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5年11月13日上午,阴雨天,孙传芳要像往常一样出门,其妻随口说了一句,刚下过雨,还去吗?孙传芳一看天,雨已经停了,笑笑,走出了房门。
孙传芳一会就来到了城南的居士林,那是他和北洋前总理靳云鹏一起,在清修禅寺基础上改造的一处佛堂,靳为会长,他为副会长。自日寇占据了东北,早已下野的他就潜心向佛,不问政事,多次拒绝他的日本老同学冈村宁次和土肥圆对他的拉拢,绝不出山去做他所痛骂的“政客”,人活到他这把年纪,又有从前叱咤风云的诸多记忆,不仅名利心看淡,爱国情操也较之前重了许多,他每周必来居士林两次,时间也很固定。
孙传芳进了居士林,今天可能是天气的原因,信众并不太多,他换上了黑色僧袍,径直走向了前排的太师椅,同往常一样,富明法师端坐在佛堂中央,众居士分居两边,大家在法师的带领下,齐诵着《大佛顶首楞严经》。
一声枪响后,后脑中弹的孙传芳扑倒在座椅上,接着是第二枪,子弹射入太阳穴,第三枪,射入后背,孙传芳当即魂归极乐世界。
凶手居然是一位年轻女子,她放下了勃朗宁手枪,一边让和尚们去报警,一边散发传单,一边高声说道:“各位朋友不要惊惶害怕,我乃为父报仇,不会牵连在座的任何一人。我打死孙传芳,一人做事一人当!”
传单上表达的更加清楚有条理,共有三点,一、今天施剑翘打死孙传芳,是本人为先父施从滨报仇。二、详细情形请看本人的《告国人书》。三、大仇已报,本人即向当局自首。四、血溅佛堂,惊骇各位,谨以至诚之心向居士林的各位先生表示歉意。
施剑翘的《告国人书》中,详细交代了其父施从滨十年前的受难经过。
回到十年前,也就是1925年的秋天,孙传芳组成华东五省联军,再度吹响反奉号角,很快就把并无准备的杨宇霆打得匆忙北窜,“收复”上海和江苏、安徽大部,张宗昌奉张作霖之命,亲率白俄兵团反攻至江苏,派第二军军长、新任的安徽督办、前敌总指挥施从滨反攻入安徽。
施从滨,安徽桐城人,1867年出生,时年59岁,15岁就加入了清政府的北洋军序列,宣统年间已经是陆军少将加中将衔,辛亥革命后,在张宗昌手下任职,事发之时,已近花甲之年的他早存退休之念,耐不住张宗昌邀约,只好等这一仗打完再言功成身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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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从滨本人在这场战役之前并没有很大名气,至少没有他的兄弟名气大,他的四弟是辛亥革命烈士施从云,他当年在滦州成立“北方革命政府”,自任为总司令,后来牺牲,手下的“总参谋长”正是冯玉祥。
在安徽境内的施从滨部被孙传芳手下击败,施本人也被俘,老将军没有想到的是,孙传芳居然要取他性命!按理说当年的北洋军阀混战,无非是为争夺地盘,不涉及主义人命,朝天放空枪现象十分广泛,“敌军”主帅那更是性命无忧,大不了下野做个寓公,等待机会重新来过。而孙传芳这次大概是为了杀敌立威,想动摇对方军心,加上第二次直奉战争期间的过节,于是动了真格,将其斩首。
都说将军难免阵上亡,死亡本身在所难免,施家人也并非难以面对,他们痛恨的是孙传芳把老将军斩首之后,还将人头悬挂示众,风吹日晒达三日之久,用白布写上血红色的几个大字“新任安徽督办施从滨之头”,这得多大的仇!很明显是不留后路的做法。
施剑翘本名施谷兰,是施从云亲生女儿,由于大伯施从滨没有子嗣,自幼过继给他,施从滨对她非常疼爱,父女感情很深。闻听父亲被害,立志复仇,但这个裹足的小女子当时不过20岁,知道自己肯定是实施不了这复仇大计的。她找到了张宗昌,提出了两个要求,一是让哥哥施中诚从排长提拔到团长,另一个是把弟弟施中杰和堂弟施中权送到日本军校留学,是为长短期双保险。
