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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湘 诗中 交游 景观 文学

张栻湖湘诗中的文学交游与景观形塑

jnlyseo998998 jnlyseo998998 发表于2023-04-04 00:57:04 浏览30 评论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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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 王友胜||张栻湖湘诗中的文学交游与景观形塑 | 202004-26(总第1271期)

宋史研究资讯

2020/04/13 20:00致力于汇集国内外宋史研究相关信息,以供学友互相借鉴讨论。 来自河南省

【作者简介】王友胜,湖南常德市人;1999年1月毕业于复旦大学中文系,获文学博士学位;现为湖南科技大学二级教授、社科联副主席、省社科重点研究基地首席专家、中国语言文学一级学科硕士点负责人、湘潭大学兼职博士生导师

【摘 要】 张栻长期生活于湖湘,与湖湘本土及外籍寓湘诗人保持着密切的关系。其文学交游或 因学术结缘,或由社会联谊,或属亲友过从,从地方大员到普通乡绅,遍布士人各个群 体。他们书院论学之余,还经常结伴访友、游山玩水,这一特殊的生活经历导致张栻湖 湘诗中文学景观的大量呈现。张栻的湖湘诗中理学家的身份并不明显,他对湖湘诗人声 名的提高,对湖湘文学景观的形塑,推而广之,对湖湘文化的发掘与弘扬厥功甚伟,其诗 歌成就不应被其理学的盛名所掩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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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键词】 张栻;岳麓书院;文学交游;湖湘文化;景观形塑

宋代湖湘本籍诗人不多,除路振、陶弼、周敦颐、邓忠臣、乐雷发等略有诗名外,其他人在诗史上皆微不足道,但出仕、流寓或过境湖湘的外地诗人则有不少,寇准、孔武仲、黄庭坚、秦观、邹浩、惠洪、陈与义、张孝祥、胡宏、朱熹、张栻、杨万里、姜夔、戴复古、真德秀、魏了翁等,均在湖湘创作有数量不等的诗词。其中张栻(1133—1180)五岁即随父寓居永州,长期生活于湖湘,卒后又葬于宁乡,其与湖湘诸多本籍士人保持有密切的关系。他在湖湘地区借助书院积极传播理学,大量创作诗歌,自谓“论道吟心乐,吟诗笑眼开”,从而成为宋代诗歌成就比较突出的理学大家。张栻乾道三年(1167)即谓“某来往湖湘踰二纪”,在《答陈平甫》中自述生平亦说:“某自幼侍亲来南,周旋三十馀年间,又且伏守坟墓于衡山之下,是以虽为蜀人,而不获与蜀之土处。”可见,作者虽出生于蜀,却很少在四川生活,其交往多为长期生活的湖湘本籍士人或在湖湘仕宦、流贬的外籍人,而鲜有蜀人。具体而言,张栻在湖湘的生活可分青少年与中年前后两个阶段。其中前期在湖湘凡十八年,主要是侍亲读书,鲜有诗文创作,其间父亲张浚亲授以学外,还命其先后从师胡宏(湘潭)与刘颖(长沙)等理学之士。中年时期在湖湘凡八年半时间,主要以讲学、著述与写作诗文为主,兼及为父守丧。张栻的湖湘诗在其诗集中数量上占据相当比例,多达220余首,值得深入研究。

一、湖湘本土与外籍寓湘诗人的交游

南宋时期,中原持续不断的战乱流离及朝廷政治中心的南移,湖湘渐成外籍士人流寓的主 要区域,所谓“迁客骚人,多会于此。”(《岳阳楼记》)寓居湖湘者对待新环境的心态有时也会 出现差异。陈与义《居夷行》:“遭乱始知承平乐,居夷更觉中原好。巴陵十月江不平,万里北 风吹客倒”,明显将湖湘区域内的巴陵视作与“中原”对立的“夷”,字里行间漾溢着中原 人的历史优越感,而与新的社会环境保持一定的疏离。张栻则不同,他能超越狭隘的乡土意识, 及时融入湖湘本土士人群体。综观其全部湖湘诗,我们发现作者在湖湘地区的文学与学术交游 甚广,其间多与本地乡贤与文人密切交往,特别是后一阶段,除了理学学术文化交流外,见诸 记载的文学活动并不鲜见,其中以与同出胡宏之门的彪居正的诗歌唱酬尤为引人注意。

彪居正为南宋湖湘学派重要学者彪虎臣之子,与张栻在湘潭碧泉书院胡宏门下同窗共砚。胡宏去世后,彪居正为书院实际主持者,岳麓书院重修后,被聘为书院首任山长。张栻尝称他 “天资悫茂”,其《用前韵送彪德美》诗说 :“神交独吾子,妙处但微吟。”足见双方相契之深。在该诗中,张栻告诫彪居正,写文章没有捷径,只有仔细揣摩,方能领悟为文的玄妙奥秘:“尝 嗜贵知味,短绠难汲深。读书不能发,但自成书淫。”作者浅近设喻,深辟说理,用饮食贵在 知味来说明读书重在领悟其中要义,用汲水当用长绳来说明阅览要广博。后两句从反面论证, 指出读书若不能领悟发明,就会成为被人嘲弄的“五技鼠”,技能徒多而不精。凡此皆勉学寓理, 至诚温厚。两人经常长篇唱和,如彪居正作“韩吏部笋诗”的长篇古诗,张栻则以《和德美韩 吏部笋诗》26 韵作答。张栻与朱熹游览南岳的时候,彪居正没有同行,但他们抵岳后的第二 天还是赶来与他们相会,并撰 20 韵长诗回忆与张栻在碧泉书院的学习经历,张栻亦作《次韵 德美碧泉感旧之什,且约胡广仲伯逢季丘来会上封》予以回复,称许彪氏“栖迟似隐君,矍铄 真诗将”,“新篇更纡馀,和气与醖酿”的杰出诗才与高超诗风。乾道八年,张栻旧地重游,踏 访碧泉书院,彪居正前来陪同并写诗,张栻因作《彪德美来会于泉,有诗,因次韵》。诗云 :

