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落日暴风雨,归路绕汀湾
天色不等人,眼看灰云排山倒海地压过来。湖上的小船不多,找起来并不困难。
折回三五个小岛,就远远看见一粒木船影子。“就在那里了,我们快过去吧!”夏姑娘指着船的那边说道。
我回应了句好的,便加了速度。这时候雨开始淅沥起来,夏姑娘撑开了雨伞为我俩撑起。
我正左右换桨给船加速,一刻不停,夏姑娘在后面叫我“翎,我看雨大了过去也无济于事,甚至大家都可能会淋湿,可不可以给他们招招手,然后找地方等他们呢?”
我微微一笑,淡定地说道:“没事的,就算要淋雨,我们大家也一起淋!”她爽利地答了句“好的,风雨同舟,无怨无悔!”
风渐渐变大了,夏姑娘把雨伞放低了些,雷声也变得密集。此时距离刘恒的小船很近了,可以看见了他俩头上一人罩着一个塑料袋。
看到他们这副狼狈的样子,我跟夏姑娘忍不住大笑起来,我把船划到他俩跟前,夏姑娘笑得更厉害了,对刘恒说道:“哎我说你呀!以前老欺负我就算了,今天给你说要下雨你就不信,得,这下可尝到报应了吧,哈哈哈哈!”
刘恒他俩苦恼着脸,满是无奈,刘恒妥协道:“我的漂亮师姐,今天我暂时认输,下雨了你们倒是想想办法啊?”
“就是啊,快想想办法吧!”秋月白也急道。
平时这两人怼起来,刘恒不见得会忍让,而今天却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不由得继续大笑。
笑过之后,随手把那个黑色袋子递到夏姑娘的手里,她接到手里一摸就知道是什么了,顿时轻轻拍了我下,又趾高气昂地笑着对刘恒说道:“师姐我今天心情很好,又因为秋月白姑娘也在,姑且救你一次,以后必须给我乖乖点哦!”
刘恒见她似乎有办法,就诺诺连声答应,而夏姑娘也事不宜迟,赶紧将黑袋子递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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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恒接过袋子一摸,脸上顿时一扫阴云,喜出望外地叹道:“原来如此啊!救人妙计,果然不虚!”这一刻,他从黑袋子里取出一把雨伞,撑开和秋月白遮了起来。
夏姑娘说我办事挺周密的,我告诉她,天有不测风云,早习惯了出远门带把雨伞。她也知道,我给她雨伞是要给她表现的机会,于是用感激的眼神看着我。
秋月白急切说道:“我们是要划走还是停下来避雨啊?”
眼看雷声加紧,雨点时刻会有变大趋势。
“走!跟我来!”我说道,而手上不停,很快把两条船用绳子前后系在一起,成了一正一反连着。
刘恒问我,是不是要像刚才那般并拢。我说这下不同,一条线的话更有利于船体破水,从而更快。刚才并拢只是为了玩,毕竟这下两位姑娘要为我们撑伞,划船的人手就少了。
说完,我们已经把双截船划出好远了,我在前面顺便控船,旁边是夏姑娘,他俩在后面。
虽然只有两人划船,但速度一点也不慢。我不确定这雨会在什么时候突然变大,如果变大,仅靠两把雨伞是无济于事的。当此之计,最保险的办法就是赶快到达断崖下。
我们一阵猛划,很快又进入岛丛。我在前面控制着方向左右穿梭,此刻的双截船如同浪里白条,在岛丛中蜿蜒穿梭。
“哎翎!小心,好像走错了,应该是那个方向!”划了几分钟后夏姑娘指着右边对我说道。
我暂时停桨一看,可不!只顾着低头划船,没来及看路线。因为自己是左撇子,船已经往左边偏离了不小的距离,雨声也在意料中变大了。
我来不及解释,赶紧打正船的方向,将兰桨舞得疾如车轮。然而没多久,我感觉后面的船有些摇晃,比较影响速度,不用扭头也知道后边出了点问题。
由于我要时刻掌握方向,只能使劲朝空气大声喊去:“恒,你那什么情况?”
说完夏姑娘手中的雨伞被风刮卷朝上,顿时一片水雾向我扑来,而她很镇定地用手一翻就恢复过来了。
后面传来刘恒的声音:“问题不大,就雨伞被卷翻了。”我伸右手一把抹去侧脸的雨水,边搅湖水边问:“淋湿了没有?”
他说:“还好!你的雨伞挺大,就沾了点雨水!”
我放下心来,继续向空气说道:“月白,不要慌张,雨不会再大,马上就到了!”
