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阳大帅府
2007年3月26日,一位台湾富商来到沈阳张氏帅府博物馆,这里就是曾经赫赫有名的“东北王”张作霖和少帅张学良的官邸,这年距离张作霖去世已经过去了79年。
当时大帅府已经是沈阳的一处重要景点,游客要进入必须购票。台湾商人来到售票处,对着售票处工作人员说:“我是第一次来到这里,我就不用买票了吧?”
原本低着头看电脑的售票员一愣,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售票员抬起头,只见面前的男子一身西装,40岁左右,个子不是很高。从男子的形象来看,根本不像是一个穷人,俨然是一位成功人士,怎么会说出要求不买票参观呢?
出于职业习惯,售票员直接说:“同志,请买票!”或许是看出了售票员内心的困惑,这位台湾商人直接说:“我爷爷是张作霖,大伯父是张学良,父亲是张学浚。这次我回来是想看看大帅府,还准备去给爷爷扫墓,也是我第一次回到这里。我的名字叫张闾实,现在台湾一家杂志社担任总编辑。”
售票员一听,认为事出反常,或许眼前这男子就是张作霖的子孙。于是,售票员立即通过电话告知博物馆馆长张力。张馆长一听,也认为此事不简单,此前张学浚的子女从来就没有回过大陆,难道此人正是张作霖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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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闾实
张馆长很谨慎,他先是亲自当导游陪着张闾实游览了大帅府,还专门请他吃了一顿饭。但是,张馆长不敢确定眼前从台湾远道而来的男子,就是张作霖的后人。因为,十几年前有一个人自称是“张作霖的第九个儿子”,此事曾一度在沈阳引起巨大轰动。
1993年3月,沈阳市大东区65岁的张学诚来到派出所申请改名,一个月后获得批准,并领取了新名字“张学忠”的身份证。不久,“张学忠是张作霖九公子”的说法在沈阳流传,许多报纸纷纷转载,一时间张学忠成为了“名人”
张学忠谈及自己的身世时说:“我从小就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母亲告诉我说父亲被日本人炸死了。1988年1月,母亲李兰玉重病在床,她告诉了我一个惊人的消息:我的亲生父亲是张作霖!说着,母亲交给我一份写有张作霖字样的文书和一个印章。3个月后,母亲去世了。”
很快,一篇题为《张作霖有九儿子吗》的文章在沈阳各大报纸广为流传,作者是张作霖旧居陈列馆馆长杨景华。杨景华在文章驳斥张学忠根本不是张作霖的九公子,结果被张学忠告上法庭。
从后来的情况发展来看,沈阳市公安局东陵分局南塔派出所于1996年5月30日出具了一份证明材料,证明张学忠的身份证是骗取的。在这样的背景下,张学忠只能撤诉。如今又有人声称是张作霖后人,张馆长很自然想到当年的“张作霖九儿子”案。
张作霖和孩子们合影
因为张闾实还要去给祖父张作霖扫墓,张馆长便安排他先住下,他当前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要弄清这位台湾同胞的真正身份。张馆长立即向市政府汇报,并通知辽宁省政协文史委员会的赵杰,希望他能到场弄清张闾实是否为张作霖孙子。
据赵杰回忆:“馆长张力打电话询问我,是否了解张学良六弟张学浚相关情况。我据实回答,张学浚,字尧卿,为张作霖的五夫人寿氏所生,排行老六,有散见的资料说,他早年曾在军统任职,后到台湾定居。由于此前张学浚家族中从未有人回过大陆,在接触张家亲属时,我曾询问过有关张学浚个人及其家族情况,他们回复知之甚少。”
张馆长了解情况后,他决定和赵杰“调查一下”,看看这个张闾实究竟是不是张学浚的儿子。一见面,赵杰就询问张闾实关于皇姑屯事件的一些具体情况。1928年6月4日清晨5点30分,奉天(沈阳)皇姑屯一声爆炸,致使张作霖专列受损严重。
张作霖身负重伤,送回沈阳大帅府后不治身亡,这就是震惊中外的“皇姑屯事件”。关于张作霖死亡的细节,一直是一个谜,当时张学良不在沈阳,寿夫人便要求大帅府所有人封锁消息,直到近半个月后张学良回来了才发丧。
张作霖
赵杰通过调查,他很清楚张作霖死亡过程。寿夫人是张闾实祖母,她肯定告知子女一些情况。张闾实说:“爆炸发生后,张作霖的喉咙被飞片切断了,小汽车直接开进了寿夫人起居的奉天大帅府小青楼。”
张作霖死亡的消息传开后,民间流传着一种说法,说是张作霖在被送回大帅府的小汽车上奄奄一息。期间,张作霖拼尽力气问卫兵温守善:“是谁干的?逮住了没有?”得知是日本人干的,张作霖狠狠地说一个字:“打!”