君卧衡山北,我行湘水滨。相逢还莫逆,清绝两无尘。胜集追前日,轻阴近小春。濯 缨聊复尔,举首谢簪绅。

按彪居正原为湘乡人,胡安国父子定居碧泉讲学后,彪氏父子为就近学习、讲学亦从原籍 迁来石滩(今湘潭县射埠),地处衡山之北,而张栻此时已寓居长沙城南之妙高峰,故诗曰:“君 卧衡山北,我行湘水滨。”今《南轩集》中与之往来赠答的诗凡五首,可惜彪居正的诗今已无存。

除开彪居正,以学术与文学为纽带与张栻游从的湖湘本土弟子还有赵方、王容、吴猎、周 奭等。其中赵方字彦直,为“衡山三赵”(赵方及其子赵范、赵葵)之一,其父赵棠“少从胡宏学, 慷慨有大志”,“(张)浚雅敬其才”,“命子栻与棠交,方遂从栻学。”可见,赵棠曾与张栻交游, 其子赵方则少从张栻学,《全宋诗》卷二六六九据光绪《衡阳县志》卷一六录其诗《岳亭》《水 阁》及《东岑》等十首。王容字南强,为“长沙三俊”(易祓、汤璹及王容)之一,十五岁即入 岳麓书院,师从张栻,淳熙十四年(1187)参加殿试中状元,成为湘中地区历史上第一个状元。《沅湘耆旧集》卷二二录其《殿试谢恩诗》诗一首。吴猎字德夫,潭州醴陵人,23 岁入岳麓书院, “初从张栻学,乾道初,朱熹会栻于潭,猎又亲炙,湖湘之学一出于正,猎实表率之。”从而 成为湖湘学派巨子。张栻有《答吴德夫》指导吴猎问学论道。周奭字允升,号敛斋,潭州湘乡 人,为张栻讲学潭州期间的高足。张栻与周奭的登楼诗《雨后同周允升登雪观》,有“山容净 洗无穷碧,江水新添自在流”的写景佳句。

张栻的文学交游中,属社会联谊的主要有陈符及吴铨两人。张栻在长沙住城南,常与友人 去城东探幽访胜,其《次韵周畏知问讯城东梅坞七首》以组诗形式,集中描写城东之景。城东 的朋友陈符,字仲思,因母高年,奉祠便养,卜居于此。他喜移花种竹、吟诗作赋,独专山林 丘壑之胜,张孝祥称他“花草当姬妾,松竹是朋友”,“客至即举诗,兴来亦沽酒。”乾道四 年(1168)六月,张栻与知潭州张孝祥专程前往拜访,因其地绝佳,竟不经意间触发了“买山 卜邻”的动想。其《陪舍人兄过陈仲思溪亭,深有“买山卜邻”之意,舍人兄预以颛壑见名, 因成古诗,赠仲思》诗曰 :

筑居湘水滨,岁月亦已久。宁知负郭东,胜处入君手。回环烟坞深,有此溪十亩。朝 暾穿林薄,荷气薰户牖。

隔溪更幽绝,古木荫高阜。却立望遥岑,四序却钟卣。买山吾计决,便欲剪榛莠。居 然颛一壑,岂羡印如斗。未知邻家翁,还肯见容否?

按颛者,愚昧之意,“颛壑”与柳宗元的“愚溪”类同。“筑居湘水滨”指作者绍兴十一年 随父迁居长沙城南之妙高峰,筑室以居之事。陈符与张栻友善,所居环境优美,尝多次邀约其 来此寻幽探胜。末句“未知邻家翁,还肯见容否”,考虑到此诗为赠陈符之作,故这实际上是 在向主人暗示,表达出希望与其为邻的愿想。

张栻在长沙与吴铨及其弟吴直兄弟互为邻居,彼此唱酬,过从甚密。其《承议郎吴伯承墓 志》回忆两人往事曰 :“予与君寓居临墙间,一二日辄步相过,议论酬唱甚乐。”吴铨字伯承,福建浦城人;吴直字仲立,吴铨之弟。张栻《南轩集》中有与他唱和的诗多首,其中《和吴伯承》 诗即曰“卜邻得佳士,问学方骎骎”,“听我清庙诗,三叹有余音”,“原君勉勿倦,抱膝试长吟”, “新诗尚来嗣,庶以贻规箴。”又其《晚过吴伯承,留饮》诗曰 :“推门野路竹毵毵,落日天寒 相对谈。可是主人风韵别,自斟白酒擘黄柑。”叙写客人拜访、主人留饮的场景,典型地反映 出两人平时的亲密关系。另有《二月二十日野步城南,晚与吴伯承诸友饮裴台,分韵得江字》《次 韵伯承见简探梅之什,且约人日同游城东》《芭蕉茶送伯承,伯承赋诗三章,次韵》《四月四日 饮吴仲立家海桐花下,吴伯承以事不至,寄诗来,次韵》等诗,足见双方友情不浅。张栻离开 湖湘后,特别怀念这段日子,他说:“念昔湘滨游,年年撷芳丛。”“谁与共此乐,臭味有邻翁。”

张栻在湖湘多与胡宏及其子侄、门徒交往。这部分人有外籍者,也有本土人,特别是胡氏 子侄胡大原、胡大时等,生于湘、长于湘,实际上已属湖民,对湖湘学的本土化非常有贡献。张栻五岁时,胡安国就已去世,所以他与胡氏家族成员的交往首先从胡宏开始。胡宏字仁仲, 随父来湘后,“优游南山之下余二十年”,是南宋士人中居湘时间较长的人之一。张栻绍兴 三十一年(1161)受父命前往湘潭拜访胡宏,问河南二程之学。两人虽只有数月的师生之谊, 却彼此惺惺相惜。胡宏《与孙正孺》曰:“敬夫特访陋居,一见真如故交。言气契合,天下之英也。见其胸中甚正且大,日进不息,不可以浅局量也。河南之门,有人继起,幸甚!幸甚!”张 栻亦终生敬重胡宏,其《五峰集序》《胡子知言序》落款均自称“门人”,离开碧泉书后多次返 回旧地,凭吊扫墓。其《用前韵送彪德美》曰 :

