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一位在新西兰搞IT的华人发帖称,意外发现自己的上司,竟然是顾城的儿子。
只不过他完全不会中文,只知道自己的父母很久之前就去世了,父亲是位诗人。
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顾城与北岛、舒婷等人掀起了朦胧派诗潮,开一代风气之先。
其诗如梦似幻、意象清新、充满了童话般的色彩,空灵纯净,因此,被誉为当代的“唯灵浪漫主义”诗人。
顾城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这首题名为《一代人》的小诗,表达了一代人在历经漫漫“黑夜”后,对光明的强烈渴望与执着的追求,也鼓舞了无数在十年浩劫之中饱经身心的巨大摧残和戕害的迷惘者和探索者。
但就是这个给很多人带来奇思妙想和心灵慰藉的诗人,却在30年前,先杀死了自己的妻子,然后自缢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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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3年10月8日,顾乡接到了弟弟顾城打来的电话,电话里顾城只说了一句:“我把谢烨给打了”,声音低沉,充满绝望。即刻意识到大事不好的顾乡马上拨通了当地急救中心的电话。
当救护人员到达现场后,发现顾城已经自缢于一棵大树之下,其妻谢烨则倒卧在岛上的一条小径上,头部有被斧头砍伤的痕迹。
谢烨被拉到医院经过数小时的急救后,仍不治而亡。
作为一个才气斐然的女子,谢烨曾写下过这样的诗句:
当我离去的时候/我们相信你能微笑/能用愉快的眼睛,去看鸽子/能在那条小路上/跳舞,一边想入非非地/设计着未来/我相信我是幸福的/甚至幸福得不能呼吸......
顾城的妻子谢烨
没想到,当她真正地离去时,没有他含情的注视,没有鸽子飞过,她倒卧在那条小路上,痛苦得无法呼吸......
她更没想到的也许是,那个令她万劫不复的,是她曾经用整个青春与生命去爱的丈夫。
他最大的桂冠是诗人,但诗人成为凶手时,不啻于暴君。
顾城年少随父亲——著名诗人顾工一起下放至山东的一个农场,在那里度过了动荡亦寂寞的少年时光。
顾城全家福
那时,他的世界除了放猪,便是与山川、草木、星空对话。柳枝抽条,秋虫呢喃,成为他孤独天地中值得展颜一笑的快乐。
据说,他5岁开始写诗,14岁便写出了被认为是“朦胧诗”代表作之一的《生命幻想曲》。
少年顾城
1977年,21岁的顾城正式发表诗作,后与江河、北岛、舒婷、杨炼合称为五大朦胧派诗人。
那时,在中国诗坛,他名满天下,被人称作“童话诗人”,因此他的诸多行为皆带有一种浪漫、奇幻的色彩,包括他对谢烨的一见钟情。
1979年的夏天,顾城和谢烨同坐一列从上海开往北京的火车,两人的座位恰巧挨着。
他看到有着一双小鹿般清澈眼睛的谢烨,那个长发女孩,笑靥纯真,纤巧秀颀,他羞赧至极,不敢看她。
在他后来对谢烨的描述中,说她的眼睛犹如“梦幻的鱼群”,“鼻线和嘴角有着金属的光泽”,而自己“好像在回避一个空间,一片清凉的树”。
在不久写给谢烨的信中,他再度表达了对谢烨无法节制的喜欢:“我觉得你亮得耀眼,使我的目光无法停留。”
临下车前,他将写有自己地址的纸条塞给谢烨。后来,谢烨拿着这张纸条,挨家挨户去寻找顾城。
在她轻轻地敲开他的门扇后,那张睡眼朦胧的脸满是讶异与惊喜。
顾城回忆当初的重逢:“我看到四处全是金光,还带着彩虹,我不敢想象她能来。”
谢烨却说,我就想看看你是不是个骗子,你给我留的地址是不是真的。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顾城与谢烨
一在上海,一在北京,天南与地北,但仍无法阻拦他们的爱情。自此,顾城开始给谢烨写信,那些情书大多是一首首唯美的诗:
太阳落山的时候,
你的眼睛充满了光明
像你的名字,像辉煌的天穹
我将默默注视你
让一生都沐浴着光辉
但谢烨父母并不喜欢顾城,后来,顾城就去了上海,不管不顾地睡在谢家门口,接着吃住在谢家,直到谢烨的父母答应了两人的交往。
她将他的偏执当做“执着”,将他的诗情当做深情。
