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是中国文学中的弃儿。在近三千年的文学史长河中,人们开口诗骚,闭口词曲,却极少关注故事,它就像中国文化中的流浪者。
《孟姜女故事研究及其他》
数千年来,故事没有自己的家园,流浪在经书、史书、子书、巫书中,侧身于讲史、说经、叙事诗 、小说、戏曲的字里行间。直到二十世纪初,周作人发表《童话研究》《儿童文学小论》,顾颉刚发表《孟姜女故事的转变》《周易卦爻辞中的故事》,胡适撰出《歌谣的比较的研究法的一个实例》,钟敬文刊布《中国民间故事类型》,茅盾出版《中国神话研究》,赵景深陆续出版《童话论集》《民间故事研究》等[1],人们才惊诧地注意到了故事的魅力,才发现故事是史书抒写的重要构件,是诸子借喻的重要言说方式,是小说及其他叙事类文体发展的温床,是古代圣贤与议论“空言”相对的“见之于行事”的另一种表达。
国内外学术界从叙事学、故事学的角度专给故事下定义的并不多,它常常被包含在“叙事”“叙述”的定义中[2]。比如,普林斯说:叙事无处不在而且变化无穷,是“对于一个时间序列中的真实或虚构的事件与状态的讲述”[3]。
福斯特认为,“故事就是对一些按时间顺序排列的事件的叙述”[4]。就本文主要讨论的中国早期(先秦两汉)故事的语境而言,我们把对某事物有情节、情境、生动的叙述散文称作故事,通常以章或片段的面貌呈现,是否虚构、时间顺序、人或物等并非其要素。其与魏晋以后的故事多虚构、篇幅较长等有明显不同。
“故事”的名义由来已久,内涵十分丰富,并不等同于现代西方文学术语中的故事。追本溯源,故事的产生极为古老,但其实在名之先。“故事”一词,战国时期已有,但通常是指旧业、陈规、旧法、惯例等。作为文学性故事的词义大约出现于两汉时期,如司马迁《太史公自序》所说“余所谓述故事,整齐其世传,非所谓作也”“天下遗文古事靡不毕集太史公”“析父善言古事焉”中的“故事”“古事”,都指旧事、往事。褚少孙所云“窃不逊让,复作故事滑稽之语六章,编之于左。可以览观扬意,以示后世好事者读之,以游心骇耳”中的故事[5],应当是指动人的往事,带有文学故事的色彩。
孙少华、笔者都曾详细讨论过这一问题[6],这里不再重复,稍补充点材料和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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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早期小说生成史论》,陈洪著,中华书局2019年9月版。
新补材料二条,一是帛书《战国纵横家书》第十三章有“齐秦复合, 反(返),且复故事,秦卬曲尽听王”[7],可信为战国前的语料,也是旧例、老办法的意思。
二是唐代玄奘《大唐西域记》“救生鹿本生故事”“象、鸟、鹿王本生故事”,可以确定是文学性的故事。
新补论一点,东汉以来称作某某故事的书籍不少[8],但其中所写并非都是故事。如《汉武故事》向来被视为小说,其中文学性的故事很多,但其中写亭台形制、事物由来、朝廷制度和惯例等条目也不少,凡“故事”原来词义所包含的内容基本都有。
如《艺文类聚》卷十八:“《汉武故事》曰:起明光宫,发燕赵美女二千人充之,率取十五以上,二十以下,凡诸宫美人,可有七八十,与上同辇者十六人,员数恒使满,皆自然美丽,不使粉白黛黑。”
同书卷八十三:“《汉武故事》曰:上起神屋,前庭植玉树,以珊瑚为枝,碧玉为叶,华子青赤,以珠玉为之,空其中如小铃,鎗鎗有声。”[9]盖宫殿、选宫女、造树等当然不是文学叙事。
《艺文类聚》
反过来说,其它故事书中亦有些生动的故事,例如:
卫太子岳鼻,太子来省疾,至甘泉宫,江充告太子勿入,陛下有诏,恶太子鼻岳,以纸蔽其鼻。充语武帝曰:“太子不欲闻陛下脓臭,故蔽鼻。”武帝怒太子,太子走还。(《三辅故事》)[10]
陆机为成都王所诛,顾左右而叹曰:今日欲闻华亭鹤唳,不可复得。华亭吴国拳县郊外之野,机素游之所。(《晋八王故事》)[11]
桓玄在南常出诣殷荆州,于鹳穴逢一老翁,群驱青牛,形色瓌异。玄即以所乘牛易取,乘之至灵溪,骏駃非常。玄息驾饮牛,牛走入水不出。桓使觇守,经日绝迹。当时以为神物。(《渚宫故事》) [12]
据此三条看,汉唐间这类古书当与《西京杂记》类似,其中故事与杂事、旧例往往混杂在一起。
