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读书君
01 欲裸抗婚
1922年，在广州念中学的梁宗岱，接到父亲的急信催促他赶紧回家。梁宗岱回到老家才发现，原来父亲是诓他回家结婚的，对方是一个叫何瑞琼的没文化的传统姑娘。那年，梁宗岱18岁，何瑞琼芳龄16。
事情来得好像很突然，就像不能被左右的人生一样。梁宗岱接受的是新思想教育，崇尚自由，对包办婚姻自是反感，且他也早已有了自己的意中人。
成亲那天，场面很热闹，父亲叫梁宗岱去接亲，压抑已久的他顿时火冒三丈，生气地怼问：“什么新娘旧娘，她叫什么名？长什么样？性格喜好是什么？为人怎么样？有什么志向？史书礼仪怎么样……”
那一连串的问题发问，问的早已不是答案，而是对旧社会包办婚姻的不满和掷地有声的抗拒。
然而，在这个节骨眼上，一切都已经不能全由他，在急催和簇拥下，他被迫套上了长衫套马褂式的新郎官礼服赶去迎接新娘，在被动之下完成婚礼的一系列繁文缛节式的礼仪，包括拜堂。
到了夫妻进洞房之时，梁宗岱再也接受不了，跑到了另一个书房去，并将门反锁了起来，然后高声地朗读起书来。亲朋赶来劝喊，听到他的读书声，都感到发蒙不已；好友上前劝说，统统被他骂了一遍；最后三姑六婆齐上阵，骂也骂不走，梁宗岱一怒之下把衣服全给脱了，并疯了一般地喊叫，女人们见了都脸红不已，纷纷跑开了。之后，人来了一个走一个，实在不好意思面对着不穿衣服的男人。
被冷落而独守空房的新娘子，哪里受过这般的委屈，到了下半夜，只见新娘子哭泣的声音从房间里传来。梁宗岱怀着忐忑又好奇的心情，穿好衣服，来到了洞房。此时他才看清了新娘的模样，长得并不差。新婚之夜，新娘坐在洞房的小板凳上啜泣，没有躺过床，女子早已哭肿了双眼。在交谈中，他才得知原来新娘何氏也是新会人，只读过三年小学。
梁宗岱问了她许多关于自己基本情况的问题，新娘几乎一概不知，频频摇头。于她而言，她又能知道什么，她不过也是包办婚姻下的受害者，只知道自己要嫁给一个男人。
那一夜，梁宗岱给她讲了许多人生的道理，包括爱情、教育，人生，理想、志向等等，他不像丈夫，而是像哥哥，像是人生导师、哲学家，他开导她往前看。听完之后，她从原来的迷糊和怨气，转为了对他的敬佩和信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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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几乎没有过交谈的人，在那一天夜里，聊了一个半夜，两人也算对彼此有了初步的了解。一夜的交谈，婚姻的风波就此停息，人们都以为两人成了新婚夫妻，梁宗岱想开了。
结果，不然。
梁宗岱是个才子，才华横溢，精通四国外语。他少年成名，十几岁的年纪就在《越华报》等知名大报上，发表不少的作品，被人尊称为“南国诗人”。20岁时被保送入岭南大学，在岭南大学只读了短短的一年半的时间，就已经将大学的课程全都修完，这放在一般人当中，是超凡脱俗的存在。
他是能写能吟的文人，拥有的光环无数，才华盖人，而何瑞琼只是一个几乎没有读过书的传统女人，两人之间几乎没有共同的语言，更没有精神上的共鸣，她又又怎么可能会是梁宗岱的中意对象呢？
白雪公主和王子的故事，终究只是童话。人人都说爱情是“门当户对”的，显然，两人并非登对，甚至可以说是风马牛不相及。
何瑞琼虽然没有什么文化，但是也能明白其中的道理。她表示渴望能够到学校读书，学习一技之长。梁宗岱也很是赞同，一来的确是对女性应该接受教育的赞同，二来更是想要摆脱这段包办婚姻给他强加的束缚枷锁。