五峰讲学地,叹息风雨侵。前时约同途,旧游怆追寻。鸣凤不可见,修竹余清阴。斯 文天未丧,千载发韶音。春风满天宇,鱼鸟自飞沉。

将胡宏的教学比作“千载韶音”,足见对其之推崇。作者乾道二年(1165)应刘珙之邀赴 岳麓书院前,在碧泉书院讲学。其《过胡文定公碧泉书堂》曰 :

入门认溪碧,循流识深源。念我昔此来,及今七寒暄。人事几更变,寒花故犹存。堂 堂武夷翁,道义世所尊。永袖霖雨手,琴书贲丘园。当时经行地,尚想语笑温。

赞颂胡宏的“道义”为世所仰,感慨往日的言笑犹在眼前。从“念我”两句来看,此时距 离他乾道二年离开碧泉后已经七年,故诗当作于乾道八年(1172)。三年后,作者知静江府, 途经湘潭,再次来访碧泉,这也是他人生最后一次凭吊先茔。作者有诗曰 :

下马步深径,洗盏酌寒泉。念不践此境,于今复三年。人事苦多变,泉色故依然。

屐齿不可寻,题榜尚觉鲜。书堂何寂寂,草树亦芊芊。

作者离开碧泉才十年,书院已颇显冷清,其物是人非的感觉跃然纸上。诗云“念不践此境, 于今复三年”,倒数三年,正好是乾道八年。从末句“预作他年约,扶犁山下田”看,作者拟 晚年归隐于此。

张栻与胡宏子侄的交往多在理学层面而鲜文学唱和。前揭《次韵德美碧泉感旧之什且约胡 广仲伯逢季丘来会上封》诗题中,相邀前来汇合于南岳上封寺的“胡广仲伯逢季丘”三人,均 为胡氏家族成员 :其中胡广仲即胡安国之胞弟胡安止之子,胡宏从弟胡实 ;伯逢即胡寅长子胡 大原,胡宏之侄 ;季丘当指胡宁之次子胡大本,他在《胡氏族谱》中记作“季立”,应是二字 形近翻刻之误。三人皆与张栻多有过从,彼此友善,与朱熹辩而固守胡宏之说。作者利用这 次难得的聚会机会,向众学子宣讲修身的道理 :“士穷不足怪,但喜气愈王。凛然岁寒姿,儒 林有龙象”,“细观宇宙间,何得复何丧。尚期浮云开,衡岳来见状。”作者告戒同来登山的学 子在穷途末路时依然要固守君子的操守,即能守孔颜之乐,要学岁寒后凋的松柏,顺其自然, 无得无失,诚如云雾可以遮蔽衡岳,但云开雾散,衡岳依旧。

张栻与胡氏门徒的交往,主要有属于“胡门七子”的彪居正、赵棠、孙蒙正、赵师孟等 四人。其中孙蒙正字正孺,张栻拜见胡宏时,胡宏开始以疾辞不见,就是因孙正孺之荐,才得 以悟面。赵师孟字醇叟,尝监永州祁阳酒税,秩满又监潭州南岳庙,后寓居南岳萧寺中,与胡 宏游从二十年。赵师孟去世后,张栻有《醇叟崇道之丧未得往哭闻窀穸有期辄赋二章以相挽者》, 诗曰 :“人琴俱寂寞,风雨闭丘园”,“从今衡岳路,忍复过公庐”,两人的交情由此可见一斑。不过两人都不善诗,今《全宋诗》均无其存。

张栻在湖湘交往的外籍诗人中,为官湖湘者特别多,其中很多是张浚的部将,或受其影响。张栻与刘珙、张孝祥前后两任潭州知州关系均十分密切。刘珙的父亲刘子羽、岳父吕祉均为张 浚的门生,因为这层关系,张栻与刘珙的交情可以想见。刘珙与胡安国同里,尝于乾道元年、 八年两次知潭州。他第一次来长沙便重修荒废数十年之久的岳麓书院,并邀张栻前来主持教务。《全宋诗》卷二一0八仅存其诗 2 首,其中有《送元晦》而不及张栻。张栻《寄刘共甫枢密》 其三云 :“湘民望枢密之至,不减赤子之于慈父”,其《某敬採民言成六韵为安抚阁老尚书 寿伏幸过目》一诗乃为刘珙做寿之作,赞曰 :“且教春色满三湘”“湘民清晓寿邦君。”都是些 客套话。相对来说,张栻与张孝祥彼此唱和的诗则较多。张孝祥政治上倚靠张浚,尝以张浚党 落职。张栻在张孝祥知潭州兼荆湖南路提点刑狱期间,多与游从,彼此酬唱,互赠礼品。其中 张栻赠送的湖南特产笋脯引起了张孝祥的关注与喜爱。他特作《张钦夫笋脯甚佳,秘其方不以 示人,戏遣此诗》:“使君喜食笋,笋脯味胜肉。秘法不肯传,闭门课私仆。”意在向对方乞讨 笋脯的制作之方。张栻得知此意后,立马驰寄,并予唱和,题曰《笋脯一平驰寄,因和去岁诗, 为一笑,春笋未盛,尚续致也》:

权门极珍羞,未办食龙肉。我家湘楚山,箨龙饫奴仆。淮南户户有黄虀,公今径归亦 不痴。更包笋脯赠行李,定应笑杀长安儿。

“箨龙”,即竹笋,“黄虀”,指咸腌菜。作为权门的张孝祥不嗜“龙肉”美味,而喜吃百姓 的笋脯(笋干),说与外人听,定会让达官显贵嘲笑不止。诗有散文化特点,但颇富谑趣。张 孝祥乾道四年(1168)离开潭州,张栻为作《送张荆州序》。