在用“故事”指称文学性叙事作品以前,其实还有用“说”“传”“记”“语”“言”等来指称故事的,虽然不是专称。
《佛教与中古小说》
这种差异的产生,与古人不太在意对一般概念的使用有关。比如东汉王充在同一篇文章里对杜伯、庄子义、杜有故事即有“传”“说”“语”三种称法。他说:
传曰:“周宣王杀其臣杜伯而不辜,宣王将田于囿,杜伯起于道左,执彤弓而射宣王,宣王伏韔而死。赵简公杀其臣庄子义而不辜,简公将入于桓门,庄子义起于道左,执彤杖而捶之,毙于车下。”……故杜伯、庄子义之语,往往而存。……郑伯有贪愎而多欲,子皙好在人上,二子不相得。子皙攻伯有,伯有出奔,驷带率国人以伐之,伯有死。……然则伯有之说,杜伯之语也。[13]
传中所说两个鬼怪故事都来自《墨子·明鬼篇》,伯有故事则来自《左传》襄公三十年。由此可见,对古籍中一些词语的辨析还是相当棘手的,既不能不辨,又不能过于执着。这里简要讨论常见的“说”和“传”。
先看“说”。在《战国策》中,好以“有说”“愿闻其说”“请闻其说”等引出故事或某种道理,形成了一种叙事或论述的套路。
《宋本战国策》
例如:
齐令周最(冣)使郑,立韩扰而废公叔。……公叔曰:‘请闻其说。’对曰:‘齐大夫诸子有犬,犬猛不可叱,叱之必噬人。客有请叱之者,疾视而徐叱之,犬不动;复叱之,犬遂无噬人之心。……’”(《韩二》)[14]
齐宣王见颜斶,……王忿然作色曰:“王者贵乎,士贵乎?”对曰:“士贵耳,王者不贵。”王曰:“有说乎?”斶曰:“有。昔者秦攻齐,令曰:‘有敢去柳下季垄五十步而樵采者,死不赦。’令曰:‘有能得齐王头者,封万户侯,赐金千镒。’由是观之,生王之头曾不若死士之垄也。”宣王默然不悦。(《齐四》)[15]
两条之“说”,都是先讲一个故事,再加以议论性的分析。
这种称法在诸子书也不少见,比如:
桓公读书于堂上。轮扁斫轮于堂下,释椎凿而上,问桓公曰:“敢问,公之所读者何言邪?”桓公曰:“寡人读书,轮人安得议乎!有说则可,无说则死。”轮扁曰:“臣也以臣之事观之。斫轮,徐则甘而不固,疾则苦而不入。……”(《庄子•天道》) [16]
靖郭君将城薛,客多以谏者。靖郭君谓谒者曰:“毋为客通。”齐人有请见者曰:“臣请三言而已。过三言,臣请烹。”靖郭君因见之。客趋进曰:“海大鱼。”因反走。靖郭君曰:“请闻其说。”客曰:“臣不敢以死为戏。”靖郭君曰:“愿为寡人言之。”答曰:“君闻大鱼乎?网不能止,缴不能絓也,荡而失水,蝼蚁得意焉。今夫齐亦君之海也。君长有齐,奚以薛为?君失齐,虽隆薛城至于天,犹无益也。”(《韩非子·说林》)[17]
《韩非子集解》
此二者之“说”,略有不同。前者是以“斫轮”之事为喻,后者则以寓言故事作譬喻,都是故事,只是“海大鱼”的故事性更强。
《韩非子》之《说林》篇由70多个故事或谚语组成,《内外储说》篇所收集的“说”约有200个。《储说》篇往往在议论中用“其说在”某某,提示下文解说性的譬喻故事。例如,《内储说上》【经四】云:“一听愚智不分,责下则人臣不参。其说在‘索郑’与‘吹竽’。”其下文【说四】有云:
魏王谓郑王曰:“始郑、梁一国也,已而别,今愿复得郑而合之梁。”郑君患之,召群臣而与之谋所以对魏。郑公子谓郑君曰:“此甚易应也。君对魏曰:‘以郑为故魏而可合也,则弊邑亦愿得梁而合之郑。”魏王乃止。
齐宣王使人吹竽,必三百人。南郭处士请为王吹竽,宣王说之,廪食以数百人。宣王死,湣王立,好一一听之,处士逃。[18]
两条故事正对应“其说在”的两事。从韩非之《说林》、内外《储说》到刘向之《说苑》,“说”俨然成了故事的代名词。因此,有学者称先秦以来有一种“说体文”或“说体”存在[19],是很有道理的。
次看“传”。《说文解字注》说,“传,遽也”,其本义是驿、快驰,后其展转引伸义,则将通关文书、传注、流传等都称为传[20]。
据此可知,在古代传不仅可以作名词,指那些用以流传的文书、传记、注书、传说和言论等,还可以作动词,指传释、讲说和传递等行为。在先秦,“传”往往指诸子的讲授以及相关的著述。
《论语·学而》篇:“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 何注:“言凡所传之事,得无素不讲习而传之。”[21]《孟子·梁惠王章句》云:“齐宣王问曰:‘文王之囿方七十里,有诸?’孟子对曰:‘于传有之。’”赵注:“于传文有是言。”[22]
朱熹集注《论语》
