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姐这个假期狂追了一个美剧叫《风骚女子》(Minx)。
先听一下剧情简介,相信你也会像我一样激情入坑。
简单来说就是,一个真女权办了一本主打男性裸体的色情杂志,aka男色帝国创业史。
故事发生在上世纪70年代的洛杉矶,主角乔伊斯是一个学院出来的女性主义者,她觉得自己一生的使命就是办一本女权杂志,那个年代没人听说过这个玩意儿。
“Why is she so angry?(为什么她(封面女郎)看起来这么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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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感兴趣的出版商是一个色情杂志的老板道格。
他手上有一打类似《花花公子》的男性向色情杂志,但没有一本是给女人看的。
完全不搭边的两人就这么遇上了,一场神奇的碰撞就此开始。
说难听点叫“消费男色”,说好听了是——
“让色情从低俗里生发出艺术,让情色成为性解放的武器。”
冲着美好肉体,她姐火速前排围观。(温馨提醒:本剧的丁/丁含量确实高,堪称一本「鸟类观察大全」)
天哪,这不就是我们的故事吗?
(没有冒犯大家的意思,她刊的内容当然不能类比为黄色废料,当然偶尔看看男色确实有益身心健康,总之请容我慢慢解释)
和而不同的女人们
最让我赏心悦目的一幕,是几个女性(外加一个同志)为同一个目标奋斗的场景。
乔伊斯毕业于高等学府,她可谓是最原教旨的女权主义者。
办一本女权杂志是乔伊斯一生的志业,看看书架上分门别类的理论著作,可见她绝不是说说而已。
乔伊斯有着理想主义者的天真,觉得色情杂志是一场卑劣的妥协。
但别的地方甚至不让女人说话,她才不得不曲线救国。
道格手下对这本杂志最上心的人,竟然是一位卖肉为生的封面女郎——斑比。
斑比一生都被当成男性凝视下的玩物,从她的只言片语可以窥见,裸照模特行业充满了性剥削,但她毫无意识。
要是觉得斑比就是脑袋空空的胸脯四两,那就大错特错了。
她看完乔伊斯写的《母权觉醒》大受震撼,跟老板吵要涨工资。
随着剧情发展,斑比可爱的特质显现出来,除了当男人欲望的投射,她还有着各种超能力。
比如,无穷无尽的想象力,只用来拍AV质感的廉价裸照太屈才了,她要搞情色女权。
比如,她想出“丁/丁配对”的小游戏,为杂志增添不少风味。
还有一位神人为杂志出了不少力,她就是家庭主妇雪莉。
雪莉是乔伊斯的姐姐,她聪明伶俐、说话风趣,总能用话糙理不糙的方式,把高深的道理简单总结出来。
偏偏这么一个优秀女性却早早嫁做人妇,生了两个儿子。
丈夫就跟所有称职的美国丈夫一样,从来不出现;两个儿子是真正的恶魔,把家里搞得鸡飞狗跳。
跟乔伊斯搞杂志成了让雪莉逃离家庭梦魇的快乐之事,她放现在就是最会取标题的新媒体天才。
一篇《家庭补偿之窘境》,被她一翻译——
《孩子做家务有钱拿,那妈妈呢?》,现成的10W+标题。
《埃森施塔特对贝尔德:赋予生殖正义》。
雪莉翻译为《万岁,现在单身女孩有避孕药吃了》,是不是简单明了、一句中的?
家庭主妇、封面女郎、学院派女权……
几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人物,要不是色情杂志,她们一辈子不会一起共事。
是相同的价值观念,是女性主义,让她们的人生交汇在一起。
大家的答案各不相同。
圆子是天生的女性主义者,她出生在极度重男轻女的家庭,妈妈养家但没有话语权,爸爸大男子主义,她还有两个弟弟。
家里的经典语录是:“我们没有重男轻女,但儿子成家需要买房。”
每年过年回家浩浩荡荡的祭祖仪式,都是一场大型父权统治的表演,更加坚定了她去大城市打拼、逃离原生家庭的决心。
《我的姐姐》
与圆子相比,我的生活经历实在太过幸运。
我是独生子女,出生在一个性别平等的家庭,爸爸做饭,父母平摊家务,长大后才知晓这样的家庭分工在全国范围内都是少数。
读书的时候成绩不错,因此也没遭遇过女孩在学术上常见的性别压迫。
直到大学时的一场恋爱,我经历了权力完全不对等的亲密关系,我决定反抗那个精通PUA的前男友。
这像一场迟到的青春期,让我开始反思社会文化中更隐形的厌女症,并从书本中学习了大量性别理论和父权制。
当然,还有一半经验一半学术的新实践派。
Stella也是独生女,她被当成男孩一样养大,但她的妈妈却是男权观念的牺牲品。
妈妈给外婆赡养费,外婆转身就把钱给舅舅,为此妈妈伤透了心。
因为舅舅闹事,爸爸也是男主外女主内的大家长思想,妈妈辞去工作成为家庭主妇,与社会脱节。
《82年生的金智英》
爸爸总是不在,妈妈充当那个教育子女的恶人,Stella反驳说:“你又不赚钱,我凭什么听你的?”
