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陆异同”:陆九渊与朱熹延绵八百年的纠葛
转载 智能人做超人 2020-07-31
朱熹和陆九渊二人,皆是南宋杰出的思想家、哲学家、教育家,是中国文化史上的两位大神级学者。朱熹为人狷介耿直,言语不假辞色,性烈如火,完善了“道学”,我们可以称呼朱教主;陆九渊性格严谨质朴,一语触动人心,灵动如水,创立了“心学”,我们可以称呼陆教主。虽然朱教主、陆教主平生只见过两次面,但相互间书信往来,辩学论事,交往达十七年之久,期间有争论,有指责,有言和,有声援,有羁绊,演绎了两位学术大神的水与火之歌!
鹅湖之会八百年
淳熙二年(1175年)6月5日,在铅山鹅湖寺举行了一次规模不大、但影响深远的讲会。此次会议由吕祖谦主持,与会的有朱熹、陆九渊、陆九龄及其门生,这就是中国历史上著名的“鹅湖之会”。会议主持人吕祖谦与朱熹是挚友,又与陆九渊私交甚好,但朋友的朋友不一定是朋友。江西二陆的心学、朱熹的道学当时已广为流传,但他们互未见面,有所误解。吕祖谦为使双方相互切磋,辩论学术异同,于是有了这次讲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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鹅湖之会持续三天,主要由陆九渊、朱熹发言,中心议题是讨论“为学之方”,包括治学、讲学和道德修养三重工夫。朱陆二人,所读之书,皆孔孟之书;所讲之学,皆孔孟之学,两人都提倡“理”的重要性,但和而不同。朱熹认为“理”是客观存在的,其方法重“格物穷理”,主张“道问学”,提倡先泛观博览而后约取的读书方法,提出“格物致知”,讥讽陆九渊之教人为太过易简。陆九渊认为“心即理”,将“仁义之理”看作是人的本性,其方法重在“发明本心”,主张“尊德性”,提出“易简工夫”,并批评朱熹之教人太过支离。
鹅湖之会以朱陆二人互相争论,不欢而散而结束,并没有达到吕祖谦“会归于一”的目的,虽使朱、陆两家加深了解,但却更加展现了“理学”与“心学”的分歧。从此,鹅湖之会开启了后世八百余年的“朱陆异同”之辩。
鹅湖之会后,陆九渊未因朱熹“支离”而失去敬意,朱熹也不因陆九渊“易简”而心怀芥蒂,两位儒学宗师高风亮节,君子如是!
太极、无极之辩:道学、心学再战
宋明理学的开山鼻祖,濂溪先生周敦颐曾做《太极图书》、《通书》,提出“太极”、“无极”、“动静”、“理气”等经典理学概念。朱熹主张将“太极”看作“理”的总汇、根本, 并主张用“无极”命名。但这一解释遭到陆九渊四兄陆九韶的反对,首先写信与朱熹论战,朱熹表示不以为然,极力为自己的偶像辩护。双方书信你来我往,言辞逐渐激烈,但谁也无法说服对方。
正所谓兄弟同心,其利断金,淳熙十五年(1188年)咖位更大、言辞更犀利的陆九渊主动接替陆九韶继续与朱熹论战。陆九渊认为“理”和“道”意义相同,并提出“事外无道,道外无事”,并针对“无极”、“太极”之辩,提出:一、太极即道之至极,不应在其上再加一个无极;二、“无”是老子之学的特点;三、“极”字只可训作“中”, 逐条批驳,可谓毫不留情。而朱熹坚持己见,毫无妥协,先硬怼陆九韶,再接再厉硬怼陆九渊。此时,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
朱、陆二人明里为“无极”、“太极”之辩,暗里是道学和心学之争。两人互不相让,大动肝火, 于是朱陆异同之争愈演愈烈,各自门徒嫌隙渐生,愈发势同水火。
白鹿洞书院讲学:大佬之间的握手言和
鹅湖之会六年后,淳熙八年(1181年)二月,陆九渊率弟子前往南康拜访朱熹,史称“南康之集” 。南康之集的前一年,“江西二陆”陆九龄去世,仅剩其一;“东南三贤”张栻去世,吕祖谦也将不久于人世,只剩下长期患有眼疾的朱熹。身边挚友相继离世,让朱陆二人看到世事无常,人生不永,于是二人决定冰释前嫌,共倡圣学,才有了这次南康之集。
陆九渊的南康之行受到朱熹的真诚欢迎,朱熹幽默地说“自有宇宙以来,己有此溪山,还有此佳客否?”。陆九渊应朱熹之邀,登上白鹿洞书院讲席,为学子讲解《论语》中《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一章,留下了著名的《白鹿洞书院论语讲义》。此次讲学以学子最关心的科举做官为论题,核心内容便是学者当辨义利;而以义利分辨志向,正是最为切中要害的心学入门教法。陆九渊在此次演讲中热血激荡,直指人心内心深处,宣扬心学,给台下听众留下极大的心理震撼,并获得极大成功。
朱熹深受感动,表示十分钦佩陆九渊的讲解,并将这篇讲义刻于石上以示推崇,并亲自作跋。这是朱、陆两位大佬之间的握手言和,但各自门生之间互相攻击,互相辩论,围绕“朱陆异同”展开了无数次的争锋。
学术的归学术,友谊的归友谊
朱熹、陆九渊之间展开绵延后世数百年的“朱陆异同”的学术论战,但并非后世传闻的那般水火不容,反而私底下两人友谊的小船十分牢固!
