号,家人每天都在担心,直到获悉她出来了,才能放心。
2021年2月4日,80岁的王弭力教授在北京因病,遗体告别仪式在八宝山举行。
谨以此文向和王弭力教授一样的地质工作者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