张栻在湖湘职位比较高的朋友中,还有湖南转运副使黄钧。黄钧字仲秉,乾道四年(1168) 来长沙任湖南转运副使,吴芾有《送黄仲秉舍人赴湖南漕》诗相送。黄钧在州治之东筑楚翠亭, 请张栻赋诗留念,张栻为作《广汉黄仲秉即转运使,治之东作亭,扁以‘楚翠’,盖取杜陵所谓‘楚 岫千峰翠’者,属客赋诗》。另有《和黄仲秉喜雨》《十四日陪黄仲秉渡湘,饮岳麓台上,分 韵得长字》《正月强半梅犹未开,黄仲秉作诗嘲之,次韵》等诗。可惜黄钧的这些诗均已佚,《全 宋诗》卷二一二五仅存残句一联。

张栻与湖湘地区县级官员交往较多的有零陵县丞杨万里、湘潭县丞黄子辩等。张栻绍兴 二十九年(1159)曾经引荐杨万里拜见其父张浚。《鹤林玉露》卷五载 :“杨诚斋为零陵丞,以 弟子礼谒张魏公。时公以迁谪故,杜门谢客。南轩为之介绍,数月乃得见。”但两人的交往 并不多,《南轩集》中未见有涉杨万里的诗文,杨万里则为撰《张左司传》,附于为张浚所作的 《张魏公传》后。《张左司传》实际上是由朱熹淳熙十三年所作的《右文殿修撰张公(栻)神道 碑》(《朱文公文集》卷八九)增删而成,删多于增,可见杨万里对张栻并不太了解,尤其张 栻后来的湖湘生活,传中根本没提。黄子辩在县衙内修建“哦松轩”,请张栻题诗。张栻遂作《题 湘潭丞黄子辩哦松轩》曰:“黄子官居多暇日,今哦薄暮一窗中。”此外,还有临武县令雷某(《送 临武雷令》)、零陵贾使君(《送零陵贾使君二首》)、吕善化(《吕善化秩满而归两诗赠行》)及 王长沙(《王长沙约饮县圃梅花下分韵得梅字》)等。

张栻在湖湘交游的外籍士人中,有不少是朋友与亲戚,这其中以与朱熹的交情最深。张栻 曾于乾道三年(1167)九月邀请朱熹并其弟子林用中、连襟范念德前来长沙,在岳麓书院、城 南书院讲学论道、切磋学问。张栻与朱熹讲学之余,常晨起登麓山观日出,并联句赋诗。后张 栻于此筑台纪念,朱熹题额“赫曦台”。光绪《湖南通志》卷三二载有《朱子张栻登赫曦台联句诗》。朱熹绍兴二十七年(1157)尝监潭州南岳庙,然此乃闲职,从未到任。这次来长沙,他决计补 游南岳。作为东道主,张栻陪游。张栻与朱熹游览南岳的时候,没有走从长沙至衡山的驿道, 而是选择次道,从湘江西善化,经潭城渡湘水,过石滩,渡兴乐江,由马迹桥登山,主要目的 就是想顺道参观碧泉书院,但因雪大路滑,计划取消。张栻《南岳唱酬集序》曰 :“盖自甲戌 至庚辰,凡七日,经行上下数百里,风物之美,不可殚叙。”其《同元晦择之游岳,道遇大雪, 马上作》诗曰:“平生湘南道,未省有此奇。况复得佳友,晤言相追随。茅檐举杯酒,旅榻诵新诗。更约登绝顶,同观霁色时”,数句道出对此次游程的期待与结伴同游、彼此酬唱的快慰。范念德、 胡实参加了最后两天下山的游程,但没有参与诗歌唱和。张栻有《胡丈广仲与范伯崇自岳市来 同登绝顶举酒极谈得闻比日讲论之乐》诗,以为证明。

张栻与乃父张浚在湖湘没有诗歌唱酬,然与其弟张枃彼此唱和赠答的诗歌却多达二十余首, 其中不少写于湖湘,《湘中馆饯定叟弟分韵得位字》一诗,就是他在湘中驿馆为弟张枃送行而作。张栻的外甥甘可大亦曾在湖湘与其共同生活,见其《送甘甥可大从定叟弟之桂林》。

二、湖湘自然景观的描绘

张栻的文学交游从地方大员到普通乡绅,遍布士人各个群体。他们书院论学之余,还经常 结伴访友、游山玩水,这一特殊的生活经历导致张栻湖湘诗中文学景观的大量呈现。一般而言, 文学景观包括彼此联系又互有差异的自然景观与人文景观两个部分。自然景观是指文学作品中 描写的具有观赏价值与审美特征的自然景象或景色,它是大自然长期发展变化的产物,具有形 态、色彩、听觉、嗅觉、动态等自然属性特征的美。在宋儒中,有的学者提出“游山之乐,犹 不如静坐”,认为“静坐可修身、省过、见性、悟道,还可收敛身心、澄息思虑,有助于读书观理”。与此不同,张栻却终生都在认真践履孔子的沂水之乐与林泉之趣。他毫不隐晦自己对自然山水 的喜好,自谓“平生山水癖,妙处只自知”,又说 :“新春好趁花前约,莫待飘零空作恶”,“可 是看花不厌,城南更欲城东”,其惜花、恋花,急切赏花的心情跃然纸上,而《庚申过青草湖》 诗“物色湖南好,风霜岁晚谋”两句,更将其对湖湘山水自然的无比喜爱之情和盘托出。惟其 如此,作者的湖湘诗歌创作中,自然山水题材作品不胜枚举,对自然景观的描写成为构成其诗 歌文学审美价值的主要因素。

张栻长期居住在长沙城南之妙高峰下,经常游览城南书院及包括城东梅坞在内的周边胜迹, 并将其摄入笔端,展示这些自然景观的原始美与朴素美。其《三月七日城南书院偶成》诗描 写自己与书院众弟子的一次游观活动 :