也许是为了打消何瑞琼的顾虑，梁宗岱表示愿意尽自己最大的能力，为其提供上学的费用。
不久之后，何瑞琼在梁宗岱的帮助之下，如愿去了护士学校读书。最初，梁宗岱如约给她汇钱念书生活。不久之后，梁宗岱在父亲的支持下，买了去往欧洲的船票，乘着轮船奔赴法国去学习。出国之后，梁宗岱再也没有给何瑞琼寄过学费和生活费。事实上，他也只是给何瑞琼汇钱过一次而已。
02 远洋留学
抗拒了没有爱情的包办婚姻，毅然踏上了远方的留学道路，一位具有浪漫气质，又是年轻气盛的诗人，又岂非是女色不沾。
青年梁宗岱
在旅欧期间，梁宗岱先后邂逅了三位异国的姑娘。
一位是留法的日本女孩，她温柔安静，淡妆素衣，典型的东方女子的温婉气质。梁宗岱和她一起切磋法语，一起探讨东方诗词、文化。
一位是美国的金发女郎，她活泼奔放，个性开朗，爱唱爱跳，经常找梁宗岱一起出门踏青、爬山，游泳，打网球，拥抱大自然。尽管彼此都有好感，但是梁宗岱没敢越过线，将他清楚地意识到，由于国籍、文化地域、性格等差异，两人真正在一起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第三个异国女子，是一位法国的女孩，名叫安娜，她长相俊丽，皮肤白皙，身材纤细匀称，眼睛碧绿，性格活泼爱笑，身上既有西方女子的性感奔放，又有东方女孩的恬美，且其还有比较深厚的文学素养，和梁宗岱有共同的话题，十分投缘。
梁宗岱对这位异国女孩十分倾慕，甚至给她取了一个中国女孩的名字——白薇。
1925年2月20日，在认识安娜不久之后，他就在日内瓦湖畔写下了一个表达爱意的“情诗”：
在一个雪花微微的冬夜，
百凫儿双双睡去的湖畔，
第一次印下了我们浅浅的足迹。
如丝的柔弱的心缕，
对于蔷薇色的招引，
是怎样的飘忽无力？
于是纵横着的伤痕里，
又隐约着几个模糊的新字：
“白薇，我爱你。”
多么美丽的诗文，有人称他为中国的拜伦。然而，他其实更像雪莱。
在异国与女孩相恋，是一个极具挑战性的事情。安娜出生于巴黎一个家境富有的家庭里，父亲过早过世，她成为了母亲唯一的精神支柱，也是母亲最疼爱的“掌上明珠”。
梁宗岱与安娜的恋情，母亲关切地看着。一天傍晚，两人在客房里悠闲地聊天，安娜的母亲端出来一盘清脆可口的小萝卜，让女儿分给大家吃。安娜将半个萝卜放到了自己嘴里，咬了一口，笑盈盈地凑到梁宗岱面前，将自己舌尖上还未吃完的萝卜送到了梁宗岱嘴里，两人共吃起了萝卜，情不自禁吻了起来，似乎已经忘记了母亲还在身边。在短暂的离别之时，两人也常常情不自禁当着母亲的面，热烈地亲吻。
眼看着自己宝贝的女儿就要被“偷心者”偷走，一天，安娜的母亲郑重其事地以长辈的身份对梁宗岱说：
“梁先生，有些话我必须得跟你说，我是一位寡妇，只有一个宝贝女儿，我把一生的希望和幸福都寄托在了女儿身上，你如果要和我的女儿结婚，你必须要答应我永远留在巴黎……”
对于安娜母亲的话，梁宗岱并没有实质性的回应。
1931年，被邀请在国际讲坛上通过演讲呼吁和平，他欣然答应并动身前往日内瓦。
在与罗曼·罗兰拜会之后，他听到了祖国，传来噩耗：日军大举入侵中国，沈阳不幸沦陷……次日，梁宗岱带着满腔的愤然怒气，呼吁全世界人们团结起来反抗侵略战争，他慷慨激扬、义愤填膺的演讲感染了许多人，并被选为了“争取和平”大会的永久理事。
国际动荡不安，他一想到自己与安娜的未来，心情不由忐忑不安起来。一个在外漂泊留学的学子，即将沦为积贫积弱国度的留学生，他又岂敢奢求安娜跟他回国，更何况她的母亲必定是不同意。
一想着自己的命运，国家、民族危机，他似乎没有理由留在国外当洋女婿，虽然他对安娜的爱依旧一往情深。
