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有风的地方》剧照。
“只要活着，就得更新。”
这句话出自正在播映的电视剧《去有风的地方》中一个叫“大麦”的角色。她是一名网文写手，写冷门文，目前在业内还是“小透明”。从“大麦”这个名字来看，她的梦想应该和其他作者一样，希望自己的作品“大卖”。有网友评论道：“编剧是懂网文的。”
目前，有超过2000万人像大麦那样，把“网文作家”作为职业——根据华经产业研究院的统计，截至2020年年底，中国网络文学签约作者数量达2130万人。《2021中国网络文学发展研究报告》则显示，截至2021年12月底，中国网络文学用户规模达5.02亿人，占网民总数的48.6%。该报告指出：“如今，网络文学已是全民阅读的重要组成部分。”
读者不仅在线读网文，也读纸质版网文。有观察发现，2006年至2010年，《诛仙》《鬼吹灯》《盗墓笔记》等引领了第一次网文纸书的畅销高峰；近年来，图书市场则迎来了网文纸书的第二次畅销高峰。根据北京开卷的统计，2021年虚构类新书销量TOP100中，网文纸书有64种；2022年虚构类新书销量TOP30中，网文纸书有14种。可以说，网文纸书已经成为畅销小说不可或缺的部分。
回顾2022年的网文整体创作概况，我们发现，其延续了2021年以来的“题材转向”，形成了多元化内容格局。除了快速崛起的现实题材和科幻题材，“无限流”“克苏鲁”“女强”等也成为网文创作的新“密码”。
✎作者 | 桃子酱
科幻新次元
中国作家协会网络文学委员会副主任、中南大学教授欧阳友权将2022年称为科幻网文的“高光之年”，科幻网文从量变走向质变。
2022年7月，中国作家协会网络文学中心发布2022年重点作品扶持选题名单。40项入选选题中，科技创新和科幻主题作品有7部，网络作家“会说话的肘子”的《夜的命名术》、“天瑞说符”的《我们生活在南京》、“横扫天涯”的《镜面管理局》位列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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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宇宙”成为热词、《三体》影视化备受关注，持续的“科幻热”推动了科幻网文的创作与阅读。来自阅文集团的数据显示，截至2022年5月，起点科幻平台的新作家、新作品数量较2021年同比增长112.5%，其中68.9%的作家第一次创作便选择了科幻题材；与此同时，起点科幻品类的用户量较2021年同期增长18.89%。而在近日公布的2022年起点读书月票年榜TOP10中，有5部作品带有明显的科幻元素，居榜首的《夜的命名术》也成为2022年网文界最出圈的作品。
科幻网文最早可以追溯到2003年“玄雨”描写宇宙战舰的《小兵传奇》。其后，科幻网文的题材得以拓展，涵盖危机生存、未来世界、星际文明、进化超能、时空穿梭、超级科技等多个类别。另外，随着中国航天事业的发展，涌现了一批以星际文明为背景的科幻网文。阅文集团副总裁、总编辑杨晨表示，科幻网文已经成为网络文学五大类型之一。
作家刘慈欣曾回顾自己创作科幻小说的初衷，“是为了逃离平淡的生活，用想象力去接触那些我永远无法到达的神奇时空”。他创作的《三体》系列备受互联网从业者及投资人的推崇，“降维打击”成为互联网用语，有人从中总结出“三体管理学”，甚至有互联网公司想请他当顾问，希望借助他的“神力”拨开现实的迷雾并洞察未来。 在刘慈欣看来，科幻小说并不是在预测未来，它只是把未来的各种可能性排列出来，“就像一堆想象力的鹅卵石，摆在那里供人们欣赏和把玩”。
《三体》引发的“科幻热”与网文平台的加持，推动着科幻网文走向成熟。