积雨欣始霁,清和在兹时。林叶既敷荣,禽声亦融怡。鸣泉来不穷,湖风起沦漪。西 山卷餘云,逾觉秀色滋。层层丛绿间,爱彼松柏姿。青青初不改,似与幽人期。坐久还起 步,堤边足逶迤。游鱼傍我行,野鹤向我飞。敢云昔贤志,亦复咏而归。

诗中采用散点透视,在书院、西山、堤边不同立足点进行观察,描绘城南周边的林叶、禽声、 鸣泉、湖风、游鱼、野鹤及远处西山的白云、青松,动静声色交融,勾勒出一幅绝佳湖湘山水 图画。“咏而归”指“昔贤”孔子及其弟子暮春时节的“沂水之游”,作者显然是在效仿孔 圣人的沂水之乐。张栻也会经常邀请客人与他分享城南书院美景。朋友严庆胄科考南归,绕道 前来作一日之聚,作者盛情邀其同游城南书院,一起论文、鼓琴、煮茶、烹鲜,乐在其中。其 诗云 :

炎暑盛三伏,驾言得清游。城南才里所,便有山林幽。崇莲炫平堤,修竹缘高丘。方 兹闵雨辰,亦有清泉流。举网鲜可食,汲井瓜自浮。丝桐发妙音,更觉风飕飕。

城内虽酷暑难耐,城南门外不远的书院却有崇莲、修竹、闵雨、清泉、妙音、凉风等视 觉与听觉的盛宴,复兼“鲜可食,瓜自浮”,可满足口腹之欲,胜似人间仙景。另一首《五月 十六日夜城南观月,分韵得月字》,诗题“城南观月”,实则重点描写作者与“诸君”月下夜游所观之景 :

梅收清风来,宇净宝鉴揭。频年城南游,未有今夜月。呼舟泛微澜,游鱼亦出没。危 榭倒影浮,倚槛凉入骨。举酒属西山,寒光动林樾。诸君兴未已,南阜上突兀。目极大江 流,高情更超越。

诗中不断变换视点,先言天空风吹云散,皓月朗照,次叙湖中微澜、游鱼、亭影、凉槛, 次写西山饮酒,林间赏月,最后抒发南阜登高,目极大江的豪情逸志。

在《南轩集》中,作者还有三组组诗集中描写城南书院美景,其中《题城南书院三十四咏》、 《城南即事》六首均用七绝的诗体,描写书院及周边的风景、气候与物产。《城南即事》其三:“东 风吹得绿成阴,积雨初收柳絮轻。记取湘中最佳处,橘花开时香满城”,《题城南书院三十四咏》 其十二 :“秋后冬前一月晴,小园佳处日经行。半山木落楼台露,几树霜余橘柚明。”橘子树为 常绿乔木,宋代湖湘地区广有栽种。从上两诗可知,城南书院的橘子树春天花开而香溢,至“秋 后冬前”则“半山木落”,橘子成熟,果皮红黄,在橘叶的映衬下,景色绝佳。张栻与朱熹联 袂游城南,模拟唐代王维、裴迪的《辋川集》,各以五绝组诗 20 首杂咏城南风景。张栻的《城 南杂咏二十首》、朱熹的《奉同敬夫兄城南之作》,每首各自拟题,一诗一景,计纳湖、东 渚、詠归桥、舡斋、丽泽、兰涧、山斋、书楼、蒙轩、石濑、卷云亭、柳堤、月榭、濯清亭、 西屿、琮琤谷、梅堤、听雨舫、采菱舟、南阜等凡二十景。城南诸景中,可供登高者有位于妙 高峰顶的南阜,《南阜》诗云 :“湘水接洞庭,秋山见遥碧。南阜时一登,搔首意无斁。”诗人 将视角由城南转向城外,写大江大湖,笔法灵活,视野高远,与前此所咏之小盆景,其境界之 别不可以道里计。卷云亭亦在妙高峰上,登亭可望西山“云生山气佳,云卷山色静”②的奇观。作者的《长沙历冬无雪,正月十日与客登卷云亭,望西山始》亦云 :“苍苍西山树,栖此万鹤 群。爽气入病眼,幽怀惬前闻。意到自举酒,语多只论文。薄莫势未已,飞花复缤纷。”可见, 卷云亭不仅是极好的观景点,也可作文人雅会的场所。

张栻定居城南书院,又在岳麓书院讲学。湘水前横,麓山在望。湘水与橘洲是其往返两书 院的必经之地,自然是其诗中常有的文学景观。他的《腊月二十二日渡湘登道乡台,夜归得五 绝》其五曰:“湘江岁晚水清浅,橘洲霜后犹青葱。归舟着沙未渠进,且看渔火听疏钟。”“橘州” 即橘子洲,生成于西晋时期,为激流回旋、沙石堆积而成,原有橘洲、织洲、誓洲、泉洲四岛, 望之若带,实不相连。诗为作者渡江游岳麓山道乡台后夜归城南时作,描写冬日的湘江水清沙 白、渔火疏钟及橘洲青翠如染的景色,白的沙、绿的水、青的橘树与红的渔火,构成一幅山水 图画。声与色、听觉与视觉彼此结合,相得益彰。另《同游岳麓分韵得洗字》诗中,作者描绘 岳麓山及湘江的夜景 :

游观不作难,呼舟度清泚。新晴宿潦净,群山政如洗。上方着危栏,万象见根柢。寒 泉自可斟,况复杂肴醴。高谈下夕阳,邂逅玄钥启。中流发浩歌,月色在波底。

诗中岳麓山层林尽染、一碧如洗,湘江澄澈空明、水天一色。诗歌画面开阔,寥寥数句, 将岳麓山、湘江的景致描绘得栩栩如生。

张栻往昔虽游过衡山而未曾登顶,亦无诗侣彼此酬唱而激发创作才情。故其有涉衡岳的诗作差不多均为乾道三年与朱熹、林用中冬游时所作。此次衡山之游虽只有数日,然南岳的烟云、 怪石与奇险、幽静在诗人笔下却得到淋漓尽致地舒展。其《游南岳风雪未已,决策登山,用春 风楼韵》诗曰 :

