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间农家话红麻:三亩庄稼抵不上一亩红麻
李仁全/口述 刘甲凡/整理
一
1956年,我们村在几个互助组的基础上成立了初级合作社。刚开始,集体经济十分薄弱,最难的时候,连买个耕地的犁铧都要向社员借钱。红麻属经济作物,可以卖钱,有了钱就能买回新式农具和化肥。当年有一种说法:“三亩庄稼抵不上一亩红麻”,在这种背景下,我们开始种植红麻。
在牟平一带,老一辈人都把红麻叫作“苘”,也叫作“青麻”或“胡麻”。红麻的用处很广,用它产出的麻纰,可以加工好多生产和生活必需品。像老牛拉车和耕地时用的缰绳、绠绳和撇绳等索具,装粮食的麻袋,每家每户家庭妇女纳鞋底、绱鞋帮、扎笤帚、串盖帘的细麻绳,乃至平时割草、搬运庄稼用来捆绑的麻绳,都是用红麻加工制作的。直到上世纪70年代末,随着我国聚合物纤维行业的高速发展,上述麻制品才逐步退出了人们的生活,村里也就不再种植红麻了。
二
红麻最喜欢低洼、潮湿的生长环境,我们村北有好大一片涝洼地,种小麦、玉米或豆类等往往连苗都长不齐,红麻反倒能长得旺旺盛盛。
红麻的秸秆表皮呈淡淡的褐红色,属直秆密植作物,播种时行距大约一锄板多宽,株距只要能滚过鸡蛋就行。到了阳春三月早早播下种子,幼苗拱出地皮长得飞快,尤其进入多雨的夏季后,一棵棵红麻在火辣辣的太阳暴晒下,越发齐刷刷地争先恐后往上蹿,到收获时麻秆能长到成人手指那么粗、两三米高。
到了小暑前后,红麻顶端的枝叶间就开出了一朵朵5个花瓣的喇叭花,有淡黄色,有粉红色,还有淡蓝色,酷似趴在篱笆上的牵牛花。从远处看,就像一个个口儿朝上的小铃铛,随着风摇过来摆过去,粉嘟嘟的人见人爱。
花朵凋谢后,就结出一个个像青柿子的苘麻果,上面还有一道一道的小锯齿。掰开其灰绿色的外壳,就露出一颗颗松子大小白嫩的籽粒,丢几颗嘴里嚼一嚼,有一股淡淡的甜味,这自然成了孩子们放学后要补充一下肚子的小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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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充完肚子,我们就拿红麻叶“打响儿”比赛。红麻叶为“心”型,和梧桐叶差不多。所谓的“打响儿”,就是把一只手握成中间留孔的空拳,然后把叶子平铺上去,另外一只手五指并拢铆足了力气拍下去,只听“砰”的一声,叶子就会被气流冲击出一个孔洞来。这声音像极了鞭炮的响声,孩子们一个个乐此不疲。
三
每年吃过中秋节的月饼,生产队长就安排身强力壮的男劳力收获红麻了。为了尽量多一点保留住红麻根部的麻纰,镰刀几乎是贴着地皮把麻秆砍下来。为方便下一道工序,还要修理掉多余的枝杈,再把砍下的麻秆结结实实捆成水桶粗细的捆儿。
车把式赶着牛车,一趟趟把麻捆运到村东的大河那边进行沤泡,以便于脱胶剥麻。河边有一条又宽又深的水沟,一捆捆红麻就被横竖颠倒着放到了里面,再用大石块压上去,让红麻都沉到水面以下。三五天的工夫,那一片地方就开始“咕嘟、咕嘟”冒出气泡,一股难闻的气味也随即弥漫开来。随着臭味越来越浓,本来清清的流水也变成了黑绿色,小鱼也翻着白肚皮漂在水面上。
半个多月的工夫,红麻的秸秆都变成了灰黑色,用手指甲轻轻一抠,麻纰和麻秆能分离开来且麻纰纤维呈网状,就表明红麻沤好了。干活的社员顾不得刺鼻的臭味,赤着脚下到水里搬开石块,再把一捆捆红麻拖到岸边,依着一棵棵大杨树立起来沥水、晾晒,等麻秆半干后就开始安排妇女剥麻了。
四
空旷的河坝上砸下一根根木橛子,这是剥麻最得力的工具。动手剥麻时,首先把麻秆根部的麻纰撕扯开,然后一手扯麻纰一手握麻秆,把两者的交叉点卡在木橛上用力往怀里一拉,随着“唰”一声脆响,麻纰一下子就和麻秆剥离开来。剥下的麻纰随即绕着手掌缠上几圈,就变成了一个“麻球”。一根长绳能串起几十个麻球,这样搬运起来就很方便了。剥一天麻纰浑身臭烘烘的,那些剥麻的妇女常常会被人打趣:“和老母猪身上的味道差不多。”
剥下的麻纰脏兮兮的,还要搬到河里洗干净。洗麻只能撅着屁股站在膝盖深的水流中,坐不下也蹲不下,十分辛苦。经过反复揉搓,黑乎乎的茎皮和泥土都随着河水漂走了。
河坝上一棵棵大杨树之间扯起了绳子,一束束洗净的麻纰就搭在这上面晾晒。晒过两个日头麻纰就干了,一束束被拧成麻花状再打成捆运回仓库。除了留给生产队和社员个人用的,还要拉到供销社采购站去卖一些。麻纰比粮食值钱,会被奖励一些当时奇缺的化肥。
生产队每年都要分一点麻纰给社员做家用。记得我母亲和邻居婶婶们,总是把一束束麻纰吊在我家门前的杏树上,然后拿一把类似木梳的“搜子(音)”,自上而下一下一下梳理开来,直到把麻纰梳理得像一束浅棕色的马尾,蓬蓬松松、软软和和。
妈妈把这些麻纰也拧成麻花状保存起来,每当闲暇时,就用来搓成细细长长的麻绳。庄户人家过日子,好多地方都用得到。在妈妈的调教下,我打小就搓得一手漂亮的麻绳。有一次,一连搓了两个多钟头,生生把嫩嫩的小腿搓得秃噜皮了,痛了好多天。
剥了皮的麻秆通常被叫作苘秸,直直的、光溜溜的像雪一样白,很漂亮。但因其生长过快,合成纤维少,又轻又脆,就连三岁的孩子也能折断,半点利用价值也没有。哪怕是用来烧火做饭也不顶事,握一把苘秸添进灶膛里,火苗弱弱地“忽闪、忽闪”,火头一点也不硬实。由此还留下这样一句歇后语:“苘秸烧火——‘哧啦’一杆(牟平方言,一杆即很短一会儿)”,用来调侃做事情“三分钟热血”那些人。
也是针对苘秸的这些特点,早年间还流传下一句歇后语,叫作“苘秸打狼——两头怕”,以此比喻对峙的双方相互惧怕,那是最恰当不过。你想啊,苘秸又松又脆,极易折断。拿着苘秸打狼,狼害怕,打狼的人自然也会害怕。
原文发表于2023年2月18日《烟台晚报 | 烟台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