二十年后她才知道这句话有多么致命。
比如妈妈完全被困在家庭内部的命运,比如“女孩不适合理科”“太强势的女人没人要”的声音。
我们因为天差地别的原因,走上了同一条道路。
正如办杂志的那群人,她们是那么不同。
但因为共同的生命经验,她们终将相遇。
一定要自证清白吗?
当然了,主角乔伊斯有着严重的思想包袱。
从办男色杂志的第一天起,她就遭到外界批评和自我怀疑的双重夹击。
读书时的女性偶像韦斯特伯里,成为政坛议员后反而沦为保守势力的代言人,她说乔伊斯庸俗、堕落,在办一本地狱的杂志。
乔伊斯做梦都梦到女性先锋格洛瑞亚的批评——“妥协,缺乏斗志,沦为笑柄”。
她的杂志在更加激进的大学校园里直接引发了一场暴乱,女学生说她:
“嘴上说是主义,内心全是生意。”
“婚姻的本质是强奸,你这个女权主义的冒牌货,应该被扔进垃圾堆。”
这一切,我可太熟悉了。
要么是破防大骂:“你的真面目原来是女拳。”
要么是拉踩着夸(因为我态度温和):“你才是真女权,不是那些要特权的田园女拳。”
无论哪一种方式,她姐都受够了。
仿佛女性要在性别思潮的分野中,必须提纯出一种绝对高尚、绝对正确、道德上无可指摘的世界观,我们才可以要求平等。
这种自证清白,女性干得还少吗?
说好的独立女性,你为什么要在社交网络上po性感照片?
声称女权的人穿得像妓女,这露肉的吊带真的不是媚男吗?
你说你支持平权,但并不反对女性向男性要彩礼?
你所有方面都没有可指责的点,你甚至赚钱养家,但居然生了孩子冠夫姓?
“鉴女权”成为鉴鸡、鉴婊、鉴媛、鉴绿茶……之外,又一大互联网甜点。
虽然一贬一褒(女权也不算什么褒义词),但底层逻辑却出奇地相似:
你的诉求不重要,我只关心你的成分。
可她姐总是被太多不符合“真女权”标准的女人深深打动。
刘小样一生都没有成为真正出走的娜拉,她最后还是一个在家务农、操持家务的农村妇女。
但她旷日持久的纠结,如同平原上的火山,打碎了社会对村妇居高临下的想象,她的能量持续灼烧着这个假装正常的世界。
苏敏阿姨出走了,但她没有离婚,这么一看,她的勇敢藕断丝连。
可她在别人眼中“该消停了”的岁数迈出家门,驾上房车周游世界,对抗全社会的偏见,“离不离婚”不该成为她一生全部勇气的注脚。
在很多人眼里,余秀华把自己满腹的才华浪费在了当网络泼妇和写小黄诗上。
但身为脑瘫却选择怒放生命,脱了一层皮也要离婚的酣畅人生,余秀华这股子嚣张不值得我们这些庸常人类啧啧称奇吗?
还有papi酱,因为生小孩引发冠姓权的全网大讨论,但她姐佩服于papi酱在婚姻中的新型实践。
因为不值一提,所以家庭内部的男女平权更加艰难,这需要无休无止的抗争、看似龟毛的革命和旷日经久的决心。
这么一看,一定是那个“真女权”标准出了问题。
或者更进一步,是“鉴定”这个动作不对劲。
为什么不能接受女性也是有瑕疵、有缝隙、有弱点的真实人类,非要把人性削足适履在一套严苛标准之下呢?
