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鲸人
文/赵卯卯
图/晓 劼
01
循环
师父说,万物运行都是一个循环的过程。植物发芽,生长,葳蕤茂盛,枯萎凋落,回归尘土,来年再次复苏,这是一个循环;水从天上云间而来,汇聚,流淌,灌溉庄稼,滋养万物,渗入泥土,最终水汽升腾,重新化为云朵,这也是一个循环。
“那云鲸呢?”我问师父。
“云鲸春日生于云谷之中,经历夏季的生长,在秋季回到天之归墟,或许这也是一个循环吧。”师父回答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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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云谷会生出云鲸?”
“那些云鲸的种子又是从哪里来的?”
“它们为什么要去天之归墟?”
我不停地问师父,不知道是问题太多,还是问题太难,反正师父没有回答,他只是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发,目光飘向远处的云谷……
后来,直到我长大,师父离开了,我才知道,师父之所以什么也没说,是因为很多时候,很多问题需要我自己去寻找答案。
02
云谷
在遇到师父之前,我一直生活在城市的福利院里。
师父来的那天是个雨天。
我还记得当时正在上课,语文老师带着我们读一篇关于雨的课文,院长走进来,她看了我们一眼,最后目光落在我身上。“安吉,”她喊了一声,“你过来。”
我在所有人的注视中,走出教室。
“有人想要见你。”院长说,“来吧,跟我来。”
我跟在院长身后,穿过长长的走廊,走廊两侧有雨丝飘进来,那些被淋湿的石板,变得像镜子一样光亮。我走过石板,看着自己的倒影,心里很开心,我知道自己可能要离开这个地方了。
师父打着一把黑色的雨伞,站在雨中。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不进来,每次有人来领养孩子,他们都要到院长办公室先和院长谈上半天。
“过来。”师父对我招招手。于是我走过去,站在伞下。他看着我,眼神是那么温和,比院长的眼神还要温和呢。
我看到他眼里藏着云。真的,他的眼睛就像一片广阔的天空,那些云在他眼底飘浮变幻着。
“你眼睛里有云。”我大着胆子说。
“哦,你能看到它们?”我点点头。他又说:“真是个好孩子,是一个适合照顾它们的人。”
我疑惑地看着他,期盼他说下去。
“你想跟我走吗?”
“我们要去哪里?”
他听完我的话,开心地笑了,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去云谷。”
就这样,我跟着师父离开了福利院。我们坐了很久的火车,又走了很远的路,翻了好几座山,终于到了云谷。
那年,我六岁。
03
师父
云谷是个有着一望无际云雾的山谷。师父的木屋就在山顶,站在屋前的空地上,整个山谷便尽收眼底。
“师父,云谷好像一个大碗啊。”第一次看到云谷,我兴奋地大叫。
师父点点头:“现在是冬天,云谷还在沉睡,等春天吧。”
春天会发生什么,师父没说,他只是让我等着。
云谷的冬天经常下雪,积雪覆盖着山峦,与云谷的云连成一片。这样的日子我和师父从不出门,我们在火炉边静静地坐着。师父不太喜欢说话,但他喜欢用木头给我雕刻玩具,窗台上已经摆满了木鲸、木马、木羊、木狗、木猫……
晴朗的日子更加美好,阳光照耀云谷,微微起伏的云端上会布满金子一样的碎光。每当这时,师父就会带我去钓鸟。师父还说,钓鸟和钓鱼不一样,鸟藏在云下,你得学会感受云气的流动,否则就算有鸟上钩儿,你也不知道。
我不太明白师父的话,但我觉得钓鸟是世界上最有意思的事情。
钓鸟竿是师父用山林里的树枝做的。师父说,要挑那种细长而又有韧性的枝干,因为鸟上钩的时候,总会比鱼挣扎得厉害。师父只是这么一说,我就觉得惊心动魄。我想说我们还是不要钓鸟了,可又忍不住想看看师父是怎么钓鸟的。
这天一大早,我和师父就来到了崖边,师父的钓鸟竿上系着长绳,绳子的一端系着野果干。