人言南山巅,烟云耸楼观。俯瞰了坤倪,仰攀接天汉。勇往愧未能,长吟湘水畔。兹 来渺遐思,风雪岂中断。

诗歌以虚拟手法,借传言大气淋漓地叙写南岳的高远、险阻,慨叹往昔未能一览众山小, 抒发要克服困难,踏雪登山的坚强决心与意志。在未登山前,作者就迫不及待地远观衡岳风景:“驱车望衡岳,群山政参差。微风忽南来,云幕为四垂”,“林峦倏变化,辙迹平高低。乔松与 修竹,错立呈瑰姿。”群山起伏、云雾缭绕,忽又云散天开,乔松、修竹错综呈现于山峰间, 这正是山外看山才会出现的艺术效果。作者衡岳诗中描写过莲华峰、石廪峰,但似乎只有站在 祝融峰才能呈现衡山的奇险、高远与秀美。其《和择之登祝融峰口占》云 :“祝融高处好,拂 石从林端。云梦从渠小,乾坤本自宽。”数句写出衡岳的奇石高耸、阔远无际。《中夜祝融观月》 诗则摹写祝融顶峰月中之景 :

披衣凛中夜,起步祝融巅。何许冰雪轮,皎皎飞上天。清光正在手,空明浩无边。群 峰俨环列,玉树生琼田。白云起我旁,两腋风翩翩。

作者披衣起床,伫立峰巅,见群峰环列、玉树耸翠、清光满手、白云飘飞,如入仙境,特 别是“何许”二句,想象奇特,无理而妙。而《路出祝融背仰见上封寺遂登绝顶》一诗,更以 如椽巨笔,将衡岳的神姿仙采描摹得历历在目 :

磴危霜叶滑,林空山果坠。崇兰供清芬,深壑递幽吹。不知山益高,但觉冷侵袂。路 回屹阴崖,突兀耸苍翠。故应祝融尊,群峰拱而侍。金碧虽在眼,勇往讵容憩。绝顶极遐 观,脚力聊一试。昔游冰雪中,未尽登临意。兹来天宇肃,举目净纤翳。远迩无遁形,高 低同一视。

诗写磴上落叶、林间坠果、崇兰清香、深壑凉风,以状祝融峰的秀美;借用拱侍的周边群峰, 以凸显祝融峰的高贵尊荣 ;通过自己的视觉错误,以极言祝融峰的雄壮高险,手法多变,移步 换景,堪为咏山写景杰作。

张栻对湖湘地区的气候天象景观观察得仔细,表现得细腻生动。如湖湘自古以来气候“卑 湿”炎热,四、五月份持续天阴有雨,此时梅子正黄,俗称梅雨。其《初夏偶书》曰 :“江潭 四月熟梅天,顷刻阴晴递变迁。扫地焚香清画水,一窗修竹正森然。”写梅雨季节的湖南时晴 时雨,空气潮湿,修竹青翠。湖湘地区经常会出现的风雨雷电等极端恶劣天气,亦作为文学景 观,出现其诗中。《题城南书院三十四咏》其二七曰 :“乌云夭矫风作恶,雷奔电掣雨悬河。须 臾天宇复清霁,突兀西山紫翠多。”诗前两句写城南乌云翻滚、狂风大浪、雷电交加的险恶天 气,后两句笔锋陡转,勾画出雨过天晴、西山耸翠的壮阔画面。诗的语言与结构明显模仿苏轼 《六月二十七日望湖楼醉书五绝》其一:“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乱入船。卷地风来忽吹散, 望湖楼下水如天。”两相对比,如出一辙。该组诗其三四又云 :“殷雷终日在前山,风卷云环 意作难。泊暮有怀空伫立,忽然飞雨到阑干。”写整天光打雷、刮风而不下雨,至到黄昏时刻才暴雨倾盆,活灵活现地描写出湖湘特殊天气导致的自然景象。

湖湘地区的洪涝灾害作为一种特殊的自然景观有时也出现在张栻的湖湘诗歌中。他的涉灾 作品《四月二十日与客来城南,积潦方盛,湖广恬然如平时,泛舟终日,分韵得水字》一诗, 记述长沙城南梅雨季节的水患曰 :

泽国盛梅雨,涨潦弥两涘。常时侵溢患,乃复到城市。纳湖迫西闉,冲突固其理。今 年筑堤防,楗石细积累。

昨宵水没岸,民居例迁徙。走马来问讯,屹若坚城垒。江涛从渺茫,湖光自清泚。

诗的前部分写梅雨连降,书院中的纳湖积潦严重,致使水漫城门 ;再叙湘江堤防完好若坚 垒,居民迁徙无恙,造成湘江波涛汹涌,然堤内湖水清盈的奇观。

三、湖湘人文景观的形塑

张栻在湖湘所历之地、所写之景主要处在荆湖南路的潭州、衡州、永州、道州及荆湖北路 的岳州等各州范围内,属于湘江沿岸与洞庭湖流域。相比来说,这一区域在湖湘属于开发较早、 文明程度较高的地方,历史上积淀了大量人文景观。一般而言,人文景观是指历史形成的,留 有人类文化活动印记,能够满足人们精神文化需求,具有文化内涵与意义的风景,如乡镇聚落、 名人故居、墓葬、园林及宗教名山等。张栻的湖湘诗对他所生活区域内历史文化与人文景观的 描写与形塑是其诗歌创作中一个非常主要的关注点,是其湖湘诗文学景观表现的主要组成部分。