我想,我也许知道理由。
“鉴定”这个动词,其实是强势话语对弱势话语的管理。
这一系列流程和标准,把女性划分在不同的篮子里:
彼此的不同开始凸显,曾经的相似不再重要,于是她们宣誓主权、互相攻击。
这让我想到与《风骚女子》设置在几乎同一时代的另一部美剧《美国夫人》,它剖白了第二波女权运动浪潮的落幕。
《美国夫人》
那个风云时代明明涌现了那么多优秀、勇敢、有政治决心的女人们,但运动却以失败告终,女人重新退回家庭。
因为优秀的女性们分裂成不同的政治派别,她们内部斗争,然后被各个击破。
《美国夫人》
最终这一代最杰出的头脑毁于疯狂。
《美国夫人》
想想真是荒谬。
要求平等本就是天经地义,女性完全不需要剖肚自证、是不是寄生虫、有没有依附男性、曾不曾谄媚父权、是否一生体面……
也许,《风骚女子》提供了另一种可能性。
不管你是优雅还是低俗、精英还是底层、结婚还是丁克、喜欢男人还是独善其身……
不重要。
“真女权”标准不重要。
但你想搞好这个杂志吗?
想的话,就一起干吧。
上山不只一条道
超英结盟完毕,一切就大功告成了吗?
不,这才刚刚开始。
左右不是人的乔伊斯,一边被精英诟病为“冒牌女权”,另一边她想要启蒙的女人们连杂志文章都读不进去。
“太难了,这些文章看起来并不想被人读。”
“我努力了,但感觉文字在攻击我,把我推开。”
“易怒,不精彩,卖弄学识。”
还有一个她姐后台的经典反馈——“为什么总是这么长”。
哈哈哈,确实,她姐代入乔伊斯,很大部分原因是我们有相似的困境。
显然不能,而且本末倒置。
那么女性主义就成为了一门象牙塔的艺术,被束之高阁是必然的命运。
说实话,第一次听乔伊斯说《赋予生殖正义》,我也一脸懵,直到被雪莉翻译为“避孕自由”,这才直拍大腿。
不讲人话是知识分子的通病,这背后除了体现优越性之外,还透露出某种狭隘。
学术深度重要吗?重要。
但女性的身体经验同样重要。
甚至女性在不同阶层、不同状态下的不同处境,那些加倍复杂两难的处境更加重要。
女权思想不该有优先级,也不该存在鄙视链。
女性精英去打破玻璃天花板,职场女性对抗工作中的性剥削文化,家庭主妇跟丈夫重新分配家务,底层女性不被金钱交易……她们同样重要。
是你们让我再次确信:
女性主义不仅仅关于性别运动、关于女性。
更关乎每个人的日常生活。
无数个分享自己故事的朋友们
于是乎,乔伊斯相当于团队里的大脑,但她天真的理想主义必须被重新包装,这便是Minx超级团队干的活了。
女性主义是一场民众的运动,那么启蒙思想就必须贴近大众。按赵本山的话说“我是俗,但不庸俗”。
女性导师上野千鹤子也干过类似的事。
她指出之前对女性主义的讨论太精英了,用词更是不友好,把普通女性排除在外。
于是她把过去艰涩的女权理论重新书写,发表了更平易近人的《厌女》《父权制与资本主义》。
《从零开始的女性主义》
文章重新包装了,还不够。
乔伊斯的药还需要更诱人的糖霜。
《Minx》选择的糖霜是美男肉体。
如果非要类比的话,她刊通常使用的糖霜是明星八卦。
好问题。
她姐的回答是,反正这个瓜不吃也得吃,为什么不能顺便分析一下背后的性别文化,为什么要放过这个瓜呢?
就像随机波动在聊“疯女人”时提到的:
“为什么要轻易放过它们,这些娱乐八卦分明是这个时代的培养皿和现成的田野调查。”
是的,娱乐至死的年代,总得有点魔法打败魔法的乐观主义。
如果明星八卦是这个时代的《花花公子》,那就把《花花公子》变成《Minx》,用女性视角重新解读。
当然了,就像上世纪70年代的女权运动一样,一本男色杂志绝对不是唯一的启蒙道路,她姐写的女性故事和明星八卦也不是。
事实是,没有所谓的唯一正确的道路,应该允许每一条道路自由生长。
我们需要张桂梅把一个又一个的女学生送出大山。
我们需要上野千鹤子成为这个时代的先驱。
她们都走在不同的道路上,自我实现也好,造福众生也行。
女性每一条通往自由的道路都值得大大地赞颂。
她姐愿意成为你们的陪伴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