其实还有好远,为了给秋月白一针镇定剂,不得已才撒谎。如果不偏离的话的确是到了,然而这一偏离,又得多出几分钟时间。
雨越下越烈,夏姑娘的伞比较小,我左手腕已经湿了一段,幸好是皮衣,于是索性脱了外套,给她让她遮住后背当心淋着,然后迅速把袖口和裤管卷高。
我问夏姑娘淋湿没,她告诉我没有。由于划船动作剧烈,幅度比较大,我让她先尽量遮住自己,淋湿一个总比两个好。
后面的情况好了许多,摇摆晃动的幅度有所好转。我最大限度搅动湖水,船儿像条鲨鱼直冲前方。这下可不敢埋头苦干,划几下就抬头看一下岛形。
这下我没工夫将湖水比作西子,就算它淡妆浓抹、我们还是要赶紧躲。
雨伞已经翻卷了三四次,我们不敢有一丝耽搁,全速前进,大约半分钟后,离断崖就仅有百来米了。
终于是到了。我目测了下距离和船速,觉得差不多后,就大声吩咐刘恒停止划桨。刘恒不太放心,继续划了好几下才止住。
双截船以剩余的惯性向断崖处游去,只剩三十多米了,船速依然挺快。我担心主人家的船撞坏,又拿起桨往反方向划动减速,没划两下,后面的船就轻轻撞上了前船。
刘恒知道我的意思,也绰桨反划,将船速刹慢。
终于缓下来了,双截船贴近崖壁时,我提前叫大伙都把身子稳住,然后走向前面,用桨轻轻一点崖壁,前面的船顿时停了,后面的船轻轻磕了下,也停了下来。
此时船舱里积了好一层水,检查下我们的情况,我和刘恒的头发和鞋湿了,裤子和袖口是卷起来的,只是有些潮润,情况不算遭,最起码没成落汤鸡。
夏姑娘穿的是长及膝盖的皮靴,裤腿自然没事。那么小的伞,刚才她说没淋湿我不太相信,一摸之下也是润润的。
她把我的衣服轻轻给我披上,原来她并没有用皮衣遮住后背。我往她后背一看,粉色大衣也是水淋淋的。夏姑娘俏皮地对我说道:“我的衣服也是防水的。”
我半信半疑,将她袖口翻了一摸,果然除了潮乎乎的还真没湿,这下我可放心了。
秋月白的衣服几乎没湿,仅是裤腿鞋子不可避免,情况都不差,大家都放下心来。
这时船还在微微移动,我们翻下袖子和裤管,解开了绳索让船并在一起,双双系在旁边的灌木上,收起了伞避雨。头顶不时落下一两滴雨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刘恒问夏姑娘怎么知道要下雨,她把昨晚月亮的情况告诉了刘恒,只是一起外出的事只字不提,刘恒这才算服了她。秋月白却疑惑道:“不是说雷公先唱歌,有雨也不多吗?你看这情形……”
我给她解释说:“已经不错了,要换成是大暴雨,就这么点时间,恐怕我们都成落汤鸡了。你知道什么叫落汤鸡吗?就是走着站着全身都会滴水的那种。”
说完我和刘恒笑了起来,她白了我一眼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雨点,许久才若有所思的对我说道:“不过刚刚你说得没错,这雨还真没再继续变大呢,怎么知道的呀?”
这个我就不用吹牛了,于是告诉她主要是三点,一是因昨晚月亮的橙色光轮;
二是刚才出现天光,这种情况属于小规模暖锋过境,雨一定是有的,但程度不大;
三则是自然常识,“雷公先唱歌,有雨也不多”是有道理的,但多少无法定数。在我的记忆中,晴天雨持续时间都很短,不出半个小时就会停歇的。
“此外,我说雨不会再大,也是骗你别慌张……”
秋月白呆呆地看着我,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听到偶尔传来的雷声,看着顶上的崖壁,她又担心地说道:“雷雨天在这悬崖下避雨怕是不妥吧,很危险的!”
我静静地看着她,说:“确实是危险,不过这雷声几分钟才有一班。这里也找不到铁条作避雷针,如果你非要避免这微弱的概率,不妨继续去淋雨吧!”