针对科幻小说提供各种可能性这一点，作家陈楸帆有所补充：“对未知的恐惧、对变化的焦虑，存在于每个人的身上，也存在于作为整体的人类命运共同体中。 而科幻小说通过讲故事的方式，让我们去体验无数种可能性，去理解并感受超出日常经验之外的人类境况。由此，我们得到了超越此身此世的生命，我们作为人类个体的焦虑，也被更为宏大的时空尺度、超越人类中心的多元视角所冲淡、摊薄、中和。”
“无限流”出圈
2021年12月28日，起点中文网发布公告，将原有的科幻品类拆分为科幻与“诸天无限”。“诸天流”和“无限流”这两种包含科幻元素，但又和传统意义上强调科学创意和技术理性的“硬科幻”相距甚远的网文类型，就此从原本的“科幻”品类中独立。正如同言情品类逐步拆分为古言、现言，“诸天流”与“无限流”的独立，标志着起点科幻品类随着崛起和繁荣进入精细化运营阶段。《2022网络文学十大关键词》显示，“无限流”创作在近年达到顶峰，年均站内新增签约作品近万部。
其中，“无限流”更为出圈，这要得益于2021年的现象级电视剧《鱿鱼游戏》，以及2022年的网文改编影视剧《开端》。《鱿鱼游戏》热播时，有中国网友评论道：“这不就是网文里随处可见的无限流？”而《开端》的主打标签，就是“国产剧首部无限流作品”。
年初《开端》的热播让网文“无限流”概念出圈。
所谓无限流，简而言之，其核心就是主角穿越不同的世界，为某一个存在，或基于某一个规则，不断执行任务。“无限”之名，得自2007年作家张恒（笔名“zhttty”）在起点中文网发布的《无限恐怖》。在《无限恐怖》中，主角郑吒在机缘巧合之下，进入一个名为“主神空间”的轮回世界，在一次次“升级打怪”般的历程以及一场场经典电影如《侏罗纪公园》《生化危机》《猛鬼街》等场景中，成为这个世界的“最强者”。其后，出现了不少跟风之作，由此形成了“无限流”。
张恒在写《无限恐怖》时，为了使主角不断穿越的设定合理化，将主角进入的世界解释为某种现世所未知的科技手段创造出来的独立时空。这个设定被后来的研究者称为“系统”，并将无限流小说模式总结为“系统+场景+人物”：系统凌驾于时空之上，负责制定规则和发布任务；场景随每次任务而变换，可以是电影、游戏、动漫和小说的副本世界，人物也就是主角团穿行其中。
根据这一定义，《土拨鼠之日》《忌日快乐》等这种玩“时间循环”梗的好莱坞电影，就不属于“无限流”。也因此，“无限流”成了中文网文独有的模式。近年来，《从姑获鸟开始》《轮回乐园》等优秀“无限流”网文作品频出。
在“无限流”爱好者看来，它们不再是“无脑爽文”，因为其中所呈现的人与“系统”的战斗，正是我们与现实博弈的折射。
“东方克苏鲁”的诞生
如果要选一个近年来对中国通俗文学影响最大的西方文化概念，有不少人会选克苏鲁神话（Cthulhu Mythos）及其滋生的克苏鲁文学。
“克苏鲁”一词来自美国小说家霍华德·菲利普·洛夫克拉夫特于1926年创作的短篇小说《克苏鲁的呼唤》（The Call of Cthulhu）。在小说中，克苏鲁是远古时代就存在于地球的生物，“它有着一颗如同章鱼般的头颅，一张生长着一团触须的脸孔，一副披盖着鳞片、看起来如同橡胶般的躯干；它的前后脚上都长着巨大的爪子，背后还附生有狭长的翅膀”。
在洛夫克拉夫特的时代，流行“太空歌剧”式科幻小说，人们热衷于探索宇宙，克苏鲁的怪奇世界显得不讨喜。他大概意料不到，这个设定会在21世纪的电子游戏、漫画、影视剧中复活。在《魔兽世界》中、在《加勒比海盗》中，长满章鱼触手的混种生物随处可见，它们象征着人类对未知、对巨物的恐惧。
电视剧《怪奇物语 第二季》剧照。
2018年，“爱潜水的乌贼”作品《诡秘之主》开始在起点连载，尽管它并不是第一部运用克苏鲁元素的网文小说，但它是第一部以克苏鲁元素风靡网文世界的经典之作。“蒸汽朋克+克苏鲁”的设定，让《诡秘之主》成为克苏鲁流的开山之作，它除了受到国内读者的欢迎，也是最受海外用户喜爱的男频作品。
