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蒙娜·薇依(Simone Weil,1909-1943),20世纪法国哲学家、诗人、社会活动家、神秘主义思想家。
▎闪 电
愿纯净的天空为我迎面捎来
——这长云扫过的天空呵,
一阵大风,带欢乐气味的风,
愿一切从如洗的梦中诞生:
为我,生出人类的城邦,
一股清气吹散城中雾霾,
生出屋顶、脚步、呼声、百种光亮、
人类的喧嚣,消逝在时光中的一切。
生出大海和摇晃的小船、
船桨的划动和深夜的火;
生出田野、摊开的谷堆,
生出夜晚、相随的星辰。
生出灯盏和蜷曲的膝盖、
黑影、矿山弯道的拱顶;
生出一双双手、研碎的硬金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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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机器的尖叫中被磨挫的铁器。
世界诞生了;风啊,刮吧,留下它!
但它裹在雾中重又消逝。
我更早诞生在乌云中
惨绿天空的一次撕裂。
▎必 然
寂寥天宇的周日循行
在凡人看来的沉默中,
人间张开的嘴,每小时卷进
多少哀伤和残忍的哭号;
所有的星辰舞步轻缓,
独一不变的舞,高空无声闪光,
终究没有形状、名称和节拍,
太过完美,不带一丝瑕疵;
对着悬浮的星,我们的愤怒也枉然。
平息这饥渴吧,若要让我们心碎,
一路喧嚷望乞,星的循行拖曳我们;
我们的灿烂的主宰永是胜利者。
撕碎肉身吧,纯净的点点星光!
一声不响被钉在北方极点,
赤裸的灵魂暴露全部伤口,
我们想跟从你们,直到死亡。
▎星 辰
燃烧的星辰,在夜里住满远方的天宇,
无声的星辰,盲然旋转,总是冰冷,
你们把冬日从我们心头拔走,
又抛给我们不曾承认的明天。
我们悲泣着,一切哭号只是徒然。
既是必然,我们手连手跟从你们,
双眼看向你们纯净而苦涩的光芒。
在你们这一族里,痛苦不算什么。
我们沉默不语,在路上蹒跚前行。
顷刻心头一亮:那是星的神圣火焰!
▎门
请打开那扇门呵,让我们看见果园,
喝园中冰冷的水,水中有月的踪影。
长路在燃烧,那异邦人的天敌。
我们无知地游荡,找不到一处地方。
我们想看见花儿。渴在这里临在。
我们就在门前,等待,受苦。
若有必要,也会亲手打碎这门。
我们挤啊推啊,门栏却太牢固。
惟有徒然地焦灼、等待和张望。
我们望向那门;它紧闭,不可撼动。
我们紧瞅着它,在折磨中哭泣;
我们总看见它,难堪时光的重负。
门就在眼前;想望又有何用?
不如离去,就此抛却希望。
我们永进不去,我们倦怠看见它……
从前门开,为万般沉默放行,
果园和花儿未曾如此静谧;
惟有无边的空间,承载虚和光,
瞬时历历在场,填满人的心,
清洗在尘烟中近盲的双眼。
▎海
听凭约束的海,默默顺从的海,
永远浪接浪的纷乱的海,
整个儿献给天宇,顺服的镜子;
为了夜夜替海编织新的褶纹,
远处的星辰不费力气施展大能。
清晨赶来填满整个空间,
海迎接又归还光的天赋。
一片微光倾洒在海上。
海展开在等待中,无所欲求,
随着白日生长、闪耀又熄灭。
夜的倒影不意中隐现
悬浮于水天之间的翅膀。
往下是海浪,遵照至高法则,
摇摆不定,又静若平原,
每滴水都在轮翻腾跌。
清水的神秘双臂的天平
自估分量,还有浪花和铁,
只是流浪的小舟没有证人。
船舰上方的蓝绳一路报告,
航线清楚可见,从无失误。
无边的海啊,保佑不幸的人类——
挤在你的岸边、迷失在你的荒漠!
向沉没的人倾诉,在他灭顶以前。
深入灵魂,大海哦,我们的姐妹!
请在你正义的海水里将他清洗。
(吴雅凌 译)
|选自《柏拉图对话中的神——薇依论古希腊文学》,薇依 著,吴雅凌 译,华夏出版社,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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