说完我们两个男生就没心没肺地笑起来,她俩气呼呼地看着我们,一脸无语。我没再与秋月白闲侃,转过身子就去理会夏姑娘了。
此后许久无话,四人静静地在崖壁下避雨,听着哗啦啦的雨声,像一曲无字的歌谣,神奇地从天而降。它噼里啪啦、毫无规律地急点在湖面上,湖面瞬间变得坑坑洼洼,升起一阵阵水雾,在雨中萦绕沉浮。
雨幕的岛上,每一块岩石、树叶、绿草,都变成了奇妙无比的琴键,飘飘洒洒的雨丝,是无数轻捷柔软的手指,弹奏出天然的曲儿,不需要谱子,不需要节拍,就是那么自由。
这边是晦暗的雨雾,而远处的湖面依旧是晴空,可以看见晴天和雨雾的分界线。夏姑娘凝视着眼前的暴风雨,兀自吟了一首《水调歌头》:
潇洒太湖岸。淡伫洞庭山。鱼龙隐处。烟雾深锁渺弥间。方念陶朱张翰。忽有扁舟急桨。撇浪载鲈还。落日暴风雨。归路绕汀湾。
丈夫志。当景盛。耻疏闲。壮年何事憔悴。华发改朱颜。拟借寒潭垂钓。又恐鸥鸟相猜。不肯傍青纶。刺棹穿芦荻。无语看波澜。
我也凝视着湖山的雨雾,聆听哒哒作响的雨点。此情此景,感慨系之,不禁在思潮里浮出蒋捷的《虞美人·听雨》。
少年听雨歌楼上,古人确是红烛昏罗帐;
如今我们是壮年听雨客舟中,虽有江阔云低之似、却无断雁叫西风般萧景;
也许往后两鬓斑白时,可以听雨在僧庐下,却也无须计较悲欢离合是有情还是无情,那就尽管随它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吧。于是我也填了一首《水调歌头》:
碧草春波嫩,千叶百花堤。
移舟过处,白浪天镜碎涟漪。
桂棹空明兰桨,麦酵清歌玉管,天地旷神怡。
山色中无有,花落醉翁笛。
风临渡,飞白露,展虹霓。
壮年听雨舟客、相对浴寒衣。
千岛桃红竞秀,一水山青临照,天际漫云弥。
崖壁绿荫蓊,雨霁作归期。
约摸不到二十分钟后,风声弱了,雨声快速变小并戛然而止,似乎在转瞬之间被剪断了。此时已经听不到沙沙的雨声,只听得崖顶滴落的水珠打在湖上。
阳光又温暖地洒在身上,湖面也恢复了来时的宁静,丛林中传来了几声清脆的鸟鸣。山岛铺了一层渲染,在阳光下,丛林的色彩多得难以辨认,有墨绿、翠绿,淡青、金黄,融化在水淋淋的嫩绿之中,绿得耀眼透明,仿佛在空气中流动,流进我们的眼睛,流进我们的心房。
四人商议,先找个地方把小船里的水倒出。于是解开绳划动小船,驶出崖壁,来到湖面宽阔处,秋月白指向前边说:“就去那儿吧。”
我们朝她指的方向望去,那是一个平缓的小岛,滩涂上都是些软沙,礁岩比较少,岛上是些高大的灌木荆棘杂树。
我应了声“行”,就往前方小岛划去,速度不需要太快,他们紧跟在后。
几分钟后就到了,靠了岸,我们都下船来到滩涂上,清风徐来,湖面阵阵涟漪,衣服头发在阳光下开始冒气。
刘恒说他去坡上拾些干柴生火,让我把船里的水都翻倒出来,说完就径自走向丛林了。而两位姑娘就在滩涂上面,把零食袋里的雨水一点点抖出来。
我不待时间,手指扣住一叶扁舟的船头,往后轻轻一拉。这种渔舟很小,轻轻松松就拖上岸来,然后双手托住船底一侧,小心翼翼翻起,再小心翼翼倒铺在沙上,低处的沙立刻被冲出一道道槽痕。
依旧同样的动作,也把第二条翻将过来倒沥出舱水。片刻之后,又一一将船翻正,把多余的水分交给太阳。
分分钟就完事,洗了手看见刘恒正在拾柴,我也走向前去。刘恒在不远处叫我:“不用过来了,露水和荆棘好多。”
于是我没深入,沿着丛林边上,找了些枯枝枯草,打算先引起火来。
待我弄来许多枯枝枯草,开始点燃时,发现潮气比较重,要么点不燃,要么燃几下就熄灭了。
无可奈何中,只好先将枯枝草散在礁岩上晒晒。这时夏姑娘给我递来一瓶饮料,我还真有些渴,接过来就咕咚喝下。
不一会儿刘恒回来了,全身湿漉漉的,手上被几颗刺扎伤,隐隐流血。他把柴往旁边一放,就去湖边洗手。我见这些柴枝有干的也有湿的,思量着枯枝草也应该晒得差不多了,就取回来开始燃火。
刘恒洗完手时,我已经点起了火堆,然而只是冒烟。没办法,柴草湿气重,需要熏一时半会。
我添了些柴,就和刘恒轮流吹火,让它快些旺起来,两位姑娘就在旁边,看着风景,又晒太阳,外加喝饮料。
我俩轮流工作,你吹一会,我呼一阵,柴火渐渐从熏烟变成了火焰,我趁机架上大一些的枯柴,烘干后燃起来比较快。
等到大柴被烤干,火旺起来时,她们两个也过来了,看着我们就笑。我们不用掏手机对照屏幕,也知道是怎么回事,马上转身朝湖边跑去洗脸洗手。
回来后,刘恒再掏出两瓶啤酒,递我一瓶说道:“就这些了。”我们搬来岩石坐下,一边烘衣服一边喝酒,两位姑娘依然吃着零食。
夏姑娘说要是有洋芋就好了,可以烧洋芋吃。刘恒说,要能弄到些野味来烤那才完美呢。夏姑娘这时谑他道:“你可以去弄啊,到时候谁是野味还说不定呢!”