作为短期目标的哥哥施中诚身为家族长兄,知道孙传芳势力太大,报仇之事很难成功,经常劝慰妹妹放弃。施剑翘在父亲周年忌日里哭泣的惨状被施中诚的一天同学看到了,他叫施靖公(与他们家属于同族,并非亲属),当时在阎锡山的手下当参谋,当即向施剑翘表达了倾慕之心,也隐约表达了帮她实现复仇理想之意。
施剑翘的第一个计划不成功,面对着天上掉下来的二号计划,几乎想也没想就答应了,二话不说,就跟着施靖公回到山西,还给他生了两个孩子。怎奈随着时间推移,她觉得施靖公越来越敷衍她,每每一提复仇计划,表现的很心不在焉,后来他也官拜旅长,也算是小有成就,但复仇之事,几乎不提。一晃七年过去,施剑翘一日终于憋不住火,1935年初,带着两个孩子回到天津娘家,从此再也不见这个吹海口的丈夫。可怜这位丈夫后来在战犯看守所死去后,接收骨灰的通知单寄到施剑翘家,施剑翘都给退回邮局。
回到天津后,施剑翘原来的长期方案中的两位弟弟也在军中混的风生水起,但此时的施剑翘却意识到不能让他们再冒险,更应该让自己这个弱女子挑头来做这件事情。施剑翘也知道与自己家族渊源极深的冯玉祥已经从归隐状态出山,重新为蒋介石所用,她也反应过来,自己即便是杀死这名仇人,未必要付出死的代价。
凶案中的勃朗宁手枪,恰如其分的出现在她的视野中,这是她弟弟施中杰的同学“碰巧”寄存在她家中,而她的弟弟施中杰已是冯玉祥的副官,堂弟施中达是南京军官教导队团长,与蓝衣社交往神秘,就连《告国人书》本身,也是两位弟弟帮忙写的。
一回到天津,施剑翘刚刚由施谷兰正式改名,就已经下定了由本人执行刺杀计划的决心,为此她还做了其他精心准备。
一、强行放脚,裹足后的旧社会妇女,也有中途遇到新社会放足的,谓之解放脚,通过时间的推移,重新回到天足状态,当然之前的骨头变形很难完全恢复好。施剑翘为了行动方便,去医院做了手术,矫正脚部骨骼,这属于强行放脚,付出的疼痛代价只有本人知道。
二、打听孙传芳下落,之前她还没有得知孙传芳在居士林,孙传芳的消息竟然是来自于施剑翘上幼稚园的儿子身上,儿子的一个女同学居然就是孙传芳的小女儿,施剑翘正是通过这条线索锁定了孙传芳家。起初她是想打入内部做保姆,后来又得知孙传芳每周必去居士林,这才化名打入了居士林,摸清了孙的规律。
三、行动当天本来下雨,施剑翘早晨去居士林本来未带武器,也没有发现孙的踪迹,当她看到有人在擦拭孙传芳的那把座椅时,意识到孙马上就会出现,赶紧回家换上了专门裁剪制作的深色大衣,内藏勃朗宁手枪,回到了居士林,等来了十年中的最好时机。
行刺完毕,施剑翘从容报警,等待警察来把她带走,如她所料,弟弟们马不停蹄地开展营救工作,冯玉祥第一时间得到了这则消息,马上带着她的弟弟们去见最高法院院长焦易堂和司法院院长居正,媒体上也大肆鼓噪,引发汹涌民意。相对而言,落魄的孙传芳之子倒成了弱势群体,法庭上当事人双方都以孝字痛陈,皆哭成一团,按照民国法律,天津地方法院以最轻程度判定有期徒刑十年,后来的二审又改判成7年。
冯玉祥的活动能力自然不仅限于法院和司法院,后来,他联名于右任、李烈钧、张继等多人,做通了国民政府主席林森的工作,给予特赦处理,关押不到一年后,施剑翘被释放。
施剑翘的传奇还在继续,四十年代初期,她跟随母亲和弟弟施中杰在四川居住,在抗日救国的热潮中,她也发起了募捐活动,捐献了多年的积蓄和徐悲鸿送她的美术作品,经她号召募捐所得的资金,给国军买了三架战斗机,宋美龄都亲自接见过她。
施剑翘死于1979年,就在之前没几年,她的老家安徽桐城在改山造田的活动中,花费了一个多月的时间,终于啃开了修建时间超过三个月的坚固的施从滨坟墓,老人家骸骨中的三十多颗金包牙被送往大城市去卖掉。性情刚烈的她未必知道,假若知道,谁会清楚这位为父报仇的当年奇女子究竟会做何感想。
再交代一下她那位堂哥施中诚,他后来做到了74军军长,手下的余程万、李天霞、张灵甫等等,似乎都比他有名气,与他的前辈施从滨一样,施中诚在淞沪会战中由于下身浸水过久,永久丧失了生育能力。
施剑翘(后)与施中诚夫妇合影,照片拍摄自四十年代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