张栻中年时期曾在岳麓书院讲学,前后两次达八年之久,书院所在的岳麓山深具历史底蕴, 人文景观遍布其间,允称文化之山。山中李邕碑、道乡台、白鹤泉、法华台、楚翠亭等,尤其 是岳麓书院,均多次出现其诗中,成为其湖湘诗中出现频率较高的人文景观。作者于乾道二年 (1166)应湖南安抚使知潭州刘珙邀请,来此主持书院教务并为来学者授学。其所作《潭州重 修岳麓书院记》曰 :“某从多士往观焉,爱其山川之胜、堂序之严,裴徊不忍去。”作者因此 多写岳麓山历史与人文景观 :其题画诗《五士游岳麓图》,格局宏大,视域广阔,作者在描绘 西山长林秀色、古木参天的自然景观时,将点缀其间的历史文化与人文景观依次展露 :

西山突兀不可忘,勇往政须求快睹。朝暾未升起微风,中流吚哑挟鸣橹。长林秀色已 在望,有如出语见肝腑。意行爱此松阴直,眼明还喜碑字古。高低梵释著幽居,深稳仙家 开閟宇。忽看宫墙高十丈,学宫峨峨起邹鲁。斯文政倚讲磨切,石室重新岂无补。危梯径 上不作难,横栏截出可下俯。惟兹翼轸一都会,往事繁华杂歌舞。变迁返覆宁重论,昔日 楼台连宿莽。

洛阳年少空白头,三闾大夫浪自苦。一笑便觉真理存,高谈岂畏丞卿怒。不图画僧圣 得知,貌与儿童作夸诩。请君为我添草堂,风雨萧萧守环堵。

“西山”即岳麓山,诗写凌晨渡江游山的所见所感,多措意于山中麓山寺碑、麓山寺、岳 麓书院等人文景观的描写 :“碑字古”指“麓山寺碑”碑文文字古朴。该碑在麓山寺内,为唐 朝著名书法家李邕撰文并书,故其《读李邕碑》诗又称其为“北海碑”。碑文叙述麓山寺自建 寺至唐立碑时的历史沿革、历代住持禅师传经弘法的情况及历代官员对该寺维修与保护所作贡献,可以折射出佛教在湖湘地区传播的历史轨迹。“高低”两句写素有“汉魏最初名胜,湖湘 第一道场”的麓山寺及周边律宗寺院道林寺,“梵释”一词本指色界诸天王及欲界帝释天王, 此指寺院中之僧侣。“忽看”二句写整修一新的岳麓书院宫墙崔巍,弦歌不绝 ;接着写长沙楼 台歌舞,繁华鼎盛 ;末几句,作者笔锋陡转,赞颂屈原、贾谊坚持政治理想,不畏“丞卿”打 击迫害的可贵品格。图为何人、何时所画,图中所画“五士”为何人,今已无考,但从“请君” 两句看,明显体现了诗人对贬谪湖湘的屈原、贾谊的历史认同感及归隐此山的决心与打算。

张栻湖湘诗中描写岳麓山的人文景观给读者留下深刻印象的还有道乡台与白鹤泉。作者《仲 春有怀》其四有云:“楚翠亭边花正开,道乡台下石崔嵬。主人今有此客否,客亦思君日百回。” 表达了作者对道乡台、楚翠亭主人邹浩、黄钧的怀念。按楚翠亭,取名于杜甫“楚岫千峰翠” 句,张栻诗云:“麓山乃其趾,神秀固未极。定王十里城,处处见山色。”足见其地址在岳麓山。道乡台位于麓山寺下方,系纪念北宋理学家邹浩的祠堂。邹浩字志完,自号道乡居士,学者称 道乡先生,著《道乡集》四十卷。蔡京用事,责衡州别驾,永州安置,途经岳麓山,尝登临游 览道林寺,作《寄道林琳老》诗,有“宝所从来指道林”句。张栻之后,戴复古的《道乡台》、 潘牥的《题岳麓寺道乡台》均为题咏道乡台之诗作。

白鹤泉在麓山寺后一处古树环抱的石罅中,冬夏不涸,清洌甘甜,有“麓山第一芳涧”之 称。相传古时候曾有一对仙鹤爱泉水之甘润而常飞至此,因而取名白鹤泉。有趣的是以泉水煮 沸沏茶,蒸腾的热气盘旋于杯口,酷似白鹤,故张栻的《和石通判酌白鹤泉》曰 :

谈天终日口澜翻,来乞清甘醒舌根。满座松声闻金石,微澜鹤影漾瑶琨。淡中知味谁 三咽,妙处相期岂一樽。有本自应来不竭,滥觞端可验龙门。

首联言作者与石通判谈天说地、唇焦口噪,借白鹤泉水解渴。颔联以金石状松声,以瑶琨 喻鹤影,虚中有实 ;颈联写饮白鹤之泉水体悟人生三昧,属议论之笔。末二句反用北宋“铁面 御史”赵抃《白鹤泉》诗意 :“灵派本无源,因禽漱玉泉。自非流异禀,谁识洞中仙。”作者 有次在游览道乡台的返途,再次来到白鹤泉,忽然百感交集,有诗云 :“人来人去空千古,花 落花开任四时。白鹤泉头茶味永,山僧元自不曾知。”茶禅一味,山僧从白鹤泉水沏出的茶 中体悟出了历史的兴亡与人事的变迁。诗寄义理于巧思,寓理趣于形象,堪称佳作。

张栻有好几首诗写湘江中的裴台。裴台在橘子洲,为晚唐相国裴休贬官潭州所建,台上有 裴公亭,一名楚秀亭。北宋湘潭人王以宁《水调歌头·裴公亭怀古》即曰 :“岁晚橘洲上,老 叶舞愁红。西山光翠,依旧影落杯中。人在子亭高处,下望长沙城郭,猎猎酒帘风。”张栻往 返两书院讲学,渡湘江必经此地。其《和吴伯承》曰:“一苇湘可航,风涛逮春深。裴台咫尺地, 勇生复雨淫。”直接点醒裴台并不遥远,就在咫尺之地。作者经常与吴铨等友人到此探访、游览, 甚至抱病登临,曾一月之内凡三登裴台,依次撰写《二月十日野步城南,晚与吴伯承诸友饮裴 台,分韵得江字》《二月二十五日登裴台,坐上口占》《上巳日晚登裴台,自仲春凡三登》等三 诗。末诗云 :“还同二三子,及此咏而归。”显然是在将裴台比作孔子的舞雩台。