据阅文旗下海外门户WebNovel数据，《诡秘之主》总点击量高达3520万次，读者评分高达4.8分。不仅如此，在首届上海国际网络文学周上，《诡秘之主》更是一举夺得中国最受欢迎翻译作品榜首。
如果说“蒸汽朋克+克苏鲁”仍然是对西方文化资源的化用，2022年“狐尾的笔”创作《道诡异仙》，则将东方民俗与克苏鲁结合，让东西方文化资源产生碰撞、融合，形成了一种新的风格——东方克苏鲁。
有评论指出，东方的“克（苏鲁）系”去除了过多的残暴、疯狂与混乱，取而代之的是神秘、深邃、冒险和惊奇。“克系”的本土化将随着网文创作的拓展而越来越深入，《2022网络文学十大关键词》显示，克苏鲁也成为2022年网络文学最具潜力的设定之一。
现象级克苏鲁网文《诡秘之主》与《道诡异仙》。
《文学报》作者贾想撰文讨论克苏鲁的东方化：绝不是简单的“志怪化”，而是要让西方克苏鲁的种子，在东方的文化水土里吸饱全新的营养，结出一枚枚“混血的果子”。
与“男强”旗鼓相当的“女强”
2022年出现的舆论对“恋爱脑”的猛烈批判，反映了社会心态的变化：女性在经济独立后希望突破传统角色，要“搞事业”，如果结婚会对实现自我价值造成障碍，那不如不结。
“搞事业”这一观念反映到网文创作中，那就是读者从追“霸总文”转为追“女强文”。就像业内人士所注意到的，“女生之前希望男主是个霸道总裁，现在她们自己也是霸道总裁了”，相较于之前“男强女弱”的套路，现在的读者更希望看到“强女主”的形象，她们的共性就是美、强、狠。数据显示，2022年阅文女频新增作品中，“女强”标签排名第一。潇湘书院2022年热门作品《登堂入室》《魏晋干饭人》《被夺一切后她封神回归》等作品均是“女强”题材。
“女强”和之前流行的“大女主”概念还不一样。正如学者戴锦华所说，“大女主，只是一场复刻男性逻辑的幻梦”，大女主作品只是更换了角色性别，却没有改变“男强女弱”的权力逻辑。“女强”，则是与“男强”旗鼓相当，用历史人物来类比，她可以是妇好——中国历史上第一个有文字记载的女将军；也可以是“鸳鸯袖里握兵符”的秦末女将秦良玉。
“女强”也是对近年来日益觉醒的性别意识的呼应。山东大学文学院副研究员肖映萱指出，随着性别议题被网络一代越来越多地关注和讨论，女性情谊和女性互助开始成为女频小说中重要的书写主题，女主与女配不再存在竞争关系，而是携手并进。
“女强”上榜澎湃与阅文集团联合发布的《2022网络文学十大关键词》。
女性议题也成为近年来的出版热潮，业内普遍认为，2022年是名副其实的“上野千鹤子年”，有8种相关图书出版。有评论认为， “男性作家主导宏大叙事的时代正在过去，女性正在通过集体阅读、分享，反思、抗争自己身上的系统性困境”。
不可否认的是，网络文学既是故事的试验场，也是社会观念的田野现场。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邵燕君认为，网络文学20多年来的发展，恰恰反映了国人这些年的情感和情绪。
而网络文学之于2022年，无尽想象和热闹玩梗的背后，是超脱于现实，是抵达现实不可抵达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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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丨桃子酱
排版丨会长
校对丨赖晓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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