乾道七年(1171年)朱熹上书孝宗皇帝请创立社仓,鼓励民间平日在社仓中积累余粮,灾荒年时再借贷给灾民;社仓由德高望重的长者共同管理,改常平仓为社仓,既减轻政府财政负担,又可有效赈灾。著名的“朱子社仓”一直使用到清朝光绪年间,惠及当地百姓数百年。陆九渊大为赞赏并推行朱熹的社仓法赈灾,各地官民纷纷仿效这项善政。所以朱熹的事功方面,有陆九渊的一份贡献。
淳熙八年(1181年)朱熹于两浙东路提举任上时,当地发生大旱灾,民不聊生。朱熹发明天理,弹劾贪官污吏,大力赈济灾民,减免灾民赋税,最后政绩卓著,灾民受到妥善的安置,但是朱熹也受到许多官员的攻击和诽谤。众口铄金之下,朱熹心中只能上折请罪,心中无限悲愤!此时,陆九渊了站出来,在中央大力支持朱熹的赈灾举措,为其辩护清白。朱陆二人肩并肩,心连心,一起迎接杠精们的辱骂,荣辱与共,可见情谊之坚!
陆九渊继母去世时,曾请教朱熹丧礼事宜,朱熹对此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淳熙七年(1180年)陆九渊的五兄陆九龄去世,他曾向朱熹求取墓志铭,朱熹慨然做《祭陆子寿教授文》以表哀悼。绍熙三年(1193年),陆九渊因病去世,朱熹闻此噩耗,亲率门下弟子到寺院设灵位祭奠,哭得肝肠寸断。两人此间的友谊,又岂是后世所能歪曲!
道歉是不可能的
朱陆二人之间的矛盾愈演愈烈,几乎到了决裂的程度,吕祖谦生前曾极力在两人之间居中调停,但吕大师表示:这两位大神劝不住啊!但如果细看两人晚年言行,我们可以看到两人在某些观点上有趣的接近之处。
如朱熹在给陆九渊的信中说“进来日用功夫颇觉有力,无复向来支离之病。”这表明朱熹晚年对陆九渊“支离”批评有所承认,并用心学的“践履”工夫来改进。陆九渊没有承认 “六经注我,我注六经”、“易简功夫”有什么问题,但曾说“某何尝不读书来,只是比他人读得别些子”,也委婉表示学习儒家经典的重要性。
朱陆二人,从互不想让、各有主张,到相互砥砺、有所调和,确是一个不争的事实。不过二人碍于情面,各自认识到对方攻击的地方,恰恰是自身学说所欠缺的。当然,大神道歉是不可能的!
老师的归老师,学生的归学生
绍熙四年(1193年),一代心学祖师陆九渊,病亡于荆门军职务上,心学的道统传于杨简、舒磷、沈焕、袁燮等弟子。
庆元六年(1200年),一代道学宗师朱熹,病亡于“元庆党禁”之乱中,道学的事业传于黄斡、李方子、陈淳、黄震年等弟子。
南宋朝廷以文治国,文坛学派如高峰林立,尤其以道学和心学两座高山最是秀丽神峻!“元庆党禁”后,道学被朝廷斥为“伪学”,心学门徒也被波及,朱、陆两家门徒受到迫害。孝宗年间解除党禁后,朱熹门徒更加壮大,多身居高位,势力遍及朝野;而心学门徒主要集中在浙江四明、江西贵溪两地,势力稍弱。
自南康之会后,当世以文称雄者,唯朱元晦与陆象山!文人相轻,党同伐异,北宋时王安石变法引发的改变派、守旧派之争,洛党、蜀党之争,无不证明此事。朱熹门徒和陆九渊门徒之间由此互相攻击,互相争论,一场以“朱陆异同”为辩的文化之争上演,经宋朝、元朝、明朝、清朝八百余年,经久不绝,争论不休。朱陆异同,不再是朱陆两君子之间的学术之争,而是科举考试之争,是学术道统之争,是思想阵地之争!
结语
朱熹、陆九渊两位哲人,已远离后世八百余年,但他们留下的道学、心学这两座文化宝藏,早已经漂洋过海,在日本、韩国、美国、欧洲等地落地生根,传承不绝,薪火不灭。作为华夏儿女的我们,最应该传承朱陆二人的精神,重塑文化道统!
参考文献:
1、元 脱脱《宋史》
2、祁润兴《陆九渊评传》2011年4月
3、刑舒绪《陆九渊研究》2003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