张栻曾“屛居湘潭之上”(《王司谏墓志铭》),多次过境湘潭,对湘潭的历史人文景观十分熟悉,曾描写唐兴寺、湘江亭及刘锜旧居等人文景观。作者静坐湘江亭,目睹业已荒废的唐兴 寺,遥思曾经过往的古人,写下《题唐兴寺湘江亭》一诗 :

寺废苍崖耸,江回远岸明。风霜摧翰墨,岁月老丝缗。兀坐知茶味,闲行忘去程。长 哦伊水句,回首若为情。

唐兴寺建于晋朝,原名石塔寺,唐初改今名,其地在湘潭县城西七里的湘江北岸突兀处。比张栻略早的刘锜《午寝》诗有“寓迹唐兴寺,幽窗得昼眠”句,可见南宋初其寺尚存。诗中“翰 墨”指唐永徽六年(655)书法家褚遂良因坚决反对立武则天为后,被贬为潭州都督时,为石 塔寺题“大唐兴寺”的寺额及唐大中年间的碑刻 ;“丝缗”,即丝做的钓鱼绳,极言珍贵,典出 《诗经·召南·何彼禯矣》:“其钓维何?维丝伊缗。”此指西晋陶侃驻节屯兵湘潭壶山时在此垂钓。“长哦”两句,作者自注云 :“郑都官尝题诗云‘湘水似伊水,湘人非故人’。”按郑都官即唐代 诗人郑谷,“湘水”二句出自其《湘江亭》诗。湘江亭在唐兴寺内,晚唐孟宾于《湘江亭》有云:“独宿大中年里寺,樊笼得出事无心。”所谓“大中年里寺”即大中年间唐兴寺镌刻褚遂良书写 的“大唐兴寺”寺额,故称。全诗寥寥数语,勾勒出唐兴寺及其周边深厚的历史文化内涵。

又其《过湘潭刘信叔旧居有感》诗云 :

北渚留行客,东陵忆旧侯。池莲半枯折,风叶正飕飗。事业留千载,英雄去一丘。平 生许国志,岁晚讵悠悠。

按刘信叔即刘锜 (1098―1162),字信叔,祖居秦州成纪 ( 今甘肃天水 ),南宋伐夏抗金名将, 张浚之部将,《全宋诗》卷一八七六存其诗七首。顺昌大捷后的刘琦受到朝廷的忌惮,认为是 宋金议和的障碍,最终被贬知潭州。刘锜在湘潭之旧居,南宋尚存,在今昭山宋氏宗祠遗址东侧。张栻过访刘琦在湘潭的旧居,写池莲半枯、风叶正寒,实为悲秋,为英雄末路感慨不已,彰显 出包括作者在内的湖湘学派崇尚“经济之学”的政治理念。

朱熹很早就曾被朝廷批准为监潭州南岳庙。这类祠禄官在当时可异地挂名,只领俸禄,是 个闲职,他并没到任。这次应邀来长沙讲学,返家前就动起了游览南岳的念头。同游者有东道 主张栻、弟子林用中。三人唱和诗多达 149 首,编成《南岳倡酬集》行世。如果说朱张岳麓书 院会讲是学术史上的大事,那么朱、张与林用中南岳酬唱可称文学史上的盛举。张栻南岳诗歌 中的人文景观按其游程依次有方广寺、高台寺、福岩寺、南台寺、马祖庵、大名寺、上封寺、 穹林阁、方丈寺、邺侯书堂及胜业寺等,登山四天中均宿寺院。不过其诗侧重描写自然景观, 寺院更多的时候只是作者的观景点。他对邺侯书堂的叙写可作这类诗的代表。其《自上封下福 岩,道旁访李邺侯书堂,山路榛合,不可往矣》云 :

石壁巉岩路已荒,人言相国旧书堂。临机自古多遗恨,妙策当年取范阳。

诗中“相国”即李泌,字长源,唐朝中期著名政治家、学者。李泌家中藏书充栋,其书均 加盖“邺候图书刻章”的藏书印章。韩愈《送诸葛觉往随州读书》早就有“邺候家多书,插架 三万轴”的诗句,以颜其藏书之富。诗的前两句写书堂周围巉岩峭壁、荒草丛生,因林深路绝,书堂游观终未成行。但作者感慨的不是书堂的废弃不用,而是李泌当年安史之乱平叛的妙策没 有得到肃宗的采纳。

张栻还吟咏过岳阳楼、君山及益阳清修寺等人文景观。其中以写江南名楼的《十二月乙卯 登岳阳楼丙辰再登》诗为代表。诗云 :“维舟径上岳阳楼,风雨排空暝不收。明日重来天色好, 君山元自翠光浮。”作者舍舟登楼,遇到大风疾雨,遮天蔽日,迟至黄昏亦不见天气好转。可 次日再访,天色放晴,远处君山耸翠,浮荡于洞庭湖中。虽山重水复,又柳暗花明,这是作者 写景状物常有的笔法。

由上可见,张栻定居湖湘的时间长,与本土及外籍寓湘诗人的交游多,其湖湘诗中理学家 的身份表现得并不明显,已脱出高头讲章面目,绝无朱熹《训蒙诗》(100 首)、《斋居感兴》(20 首) 之类采用组诗抽象说理,类似哲学讲义的作品。他的诗歌创作高潮在湖湘,诗歌的内容亦多描 写湖湘风物、地貌、山水、气象等自然景观及蕴含丰富历史文化内涵的人文景观。他对湖湘诗 人声名的传承,对湖湘文学景观的形塑,推而广之,对湖湘文化的发掘与弘扬厥功甚伟,其诗 歌成就不应被其理学的盛名所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