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宏旺
每年腊月初六中午吃炸油糕,那天我生日。然后妻子就会说,赶明儿个浸点豆子,做腊八红稠粥。我说家里就咱两个人怎么做稠粥?不值当。妻子没再多言语,却到底还是坚持做。她说可以放冰箱里,孩子们马上放寒假,回来就能吃了。
我们这里的腊八粥不是广告片里的那种浓汤浓汁儿八宝粥,而是用高粱糯米花生和各种豆子加红枣果脯果干,浸透熬熟熬烂,再用勺子搅成糊状的稠粥。不过早些年,这些材料中有几样人们不一定都能备上,毕竟物质条件差一些。
妻子很会做腊八红稠粥,实际上她什么饭都做得极好。初七下午妻子便鼓捣出十来个小袋子,这个米那个米,花生米,这个豆那个豆,还有红枣和蜜枣,红黄黑紫橙,颜色丰富得很呐。盆里加温水浸上几个钟点,再温火慢熬。晚上8点多,粥便做好了。
“哎呀,怎么这么早呀?不是明儿早上才弄吗?”
“赶明儿个早上再弄,你早就成红眼儿了哇。今儿个先熬烂乎,明儿个早上勺子一搅就好。”妻子的手艺不赖,红稠粥很好吃!
家乡左云有腊八一早吃红稠粥的习俗。记得小时候,母亲老催我们腊八早上早起,说红稠粥要早吃,不然会红眼儿。我们开始很相信这个,便早起吃粥。但说老实话,某一年母亲的红稠粥真不是很好吃的,于是某一年的腊八,我们就不怎么害怕红眼儿了,也不早起了。我知道我这样说是大不敬的,但这确是实言。那时候的粥不太可口的原因,那个年代过来的人都明白的,毕竟原料不那么丰富没那么讲究,缺这少那常有的事儿。
在家乡,过腊八,冰是一定要刨回来的。那时候十里河水大,冬天冰也厚,在这里刨冰省力气,一刨一撬后,胸脯一般大一块冰就起来了。抱起来看看瞧瞧,冰里面的小气泡儿,像黍子,像黄豆,还是像莜麦?回去告诉爹和妈,爹妈便会说,嗯嗯,你们看这像黍子,这像莜麦……明年咱要多种点啥。
刨回来的冰放水缸里一大块,锅台上放一块,院里的粪坑也要立一大块,牛圈羊圈外头也放一块,冰上放一匙红稠粥。对于庄稼人来说,那里面的寓意不言而喻,五谷丰登、牲畜兴旺,光景一天比一天红火。今天我们还过腊八,却不去刨冰了。哪里去刨那么大又那么干净的冰?如今,有的人家在家的人口太少,过腊八就会去超市买几罐娃哈哈八宝粥,象征一下,有个意思就好。远在他乡打拼的儿女们,奔波忙碌中如果能想起腊八这个日子,估计也只能效仿上法。
关于腊八和腊八粥的说法太多,有关于宗教的,有倡导勤俭持家、教育后代务必养德别成为不肖子孙的。也许一千个地方就有一千个不同的说法,而我这么琢磨:谈论腊八粥的时候,是不是也在提醒人们,不论身在何方、距离多远,是该筹划回家过年阖家团圆的时候了。
儿时,每到腊月初六,母亲高兴地张罗着粉黄米,然后招呼我去院子南墙边的碾坊去推碾子压糕面。还要浸豆子,煮豆子,做豆沙馅儿,中午吃炸油糕,当然包的就是豆沙馅儿。这么忙活只因为初六是我的生日,而我却不懂那一天也是母亲的受难日。母亲到今天也没有忘记初六这个日子,也总是记得提醒我们尽量亲手做一碗腊八红稠粥。
母亲是很有仪式观念的一个人,这一点我们都能感觉得到,而母亲多年已经习惯了,也许心里并不知道自己是这样。好多年的初六这天,吃完炸油糕,母亲便会不住地念叨,赶明儿再浸点豆子,好做红稠粥,过腊八哩。于是我们每年都理所当然地吃到母亲的腊八粥。
母亲当年的念叨,和妻子今天的念叨是一模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