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罗马诗人维吉尔在《埃涅阿斯纪》中,将谣言喻为一只怪鸟——昼瞭望而夜疾行,路愈远而力愈强,眼耳口舌多于羽毛……时至今日,此喻未免无力。挟互联网之威,谣言更像三体人的“智子”,无孔不入、无远弗届。倘再加以涉黄因素,则简直就是“水滴”降临,轻易便可摧毁人类可怜的“理性舰队”。
由此试看近期热搜,不禁齿冷心寒——苏州大学一男生编造黄谣之波未平,南华大学一男生贩卖黄谣之波又起……一时人人自危,直呼可怕。
然而,细察这两起犹如复制粘贴般相似的黄谣事件,我们或许可以看出:相比于黄谣本身,造谣者之间的相似性更令人细思极恐。
一方面,两名造谣者在现实中非但精神正常,而且堪称优秀——其中一人曾获评省级“最美中学生”,另外一人则是名校考研推免生,如将两者相加,大概便是期末评语里的“品学兼优”。可以想见,两家的墙上一定贴满了各类奖状,两人从小便是传说中的“别人家的孩子”。若非恶行曝光,或仍前途无量。
人前人后言行不一,线上线下人品迥异……这一形象落差,不禁令人想起一个貌似作古但从未消失的人群——伪道学。
伪道学中最知名者,当数鲁迅在小说《肥皂》中塑造的中年油腻男。此人一边可以由女性话题大谈贞洁,一边可以由一块肥皂想入非非,正所谓“一见短袖子,立刻想到白臂膊”……将此形象代入上述造谣者,在精神层面几乎毫不违和。表面光风霁月,内在男盗女娼,人性中的幽微复杂之处于此毕现。
另一方面,两人造谣中伤对象多为相识的女性——或为高中同学,或为大学同学,甚至是多年友人……若其恶行纯为赚钱,那么未免过于愚蠢。我们可以大胆猜测,即使黄谣无利可图,他们大概率仍会恶向胆边生、谣从口中起。与其说他们为了现实利益违反理性,不如说他们由于心理隐僻丧失理性。
究其心理根源,我们可以尝试得出一个经验性结论——大凡造黄谣者,都以亵渎崇高、玷污优美为快,此类案例多不胜数。圣如孔子,仍不免“子见南子”之讥,以至于要以“天厌”之誓自证清白;美如李清照,却被伪道学们评为“不终晚节”“无检操”,人生不幸竟成了“荡妇羞辱”……
或许,李清照之于伪道学,正如受害女性之于造谣者,都属于可望而不可即、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女神。亵渎女神带来的快感,对他们来说远胜金钱。
黄谣之兴,已非一日。两千年前,屈原就曾以“谣诼谓余以善淫”自喻身世。纵观二十四史,历朝历代均不乏其例。人性之幽暗,可见一斑。
鲁迅在《谣言世家》一文中写道:“谣言世家的子弟,是以谣言杀人,也以谣言被杀的。”这当然是鲁迅愤恨之余的快语,事实上,造黄谣而取其祸者并不多见。前几年还有人编造“鲁迅日记”,其中大书鲁迅如何“逛怡红院”。造谣者甚至颇具文采,行文俨然鲁迅手笔。七分实、三分假,正是谣言最可恶之处。
鲁迅泉下有知,怕也只能说一句“这日记不是我写的”……
话说回来,我们既能总结出一部“黄谣史”,自然也可总结出一部“治谣史”。曹操在《整齐风俗令》中,就曾将黄谣与其他三种谣言列为“四害”,并立誓“四者不除,吾以为羞”。尽管不知效果如何,至少可令造谣者惧。
而在互联网时代,“黄谣世家”固然穿上了“七里神靴”,“治谣将军”也可配上“倚天长剑”。毕竟,唯有魔法能够打败魔法,唯有技术能够克服技术,黄谣即使真如“水滴”般无坚不摧,也未必能挡法律武器之一击。
谢杨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