1983年8月5日,他们终结连理。
四年后,顾城应邀出访欧美,进行文化交流、讲学活动。一年后赴新西兰,被聘为奥克兰大学亚语系研究员。
婚后,谢烨跟着顾城奔波辗转,最后他们定居在了激流岛。
1989年1月,顾城辞去奥克兰大学的职务,专心在岛上种菜、养鸡、作画、写作。
顾城在激流岛
两年后,一个在国内曾无比崇拜顾城的女诗人李英也来到了激流岛。
他们三人曾相遇在诗会上,在这场诗会上,顾城代表的朦胧诗派受到了猛烈地抨击,而李英当时站了出来,力排众议、无比坚定地支持顾城谢烨夫妇,三人自此结下了志同道合的情谊。
后来李英不顾一切投奔顾城,他们的爱情也渐成星火燎原之势。
他称她为英儿,并在她离开后为她写了一本书,就叫《英儿》。
英儿
令人匪夷所思的是,三个人的世界竟然“和谐”相处。暂时的相安无事,不代表两个女子的内心一直波平如镜。
乌托邦的空中楼阁终抵不过现实的飓风,英儿也许慢慢发现,她一直痴迷着的“诗歌王子”顾城在现实中,不过是一个性格阴郁,喜怒无常,没有任何生活自理能力的“婴儿”。
谢烨、顾城、英儿
更何况小岛闭塞,他们的生活步履维艰,靠领救济金生活。
此外,她和谢烨天天提心吊胆,提防顾城不知何时爆发的歇斯底里。粉红色的绮梦渐渐消失,现实裸露出狰狞的牙齿,她于是和岛上的一个教英语的老头私奔了。
顾城得知英儿失踪,几近疯狂。不久,谢烨也爱上了一个德国的留学生,留学生追求谢烨已久,谢烨在那个予她温存和重新做回女人的男子身上,仿佛看到了挣脱黑暗的一道曙光。
顾城一直以为他们的三人城堡可以固若金汤,英儿是热烈的情人,谢烨是贤淑的妻,红玫瑰有红玫瑰的奔放,让他黯淡枯燥的生活云蒸霞蔚;白玫瑰有白玫瑰的贞洁,让他被妥帖照顾,岁月安好。
但最后,她们都纷纷“背叛”了他,消失的消失,准备远走高飞的意欲远走高飞,顷刻间,大厦崩塌,徒留一片废墟。
他在写给儿子的遗书中写道:“木耳,我今天最后去看你,当马给你骑,我们都开心。可是我哭了,因为我知道这是最后一次见你,别怪你爸爸,他爱你、你妈妈,他不能没有这个家再活下去。”
顾城与儿子
在那场杀戮和自裁前,顾城到底想到了什么呢?我们不得而知,但无疑,他的内心是崩溃的,是悲愤的,是惶恐的,是绝望的。
浪漫的想象与充沛的才情,赋予了他纷披如云的玫瑰金一般的诗句,但孤僻与偏激的性情,以我为大的执念,没有赋予他正确处理感情与人生危机的冷静与智慧。
那一刻的舐犊情深,也无法将他带离恐惧与被抛弃的无助的深渊。
于是,一场灾难不可避免地发生。
也许,在那场悲剧发生前,诗人还以为是人人负他,殊不知,他才是那个真正的“始作俑者”。
顾城曾经说过:他的理想是建立一个人间天堂、人间的女儿国,而他就是这王国中唯一的男人。
当英儿到来后,他与之卿卿我我,甚至重演了当年与谢烨的缠绵悱恻。
顾城不无得意地认为,两个女孩都爱他,她们相处得真跟姐妹一样,彼此关照,互谅互让。
但当想象破碎,掌控失控时,他们便陷入惶惶然的惊惧里。
当英儿弃顾城而去后,顾城痛苦至极,并开始写《英儿》,在这本书里,他用充满唯美的笔调细述他们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包括他俩的性爱过程与种种微妙的体验。
顾城全部讲述出来,一个字一个字,都是谢烨亲手打出来的。
那一刻,他有没有考虑到作为妻子谢烨的感受呢?一个女子即便再豁达大度,当她心爱的丈夫细腻入微,甚至充满诗情画意地裸裎他与另一个女子的情事时,那种颜面无存的羞辱,万箭穿心之痛,足可以击垮一个女子业已摇摇欲坠的信念城堡。
他也许不必去考虑妻子的感受,对于一个“巨婴”来说,他虽然已经是成人,生理成熟,与常人无异,但他的心理还停留在“婴儿期”,即还搁浅在婴儿水准。
在他的逻辑里,他的感受才是至高无上的,才是最需要被照顾和呼应的。因此,当他的要求得不到无限满足时,便以自己的方式去发泄甚至摧毁。
当谢烨生下儿子时,顾城不能容忍儿子与其争夺对妻子的拥有,不能破坏他理想中的“女儿国”,于是让谢烨将儿子送到当地的土著人家中寄养。
谢烨和儿子小木耳
一个连亲生儿子都容不下的人,还能容下谁呢?
心中只有自己的人,便没有其他任何人的容身之所。当他失去了对这一切的掌控时,他想留住的途径,便交付给了玉石俱焚的毁灭。
有一次去参加朋友组织的聚会。几个女宾坐在一起,在开席前,难免要聊些家长里短。
其中一个刚刚认识的美妇道:“我有两个儿子。”
大家一脸艳羡:“你大儿子多大了?”