至于《墨子》《荀子》,都有不少以“传曰”引述的古往言论。吕思勉曾专论传、说与记,指出:“与经相辅而行者,大略有三:传、说、记是也。……传、说二者,实即一物;不过其出较先,久著竹帛者,则谓之传;其出较后,犹存口耳者,则谓之说耳。”[23]
廖群曾详细考察“说体”之“传”、经传之“传”和《韩诗外传》之“传曰”等情况[24],很有见地。这里再稍作补充。“传”作为讲授活动和文本,由开始与儒家的传业和神圣经典的有关,逐步转变为普通的传述行为和一般的文献,从而与故事、文体或文类发生了关联。请看经学中所谓“传”:
传曰“文王基之,武王凿之,周公内之”,……故大雅十八篇、小雅十六为正经。正义曰:……凡书非正经者,谓之传。未知此传在何书也。(《毛诗正义》)[25]
汉世通谓《论语》《孝经》为传。以《论语》《孝经》非先王之书,是孔子所传说,故谓之传,所以异于先王之书也。(《论语注疏解经序》)[26]
《诗》《书》谓之传者,传,传也,博识经意,传示后人也。此皆其人自题,故或言传,或言注,无义例也。(《尔雅注疏》)[27]
《尔雅注疏》
前二例都是分辨经书与传书的,界限似乎严格,连《论语》也只能称为传。第三例则表明,由于各时代、各学派称“经“的标准不同,因此“传”书的内涵也就变得游移宽泛了。
实际上在经学以外的场合,称“传”、作“传”的情况非常宽松。如《荀子》中“传曰”有20多处,所引就很广泛。从以下《史记》几例可见在经学的时代“传”的内涵变化:
《诗传》曰:‘汤之先为契,无父而生。契母与姊妹浴于玄丘水,有燕衔卵堕之,契母得,故含之,误吞之,即生契。”(《三代世表》)
传曰“青采出于蓝,而质青于蓝”者,教使然也。(《三王世家》)
臣为郎时,见《万毕·石朱方》,传曰:“有神龟在江南嘉林中。嘉林者,兽无虎狼,鸟无鸱枭,草无毒螫,野火不及,斧斤不至,是为嘉林。龟在其中,常巢于芳莲之上。左胁书文曰:‘甲子重光,得我者匹夫为人君,有土正,诸侯得我为帝王。’求之于白蛇蟠杅林中者,斋戒以待,譺然,状如有人来告之,因以醮酒佗发,求之三宿而得。”(《龟策列传》)[28]
这三例都是出自西汉后期褚先生的补笔。第一例《诗传》所云是故事,据《索隐》注,出自《诗纬》。
可见当时用传做书名并不严格,传的内容不限于字句训释,也可以引神话故事解说。第二例传曰所指则是譬喻和议论,据下文所引知,当是出自《荀子·劝学篇》。第三例所传显然是志怪性的故事。
《诗化人生:魏晋风度的魅力》
由此三例看,史传之传转向文学之传,正是由于故事的大量介入而逐步形成的。《史记》中的《滑稽列传》《龟策列传》《刺客列传》等都可以作为侠客故事选、博物志怪故事选和俳优故事选来读,而后世之《列女传》《列仙传》《笑林》《列异传》《感应传》等类型化的故事集或小说集,都可以看到史传的深刻烙印。
比较而言,“故事”所指称的故事,多是从旧事、惯例、制度、故实转变而来,多与史家有关,因而多带有杂史、杂传、杂记的色彩。而“说”所指称的故事,则传说、寓言、史事多样化,多与诸子、策士有关,因此多带有论说、议论的色彩。
而“传”所指称的故事,则多指从传记、讲述、注书和非经之书中而来,因此不仅其内容更广泛,而且逐渐由传述行为而转变成为某些文体了。
《升霞与涅槃》
值得特别注意的是,古代“说”“传”“语”“言”等可以来指称“故事”,但绝不是对“故事”的专称,因为它们还可以指议论和一般的叙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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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本文为国家社科基金项目(编号:16BZW042)书稿的序论(代序),发表时篇幅有所压缩。
[1] 参见刘守华著《比较故事学·中国比较故事学回顾》,上海文艺出版社,1995年版,第102-106页。
[2] 参见刘守华著《比较故事学》,申丹著《叙述学与小说文体学研究(第三版)》(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徐岱著《小说叙事学》(商务印书馆,2010年版)等。
[3] [美] 杰拉德•普林斯著,徐强译:《叙事学:叙事的形式与功能》之导论,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3年版,第2页。
[4] [英]爱·摩·福斯特著,苏炳文译:《小说面面观》,花城出版社,1984年版,第24页。