刘恒一脸无辜道“要是我成了野味,你就不怕这锅麻将三缺一吗?”
夏姑娘说:“无所谓啊!反正翎是不会麻将的,早就三缺一了,再缺你一个也不碍事的。”
一阵吵闹消停下来,我们各抽了一截燃木点上烟,继续吃酒吃零食。火越烧越旺,大伙身上都冒着缕缕雾气。
等衣服干透还要些时候,秋月白感到实在无聊难忍,便横起竹笛吹奏起来,这次吹奏的是《春江花月夜》。
曲子旋律柔婉安宁,映配着沙堤放暖,断岸嵯峨,青山叠翠,花枝弄影,水面波心,桨橹添声……
我们手中的啤酒已然喝尽,这时刘恒取出埙来,对我说一起来演奏吧!我正犹豫间,他已经从一旁取出竹笛,递到我手中说道:“没事嘛,这曲子你也挺熟悉的。”
下一刻,他用埙音合着秋月白的笛子吹起来。我不再犹豫,横起竹笛跟奏。
我们三人一起演奏,夏姑娘一直在旁边静静地听。今天我们先经历了上下课散学,偷得半日宽闲荡桨来游湖上,早春山水丽象开图,复纵酒奏乐高歌,尔后突遇天变,风吹湖上晴天雨,乃避雨峡岛断崖,继而云销雨霁,当下正生火烘衣,三人共奏《春江花月夜》,却说文字如何见其乐音?且观穰苴所作《春江花月赋》,其辞曰:
唐广陵人张若虚温文尔雅,青娥皓齿,桂质兰仪,弱露怀芳,诗名垂简,文采风流,是为吴中名士。平生所作余双。子独未闻乐府《春江》之文藻乎?其旖旎俊秀,葳蕤幽邈,清丽出尘,惝恍迷离,微情渺思,委婉悠扬,静若处子,动如凌波,仲尼云:郁郁乎文哉!或曰“孤篇盖全唐”。
至于皎月冰轮,明洁海流,春水初潮,潋滟随波,清光朗耀,濯涤群冥,云褰天净,千里开明。映江流之宛转,绕芳甸而逶迤;照花林之无数,似晶霰而流荧,若飞霜之不察,惟沙汀而若隐;水共长天一色,江凭玉魄无痕。譬青莲之不染,宛桂华之皎洁。渚汀沙畔,初何人而仰皓?明江共影,始何年而鉴人?迭代春秋,频频人世辗转;双天水月,依然如故长恒。亭亭乎江月兮,姮娥孰待?浩浩乎江水兮,水送东流。
尔乃青枫浦上,云去人还,石望夫远,山望子多,蝶飞花怨,离愁怆然;而或兰台谁家公子,扁舟兰桨,紫茎兮文波,移船相近,倩影兮玉盘,翠眉颦婉,卷帘兮独立,缦立远视,阁楼兮闺榻,思君月盈;方其水摇空绿,海梦悠悠,子衿一去,伊人黯愁;转朱阁而犹豫,顾疏影而堪怜,照妆台而扰梦,寄离人而照还,映疏帘而不却,移砧上而重来,共婵娟以同目,不闻语而难言,愿逐光以流君,藉月华而诉思。
于是乎鸿雁出群,长飞无以过其光;鱼龙潜跃,浮光跃金浟湙纹。闲潭落花,是所见于昨梦;春分已逝,荡子枌榆未归。江水流而春欲尽,落月斜而潭江清,海雾藏而桂魄沉,潇湘远而碣石遥,花前思归雁落,一去烟水故园,欲遣归心明月,还家乘月微人,江堤树树垂发,落月摇情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