“我大儿子就是我老公啊。”
看着大家的错愕表情,美妇解释道:“我家那个相公啊,在家的时候,有婆婆宠着,后来成了家,我就接过这个接力棒啦,现在的他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家务活我也不需要他插手,笨手笨脚的。”
谢烨、顾城、舒婷
她说这番话的时候,真的像说起自己的儿子一般,一脸的宠溺。
面对这样的“圣母”,这样的不对等关系,当时真的为她捏了一把汗。
但转念一想,看似欹斜的关系,也许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呢,毕竟每对夫妻都有自己的相处模式。
但两年后,传出她离婚的消息。她以为自己的“宝贝儿子”这样被她娇宠,一定不会辜负她,结果,他出轨后,竟然问她:“你一直都对我这么好,我偶尔犯一次错误,你一定会原谅我的,对不对?”
她以母亲般的无怨无悔对他,他便以“犯什么错误妈妈都会原谅”的心态界定他们的关系。
中国古老的箴言中说,“一斗米养恩人,一石米养仇人”,太多的付出,带来的不是感恩,却是恩将仇报。
之于夫妻关系,圣母般的巨大奉献,带来的未必是“以我心,换你心”的善待,更可能是一场毫无顾忌的伤害。
谢烨与李英
在夫妻关系中,妻子的第一角色应是“妻子”,而不是母亲或者其他角色代入。
当“母性”取代了“妻性”,当妻子将丈夫当儿子养时,那么,他也只能将你视为“母亲”。
“母亲”这个角色,往往意味着巨大的付出与牺牲,代表着无限的包容和体谅。
所以,当女人慈悲为怀,以妻代母时,他便只能从你这里予取予夺。他认为,他无论做了什么,你都可以理解他,包容他。你该宽广、悲悯、仁爱,一如母亲。
角色的错位,必然带来行为的倒错。
当年,谢烨一路追随顾城到远离祖国有万里之遥的新西兰激流岛,这个人烟稀少的小岛,几乎还处在原始社会状态,她放下所有的娇贵,种地,养鸡,洗衣做饭,任劳任怨。
● 激流岛的生活
英儿来到激流岛之后,与顾城冲破禁忌谈起了恋爱,谢烨持有的是默许的态度。
包括英儿来新西兰的签证,都是谢烨帮助办理的。
甚至当顾城让她将儿子“小木耳”送人时,她痛苦万分,孩子是娘身上割下的肉啊,她虽有万般不舍,仍含泪送走了亲生骨肉。
顾城一家三口与朋友
谢烨的“圣母”行为,让他们之间本该正常的夫妻关系,变成了一场“供养”行为;让一场本该其乐融融的天伦之乐,变成妻离子散的人间惨剧。
为了顾城,谢烨倾其所有,尽其所能,但直至后来,爱到山穷水尽,走投无路。她曾对朋友哭诉:“我爱顾城,爱得实在太累太累了!”
“圣母”通常对人与人关系的界限没有清晰认知,出于本性的善良和软弱,一味付出,遭受伤害还要一再隐忍与退让,结果对方的魔性被激发,为所欲为,局面最终失控。
所以,任何畸形的关系,绝不是单边行为,它一定是双方合力的作用。
顾城作品
心理学上讲,很多伤害,都是在你允许的情况下才能发生的。
让花是花,让叶是叶,让我是我,让你是你。不要越俎代庖,不要无限付出,不要惯坏了对方,伤到了自己。
但中国式家庭的习惯性付出,让很多夫妻关系,亲子关系失去了该有的责任与担当,失去了原本的秩序与平衡,演变成了一场场人伦悲剧。
一个健康与良性的关系,一定懂得换位思考,互相理解与尊重,彼此体恤与扶持,知你若我,惜我若你。
不对称,不对等,只能是弱者对强者的臣服,而不是可分享虹霓,亦共担风雨的命运共同体。
顾城曾说,只有在你生命美丽的时候,世界才是美丽的。
但那失去的生命,本已无所附丽,又谈何美丽呢?
27年前这桩轰动一时的悲剧事件,在引发了舆论的巨大关注同时,不久也被诸多对顾城缅怀的文章带到歧路:对诗人不解有之,谴责有之,但更多的声音却是,替其申辩与惋惜,怀念与诗化。
逝者为大,若只因这个忌讳,便弱化凶者的弑妻行为,神化他的诗人角色,对无辜死去的谢烨是一种更大的残忍。
谢烨的母亲在女儿遭遇不测的多年后,面对记者仍止不住老泪纵横:“诗人首先是人,其次才是诗人。我想不通,难道一个人很有才华,他就可以逃避别人对他杀人的指责吗?孩子都是爹娘的心头肉,顾家的孩子自杀了,大家都同情他,我们谢家的孩子被人杀了,看到的却都是同情杀人者的文章,这是什么道理呀!”
每一条生命都值得尊重和珍惜,当一个人举起闪烁着寒光的斧头的时候,他任何诗意或者堂皇的身份都已隐遁,而只剩下一个——屠夫。
一个人,无论是贩夫走卒,还是达官显贵;无论是居庙堂之高,还是处江湖之远,最核心的角色是“人”,只有演绎好这个最简单也是最复杂的身份,才能让其他的角色大放异彩。文/荠麦青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