[5] (汉)司马迁著,(南朝宋)裴骃集解 (唐)司马贞索隐 张守节正义:《史记》之《太史公自序》《楚王世家》《滑稽列传》,,中华书局,1959年版,第3299-3300、3319、1705、3203页。
[6] 孙少华《史书“故事”的文体衍化与秦汉子书的叙事传统》,《中南民族大学学报》(社科版),2014年第2期;拙著《中国早期小说生成史论》,中华书局,2019年版,第50-53页。
[7] 马王堆汉墓整理小组:《战国纵横家书》,文物出版社,1976年版,第44页。
[8] 《隋书·经籍志》卷三十三“旧篇”类录有《汉武帝故事》二卷、《晋故事》四十三卷、《晋建武故事》一卷、《晋咸和、咸康故事》四卷(晋孔愉撰)、《晋修复山陵故事》五卷(车灌撰)、《晋八王故事》十卷、《大司马陶公故事》三卷、《郄太尉为尚书令故事》三卷、《沔南故事》三卷(应思远撰) 、《皇储故事》二卷等十种,《旧唐书·艺文志》卷四十八录“列代故事四十二家”。据《文选》注、唐宋类书《类聚》《御览》引,还有《三辅故事》《洛阳故事》《诸葛故事》《东宫故事》等。
[9] (唐)欧阳询撰:《艺文类聚》卷十八、卷八十三,中华书局,1982年版,第325、1428页。
[10] (宋)李昉等撰:《太平御览》卷三百六十七,中华书局,1960年版,第1690页。
[11] (唐)欧阳询撰:《艺文类聚》卷九十,第1563页。
[12] (宋)李昉等撰:《太平广记》卷四百三十四,中华书局,1961年,第3519页。
[13] 黄晖校释:《论衡校释》卷二十一,中华书局,1990年版,第885-895页。
[14] 范祥雍笺证,范邦瑾协校:《战国策笺证》卷二十七,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第1559页。
[15] 范祥雍笺证《战国策笺证》卷十一,第639-640页。
[16] (清)郭庆藩撰,王孝鱼点校:《庄子集释》,中华书局,1961年版,第491页。
[17] (清)王先慎撰,钟哲点校:《韩非子集解》卷八,中华书局,1998年版,第195页。
[18] (清)王先慎集解:《韩非子集解》卷九,第214页、232页。
[19] 如王齐洲《说体文的产生及其对中国传统小说观念的影响》(《中国文学观念论稿》,湖北教育出版社,2003年版),廖群《“说”、“传”、“语”:先秦“说体”考索》(文学遗产,2006年第6期)。廖群又著有《先秦说体文本研究》(中央编译出版社2018年版)有更周翔的讨论。
[20] (汉)许慎撰,(清)段玉裁注:《说文解字注》第八篇上云,“传,遽也”。段注云,传,驿也。传者,如今之快马。“又文书亦之传。司关注云:传如今移过所文书是也。……凡展转引伸之偁皆曰传,而传注、流传皆是也”。浙江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第377页。
[21] (魏)何晏等注,(宋)邢昺疏:《论语注疏》 卷一,《十三经注疏》,中华书局,1982年2刷,第2457页。
[22] (汉)赵岐注,(宋)孙奭疏:《孟子注疏》卷二上, 《十三经注疏》,中华书局,1982年2刷, 第2674页。
[23] 吕思勉著:《吕思勉读史札记》(增订本)第三八八条,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重印本,第749页。
[24] 廖群著:《先秦说体文本研究》,中央编译出版社,2018年版,第61-71页。
[25] (汉)汉毛亨传、郑玄笺,(唐)孔颖达疏,龚抗云等整理:《毛诗正义》 卷九,李学勤主编:《十三经注疏》(标点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544页。
[26] (魏)何晏等注,(宋)邢昺疏:《论语注疏》 卷一,第2455页。
[27] (晋)郭璞注,(宋)邢昺疏:《尔雅注疏》卷一,《十三经注疏》,中华书局,1982年2刷,第 2568页。
[28] (汉)司马迁撰:《史记》,第505、3226-3227、3227-322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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