还有一种说法,张作霖叫张学良立即回到沈阳,一切都要以大局为重。这两种说法都被张闾实否认了,他说:“听奶奶说,爷爷抬回来后被安置在卧室的床上,一句话没说就死了,并无什么遗言。”前面提到,张作霖去世时,张学良没有第一时间回到沈阳,张闾实也提到了原因。
张闾实根据家族流传下来的说法,他说:“皇姑屯事件发生时,大伯虽在天津,可都找不到他人。部队都慌了,是寿夫人出来安抚部队的,并派人到所有可能的地点去找。”张闾实透露了如此之多的信息,赵杰基本断定他就是张学浚的儿子。
寿夫人
问题来了,张闾实为何直到2007年才回到沈阳?这里面又有着什么不为人知的故事?这要从张作霖说起。张作霖出身绿林,靠着过人的手段,最终一跃成为“东北王”,成为左右当时东北时局的最关键人物。
张作霖有6位夫人,先后为他生下6个女儿,8个儿子。这8个儿子分别是:长子张学良、次子张学铭、三子张学曾、四子张学思、五子张学森、六子张学浚、七子张学英、八子张学铨。
张学浚的母亲是寿夫人,1922年出生,而寿夫人最受张作霖的宠爱。然而,随着“皇姑屯事件”、“九一八事变”的爆发,东三省被日军占领,张学良成为众矢之的。祸不单行,1936年“西安事变”和平解决后,张学良不顾劝阻执意要送蒋介石回南京,结果一到南京就遭到软禁。
因为张学良迟迟无法获得自由身,东北军逐渐被蒋介石瓦解,张氏家族成员的命运开始颠沛流离。1939年,张学浚进入天津国立中学读书,3年后考入北平辅仁大学。从大学毕业后,张学浚来到国民党军统设在天津的一个分支机构工作。
由于大哥是张学良,张学浚在军统内部不受待见,主要以英语翻译的身份负责与美军之间的联系。抗战胜利后,张学浚携全家去了台湾,后来又先后来到香港和澳门居住。张学浚一度在澳门当老师,教授孩子们中文,时而也做篮球教练。
张学良和赵一荻
据张闾实接受采访时说:“我父亲在1946年时,已经带着母亲先到了台湾。因为那时候大伯父已经到了台湾。由于母亲不习惯台湾生活,所以他们在新中国成立前夕去了香港。在香港生活了3年后,因为时局动荡,就到了澳门。”
张学浚一家在澳门生活了十几年。1956年,张闾实在澳门出生,他在家中排第四。或许是家族特殊,张学浚没有告知孩子们父辈情况。1967年,澳门治安情况很糟糕,一下子涌入了很多难民。
张学浚求助遭软禁中的张学良,获得了回应,很快他们全家就去了台湾。也是这一年,张闾实生平首次见到了张学良。张闾实回忆时说:
“刚到没几天,就有两辆漂亮的外国大车停在家门口,说接我们去看大伯。大伯的房子好大,进门后有个大花园,有树林、假山、水池……屋里摆设也很豪华。突然,我听到爸爸喊了一声‘大哥!’一转头,看见一个胖胖的老人,戴个眼镜,旁边站着一位像校长的女性,就是大伯和赵一荻。”
从那以后,张闾实每年至少能看到张学良三四次。“他为人很风趣、幽默,经常给晚辈们讲笑话,自己却又一脸的严肃……”这是是张学良给张闾实最大的印象。或许是常年遭到幽禁,张学良再也没有当年的意气风发,但为人和蔼。张闾实起初是不知道大伯父遭到软禁,他在台湾生活期间,只知道家中客厅挂着一张照片,最后他才知道那就是祖父张作霖。
张学良和赵一荻
张闾实自己也承认这点,“自己小的时候,父亲张学浚从没告诉过他就是张作霖的孙子。上了小学后比较懂事了,就发现叔叔伯伯中有许多的秘密。他从学校的课外读物中发现,客厅挂的老相片中的爷爷是张作霖,每年上山过年见的大伯是张学良,于是开始明白了父亲和他们之间的关系,但他都没和同学们提过,因为书中说他们是大军阀及叛将,也因此有了不平的心理,时常在学校和同学及隔壁班的打架。”
