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千年来,歌词的形式一直在变化,不变的是人民对歌唱的需求。
汉语歌词的历史,一言以蔽之,就是与“音乐”相伴而生的歌词一次次被拉进“文学”的大雅之堂,于是不得不一次次自谋生路的历史。数千年来,歌词的形式在变化,不变的是它与音乐之间一直如不离不弃的恋人关系。正如我变幻了千万形状,只为与你在一起;正如电影《侏罗纪公园》所谓“Life will find a way”——歌词在一次次眼看要成为僵死的文学之时,总能找到自己的生路。
目前比较认可的“最古老的歌词”,为《弹歌》:断竹,续竹;飞土,逐宍(即“肉”字)。两言一句,言简意赅,韵律清晰,已经有了显著的歌词特色。它描绘了一幅上古时期狩猎者的生动画面:砍断竹子,又把竹子连起来做成弹弓,弹射出土球,去追逐野兽的肉。
《诗》三百,孔子皆弦歌之——显而易见,三百篇都是歌词。经过圣贤的修订,《诗》成了《诗经》,于是也就不再是歌词,而成为了“经”。
作为圣贤门生,“经”当然得一个字一个字去琢磨,每个字写上万言的注疏,辅之以“《关雎》,后妃之德也”这样过度解读的拔高。咏唱一变而成为念诵,共鸣一变而成为解读,于是作为歌词的《诗》死亡了,留下那个作为经典的《诗经》。
但是人民需要歌唱的需求从来不会变。于是五言的乐府取代了古之四言,而为人民所歌唱。《古诗十九首》如“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已能清晰照见当代流行歌曲的影子。经典的殿堂从不放过任何一种大放异彩的形式,于是你也五言我也五言,歌唱被丢弃了,乐府从歌词成了五言诗,至于五言而七言,总之一次次又从口耳而上了书面,由音乐而成了文学。
即如“宋词”,以词命名,却终归逃不过最后乐谱失传,变为文学的宿命。柳永时代曲子词尚是下里巴人井水前歌唱的“流行歌曲”,不到一百年即完全登上了所谓大雅之堂。
据闻苏东坡所填的词“不谐音律”,通俗说就是写出来的歌词按着曲子唱出来怪怪的,乃是填词者的大忌。但当它失去了乐谱而成了书面的文本,苏东坡的缺点竟成了优点,那不合音律却肆意奔放的文学性和感染力,压过了作为歌词的大忌,反而更为文学上所推崇。但你文学上推崇归推崇,人民需要好唱的歌词,需要能表达自己情感的歌词,于是又一次绝境里开出花朵,那花朵便是所谓“元曲”。由元曲而至我们今人所熟知的“戏曲”,由文言而白话,直到今时今日之歌曲。凡是一种形式的歌词被登上了“大雅之堂”,总有另一种形式的歌词冒出来,为人民所接受和喜爱。为歌唱而在的歌词,在一次次将成为“死的文学”之际,一次次地绝处逢生,焕发出新的生机。
接力棒,当然传到了吾辈手中。(甘世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