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沁版“巧珍”惹争议,细数作家笔下的农村女性形象
近日,改编自路遥中篇小说《人生》的年代剧《人生之路》正在热播,但陈晓、李沁在剧中的造型却备受争议。许多原著粉丝痛批该剧魔改经典作品,李沁在剧中的扮相黑黑瘦瘦、灰头土脸,整个人没什么精气神,根本不符合书中所写的刘巧珍形象。
那书里的巧珍到底长啥样?中国现当代文学作品中,刻画了大量的农村女性形象,作家笔下的她们都有怎样的特点?
洋气的“巧珍”们
《人生》书中这样描述女主人公刘巧珍:
刘巧珍看起来根本不像个农村姑娘。漂亮不必说,装束既不土气,也不俗气。草绿的确良裤子,洗得发白的蓝劳动布上衣,水红的确良衬衣的大翻领翻在外边,使得一张美丽的脸庞显得异常生动。
巧珍那漂亮的、充满热烈感情的生动脸庞,她那白杨树一般苗条的身材,时刻都在他眼前晃动着。
巧珍来了,穿着那身他所喜爱的衣服:米黄色短袖上衣,深蓝的确良裤子。乌黑油亮的头发用花手帕在脑后扎成蓬松的一团,脸白嫩得像初春刚开放的梨花。
路遥对刘巧珍的书写颇为典型。通过这些外貌、神态、衣着的细腻描述,可以看出,城市色彩的“洋气”是刘巧珍外表上所努力追求的目标,也是作者所认可的女性美方向。
这样的塑造手法,在同时期其他作家笔下也很常见。
如《老井》中对巧英外貌的描写:
小而挺直的鼻子,翘翘的,好一股儿傲傲的心气儿。凉水刚擦过的脸,红扑扑的,直透出山里妮子们所特有的俏爽劲儿。但衣着竟是一派城里人的时新打扮:紫红皮鞋,半高跟的;银灰色的筒裤,裤线笔挺;浅蓝色的西装上衣,大翻领里,露出一片猩红的毛衣和雪白的衬衣领;长长的黑发,油亮亮的,只一条花手绢在脑后随便一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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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英虽然身份是农民,但在衣着打扮和外貌特征上却呈现出非常浓郁的城市气息。
此后,乡土小说的发展基本沿袭这一书写方向,甚至可以说,时间越是往后推移,女性形象外表上的“洋”的色彩就越强烈,农村和乡土的气息就越弱。
比如关仁山《九月还乡》所描绘的九月,从外表上已经完全看不出农村女孩的痕迹,而是与城市女性完全一样:
九月从镜子里看到自己苍白的脸,还有一双忧郁的大眼睛,脸和眼睛很好看,真实而生动。看着看着,就被水浸湿成一片黑土地。印在平原上的脸不再苍白,变成红扑扑极鲜活的一张脸,分明是九月的秋风染就。
2006年问世的周大新《湖光山色》,更明确地借助人物语言,表达了对具有“城里人”时尚外表的乡村姑娘的赞美:
开田笑笑,低了声说:我觉着你越来越会打扮了,比咱村里那些同龄的姑娘会穿衣裳,头发也收拾得好看,有点城里人的味道了。
你们这儿的水土真好,看看你的皮肤,细嫩得城里的女人都比不上,说实话,我真想找机会触摸一下!
文学背后,书写的是时代变迁。上文所提作品多问世于20世纪80年代后,这是改革开放的时代,现代化方向是其基本特征,这种文化状况深刻影响到乡土小说中的女性人物美。此时期的作品,多的是对“洋气”特征的展示,城市化审美色彩相当浓郁。
结实的“红脸盘子”们
然而,时间再倒回几十年,文化相对封闭保守。优雅、时尚的现代之美尚未流行,女性外表的特征多是质朴、阳光的健康美,充满乡土泥土气息,体现出乡村自身的审美标准。
赵树理、马烽、西戎等“山药蛋派”作家是典型代表。
这是赵树理《卖烟叶》中的一段女性描写:
王兰看见李老师一出门,便跑到他身边和他打招呼。李老师是个大个子,王兰的个子只能到他的腋下。他看见王兰穿着一件农村妇女们常穿的有大襟的夹袄走近了他,一时没有认出来是谁,不过听到王兰叫他李老师,便认得是王兰的声音了。“小兰!好孩子!你的外表已经打扮得像个农民了!”“李老师!不止是外表,我已经学会赶车了!”“那自然更好了!到家里玩玩去!”
这一时期,不同作家之间虽有书写程度和艺术风格的差别,但所展现的女性美特点却基本相似,“大眼睛”“长辫子”“红脸庞”是最典型的美的要素。
比如:
银英抹一抹给风吹乱了的刘海。她那又胖又圆的脸,象五月里的蜜桃,一双大眼睛,挺会传情表意,身体长得也挺丰满结实,有一股青春的吸人的魅力,叫人见了一回就不容易忘记。(陆地《美丽的南方》)
长的也很秀气: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两条油亮的小辫子一前一后的摆动着。(孙谦《伤疤的故事》)
那时候,王三女刚满二十岁,脑后拖着一条乌黑油亮的大辫子,脸色红润,声音清亮,两只大眼睛滴溜价转,走起路来像是一阵夏天的轻风。(孙谦《拾谷穗的女人》)
包括这一时期对女性形象描绘最细致婉约的作家周立波,也没有超越这一倾向。
周立波在《山乡巨变》中这样描绘女青年盛淑君:“穿花棉袄”“两根粗大、油黑的辫子”“脸颊丰满”“一双睫毛长长的墨黑的大眼睛”“肤色微黑”“带着一种乡里姑娘的蛮野和稚气”。
另一位青年妇女盛佳秀的形象也是如此:体子壮实,两手粗大而红润,一看就象一位手脚不停的、做惯粗活的辛勤的妇女。她的端正、黝黑、稍许有些雀斑的脸上,又泛起了一层羞躁的红晕,显出引人的风致。
审美背后的思想进步
两个时代对比不难看出,作家对农村女性人物美的书写,大体呈现从“土”到“洋”的变迁特点。这种审美潮流的改变,更深层次上是精神思想的解绑。
在20世纪80年代之前,农村女性和土地联系紧密,形象审美偏保守,主流品质是健康和劳动,性别特征被刻意淡化。80年代后,随着改革开放带来的经济发展,城乡壁垒进一步打破,女性的脚步不再被泥土束缚,思想和文化也逐渐大胆。
作家基本上不再表现和倡导农村女性勤劳善良、热爱集体等精神品格,而是着力赞美她们对传统的背离和弃置。是否具有现代文明的品质及其向往,成为了女性最核心的美的内涵。
回到《人生》中对刘巧珍的描写。
路遥笔下,刘巧珍具有一个传统青年农民几乎所有的优点:外表美丽、性格温柔、勤劳贤惠……但是,作品对她更认可的,还是她对高加林身上现代性品质的认可和追随——她冒着村人的压力,学会刷牙等现代行为,敢于追求自己的爱情,比她身上那些传统乡村美德更为重要。
从这点来看,李沁能否演绎出作家赋予“巧珍”的美好品质与现代精神,或许比造型是否贴合原著更值得关注。
正观新闻记者 彭茜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