张学浚一家来到台湾后,因张学良的缘故,其处境可以想象。张学浚先是干了一段时间工程项目后,开了一家贸易公司,主要把台湾的木材、竹子贩卖到日本去。看似很美好,背后却很心酸。
由于是“叛将之弟”,张学浚在台湾受尽了白眼,经常遭到嘲讽:“你不是张学良的六弟么,还用工作吗?”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张学浚的贸易公司没有生意,为此他失业了。也是从那时开始,张闾实逐渐意识到父母的不容易,他16岁时就开始半工半读。张闾实后来去美国深造回来后,进入花旗银行工作,这一干就是15年。
在银行工作期间,张闾实开始了创业,创办了专业的高尔夫杂志。1990年底,张学良终于获得了完全自由。经过一段考虑,张学良最终选择定居夏威夷,而且直至去世都没有再回大陆一次。
张闾实
至于张学良为何没有再回大陆,张闾实有自己的看法,他说:“这与大伯在夏威夷的经历有关。他当初计划先去美国看望一下亲属就回东北,但当时台湾和大陆的关系紧张,不能前往。”2001年10月,张学良在夏威夷去世,享年101岁。
张学良去世时,张家后人齐聚夏威夷。大家都按照张学良的遗愿,“告别仪式采用基督教的方式进行,葬礼庄严而简单,只邀请家人参加,谢绝一切外宾。我有时候想,大伯的离去其实也是一种解脱,他终于可以不再为历史、政治所烦恼,也不必为亲人、朋友的离去而忧伤。”
随着张学良的离世,张闾实产生了替大伯父完成遗愿的想法,代表他回到东北给祖父张作霖扫墓。在这样的背景下,张闾实准备返乡之旅,于是就看到了本文开始那一幕。作为张作霖后人第一踏上大陆寻亲的人,当张闾实乘坐的飞机降落沈阳时,他热泪盈眶。
张闾实的身份被证实后,惊动了沈阳市政府,有关部门立即安排他去张作霖墓地所在地。这里插一句,因为张作霖当年突然去世,葬礼结束后便停灵修建墓地。张学良请人遍寻东北风水宝地,最终选择辽宁省东部抚顺市的东北部的大伙房水库东北岸。
张作霖墓园
然而,张作霖墓地修建一半,因“九一八事变”爆发停工,这就是如今的元帅林。1937年,在张作霖旧部的不懈努力下,张作霖去世9年后,终于得以下葬。张作霖最终下葬的地方是母亲所在的墓园,即辽宁凌海市石山镇南驿马坊村张氏墓园,他跟原配赵氏合葬。
在张学良看来,未能给父亲扫墓,是他最大的遗憾。如今张闾实终于要来给祖父张作霖扫墓,他终于要完成大伯父的遗愿。回大陆之前,张闾实从母亲那里听了很多关祖父的故事,可当他在玉米地里找到张作霖的墓碑时,这个40多岁事业有成的男子泪流满面。
张闾实跪在祖父墓碑前,他后来说:“家中曾有那么多小孩,在爷爷过世后,却没有人给他扫过墓……我来此扫墓,只是想要让爷爷知道,他还有家人在辽宁,不是只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了。”
张闾实给祖父张作霖扫墓
2010年,张闾实回到沈阳定居,如今他已经是亿万富豪。此后,张闾实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了家族往事的创作上,发表了文章和书籍。据相关报道,时至今日张作霖在世的后人也都陆续回到东北扫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