回国之前，他痛心地给安娜写了一份“分手信”，并向其母女二人告别。当时其母女二人正在西班牙游玩，安娜收到了信后，尤其晴天霹雳，她着急给梁宗岱回了一份电报，表示自己马上就回巴黎，让他一定要等她回去了再启程。可是，他去意决然，更害怕见了安娜后，会因为依依不舍难以脱身。既然选择离开，那就含泪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吧！
没等到安娜回来，他依旧踏上了回国之路。当安娜赶回巴黎时，早已人去楼空，她独自伫立在窗旁，望着窗外的滔滔河水失声痛哭，她恨他无情无义……可她又何曾知道，之后
他与沉樱女士结了婚，生下的第一个女儿，被取名为“思薇”，就是为了“纪念”她的。这个名字，往他与沉樱的爱情里掺了沙子，想必沉樱知悉，必然反胃。
03 京城闹婚变
在国外留学时间，梁宗岱有幸结识了许多国外的名人、大作家，比如法国思想家、文学家罗曼罗兰等著名人物，也在旅欧期间，梁宗岱不断提升了自己的文学素养和语言能力，致力于译介西方诗歌，翻译了许多文学大师的经典著作，其各方面能力显著。
留洋归国后的梁宗岱，很快被接到了北京大学抛来的橄榄枝，请他到北大任教。他不负众望，潜心钻研和教学，并取得了相当不错的成绩。此时，梁宗岱的事业蒸蒸日上，但是私生活却依旧乱如麻。
梁宗岱留洋在外7年，那位在旧时包办未成的婚姻当事人何瑞琼，已早另嫁为他人为妻，成为了两个孩子的母亲，日子过得还算可以，虽然家庭不算富有。
1934年，梁宗岱回到广东新会老家探亲，见到了曾经的亲朋好友，不由感慨万千。岁月匆匆，世事沧桑，曾经的人和物都早已物非人非。再者听闻其继母说起何瑞琼已经另嫁的消息，更是感慨，他决定去看一看她。
当他叩开她家的大门时，正好碰到她全家在吃饭。梁宗岱的意外出现让何瑞琼既惊又喜，而其丈夫则对这个突然造访的男人，也算随和，给其递茶送水。
几日之后，梁宗岱从广东启程回到了北京。然而，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当他刚踏进院门，就听到了门房急冲冲地跟他说“你可回来了，您的太太来了！”梁宗岱十分错愕：哪来的太太？我哪里有太太？门房说：“还带着孩子，说是你的太太……”梁宗岱这才想到，必定是何氏。
他走进屋一看，正是那个前些日子他去看望过的何氏，她正在整理衣物，俨然将自己当成了屋里的女主人。梁宗岱质问她：你为什么会来这里？何瑞琼反驳道：“不是你找我回来的吗？”一时之间，将梁宗岱怼得哑口无言。他哪曾想，自己一个小小的决定，竟然会惹来那么大的麻烦。
梁宗岱愤怒地质问道：“我们之间不是早就了结了吗？你都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怎么还来这里折腾胡闹？”
利益面前，谈什么江湖过往情仇。一个带着两个孩子的女人，无非是想让自己生活过得更好些，她窥视他的功成名就，她无非想要回曾经未曾得到的，只是手段多少有些不体面。
最后，在经过了持久的拉扯战后，梁宗岱仍没有办法说动何瑞琼让其离开。毕竟，何瑞琼受过现代教育，早已有女性觉悟意识，性格上不是那种唯唯诺诺的旧时女子。才华横溢的梁宗岱，个性张扬，充满激情，好辩，像一团火焰，不焚烧自己就烧别人。争执不过，梁宗岱一气之下，将何氏的行李扔出了门外。
都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一个中国顶尖学府的教授，将原发妻子逐出家门，这事很快就成为了“头条新闻”，被传得沸沸扬扬。
曾在岭南大学做过梁宗岱的老师、时任北大教授的陈受颐看不下去，把何瑞琼介绍到北大的一个教员家里暂住。这把梁宗岱气得不轻，心里骂骂咧咧指责陈受颐多管闲事。之后，胡适夫妇知道了此事后，十分看不过眼梁宗岱的所作所为，将何瑞琼接到了家中住。虽然梁宗岱愤怒不已，但是也不好到别人家里闹，更何况胡适家门庭若市。
在别人家吃住终究不是办法，为了解决吃住问题，何瑞琼先后到到了几家医院服务，虽然是义务工，没有什么工钱，但是吃住不再是问题。
而在当时，梁宗岱还和另一位女子相爱了，此人便是在北京任中学教师的沉樱。
年轻时的沉樱
尽管两人爱得炽热，但中间还站着一个人，那就是何瑞琼。
长期的等待和折磨，让何瑞琼对梁宗岱彻底死了心。她想要一笔赡养费，就此和梁宗岱恩断义绝，她找来了胡适帮忙。
对于此事，胡适曾在日记写道：
此案我于一九三二年十月十七代何氏致函宗岱，提议离婚，她只要求五千五百元。宗岱无赖，不理此事，就致诉讼。
从何瑞琼提出索要离婚赡养费，再到两人对簿公堂，过去整整一年多。1933年11月25日下午，两人离婚案终于在北平地方法院开庭审理，这事闹得挺大，当天法院的大门口聚集了上百名的学生，几乎都是来“看戏”的。让梁宗岱万万没想到的是，当天胡适竟然出现在法庭里，只为了证实何瑞琼就是梁宗岱的原配妻子。
最终，庭审结果是两人婚姻合法，梁宗岱每月需要给何瑞琼生活费一百元。梁宗岱誓死不认，庭上庭下，周折经年，最终才达成和解，两人的婚姻关系解除。也为此，梁宗岱与胡适的关系走向恶化。
同年5月底，梁宗岱被解聘，自此结束了在北大尽是“一地鸡毛”的生活。梁宗岱带着沉樱，踏上了南下的列车。
04 公开另娶戏子
抗战期间，梁宗岱任西迁重庆北碚的复旦大学外文系主任，一直到抗战结束。在艰苦的岁月里，梁宗岱与沉樱共育了2个女儿，为了照顾家庭，一直在文学写作上拼命的沉樱，只能淡出文坛，每天操持着家务。
繁锁的家庭劳务，动乱的社会环境，以及无法实现的理想抱负，让沉樱时而感到崩溃，两人也有争吵，尤其是当第一个女儿诞生之后，两人的感情渐渐出现了裂隙。之后，梁宗岱与名伶花旦甘少苏因戏剧而结缘，甘少苏是个下层伶人，家境贫困，12岁就被迫打工到戏班里当学徒，15岁被他人强占为妻。之后，几经辗转又被广西玉林上尉军需钟树辉霸占为妻。
梁宗岱对甘少苏一见如故，倾心有加。为了帮助甘少苏摆脱军官的困扰，他自掏腰包，花了三万多元钱摆平此事。
梁宗岱与甘少苏认识的那一年，是他与沉樱结婚的第七年。当时，梁宗岱是复旦大学外国文学系名教授兼主任，著名学者，风光无限。
为了帮助甘少苏赎回自由身，梁宗岱不仅拿出了巨额的积蓄，还亲自跑去和钟树辉交涉，结果被十几个流氓毒打，得亏最后报了警才幸免于难，捡回了一条命。此时还成为了当时百色最大的头条娱乐新闻，《广西日报》的大字标题是：梁宗岱教授为一个女伶大演全武行。
此事传到沉樱的耳朵里，她觉得脑袋都要炸开了。
她是一个作家，更是一个拥有独立思想意识的觉醒女性，她可以原谅过去，但是不可以原谅背叛，她决定离开，带着两个女儿，拖着身孕（儿子），果断决然地离开，远避他乡。1943年3月梁宗岱与甘少苏登报结婚。
抗战胜利后，梁宗岱辞去了教职，回到了百色制药，而沉樱则被聘进了复旦大学当教授。从此，两人形同陌路。
1950年，梁宗岱遭诬陷，被捕入狱。在那艰难的日子里，他的伴侣甘少苏一直陪伴在其身边，一陪就是40年之久。
1967年，沉樱退休之后，开始了她的写作生活，并自办出版社，且获得了成功。
晚年的沉樱
1983年，梁宗岱病逝在岭南，埋骨本土；1988年，沉樱客死美国。
本该牵手走完一生的两人，最终在半个世纪，远隔千山万水，再无相见，给后人留下了无数的唏嘘和感慨！
参考资料：
1.百色市社会科学界联合会编，奇才梁宗岱，广西人民出版社
2.黄建华，赵守仁著；岭南文库编辑委员会，广东中华民族文化促进会合编，梁宗岱，广东人民出版社
3.熊西平著，民国大文人，国际文化出版公司，2016.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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