“鸟喜欢吃野果干吗?”我问师父。
“所有鸟都喜欢吃野果干。”师父说着就把绳子甩进云谷。
我其实很好奇为什么鸟会飞进云谷寻找食物,师父示意我别出声,我赶紧捂住嘴,我知道鸟可比鱼机警多了。
等待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总是很漫长的。
“师父,有鸟吗?”师父摇摇头。
过了一会儿我又问:“师父,鸟还没上钩儿吗?”师父又摇摇头。
那天一直临近中午,钓鸟竿才有了动静,竿子的另一头先是猛地向下一沉,然后浮起,又沉下……
“有鸟上钩儿了。”师父说着便快速拉起钓竿。
一只巨大的白鸟瞬间从云层里扑腾出来,它身下的云被搅起小小的旋涡,它的羽毛上淌下水一样的流云,阳光里,那只鸟虚幻、飘逸……
那不是一只真正的鸟,那是一只云鸟。最终云鸟化成云,又落入云谷。
我的心落下来,还好,那不是真的鸟。
04
安吉
这是我来云谷的第八个年头。
这天夜幕刚刚降临,山中便响起春雷,很快细如银丝的春雨开始降落云谷。我知道,那些孕育了一个冬天的力量,就要破壳而出了。
每年第一场春雨过后,蛰伏在云里的云鲸种子就会苏醒,有时候多,有时候少,没人知道它们的数目。我记得有一年春天,只有两只云鲸出生,虽然看不出师父的喜悲,我却很开心,因为只有两只云鲸,师父的工作就轻松了很多。
接下来连着几天都在下雨,云海聚集了更加充沛的雨水,云鲸种子终于在一个清晨裂开了,噼啪声此起彼伏,云雾翻腾,一波又一波云浪朝崖边涌来。就在这时,太阳破云而出,朝霞瞬间点燃云层。仿佛受到了光的召唤,伴随着一声声空旷而优美的叫声,一只只小云鲸忽地跃出云层,它们在云谷之上划出巨大、优美的弧线,一只、两只、三只……当我数到十二的时候,一只与众不同的云鲸出现了,它不是云一样的雪白,而是海一样的深蓝。它从云海里跃出来,冲上天空,有一瞬间,它几乎和天空融为了一体,但很快它又回来了,落进云海,溅起云花。
“一只蓝色的云鲸,”我喃喃地说,“如果师父在,他一定会喜欢。”
05
师父
师父有一架金色的滑翔机,和光一样耀眼。每次师父飞入天空,我都害怕他会消失在光里,永远不回来。
云鲸在春天的云谷中慢慢长大,长出巨大的鱼鳍。等到了夏天,它们就要开始跟着师父练习飞行了。
“只有它们的鳍像翅膀一样强大,才能在秋天的远行中到达天之归墟。”师父说,“而我们牧鲸人就是云鲸们的领航者。”
“天之归墟是什么地方?”我问师父。
“古书上有记载:‘渤海之东不知几亿万里﹐有大壑焉﹐实惟无底之谷﹐其下无底﹐名曰归墟………’那是海之归墟。而人们不知道,这云中也有一个这样的地方,它叫天之归墟,那是云鲸的归宿。”师父叹了一口气。
我不知道师父为什么叹气,也不知道什么叫归宿。那时候我还太小,当我看到云鲸的时候又惊又喜,盼了一个冬天,终于知道师父让我等什么了。
“安吉,你喜欢云鲸吗?”那个夏日的夜晚,我和师父坐在崖边,他问我。
“喜欢。”我想都没想就答道。
“但做一个牧鲸人不仅辛苦,还会孤单……”
“不,我不怕,”我打断师父的话,“有师父陪着我呢。”
师父笑笑,好一会儿没再说话。我们看着墨绿的山峦,藏蓝的星空,师父一动不动地盯着远方,我真担心他会变成雕像。
“师父?”
“啊,安吉,”师父顿顿,“我教你唱一首歌吧。”
“好啊!”我点点头。
然后师父就哼了起来,那是一首没有歌词的歌,只有一种悠远的曲调,但我一下就被吸引住了。
歌声飘向远处的山林,又从山林里飘回来,带着夜晚独有的清冽香气。
“师父,这是云鲸的歌吗?”我问。
师父笑着点点头。
这年我七岁,也就是这年,师父开始教我识风、辨风、乘风……师父说,一个牧鲸人只有对风足够了解,他们的滑翔机才会永不停落。
关于风,我一学就是三年。
这年春天师父问我,想要一架什么颜色的滑翔机。我简直惊呆了,要知道,能像师父那样带着云鲸在天空飞翔,是我最大的梦想。
“蓝色的,一架和天空一样颜色的滑翔机。”我对师父说。
师父点点头,几天之后的清晨,师父在屋外大喊:“来,安吉,到院子里来。”
我跑到院子里,然后就看到了大鸟一样的蓝色滑翔机。
“从今天开始,你要学习飞翔了。”师父说。
学习驾驶滑翔机对我来说很简单,那样子好像我本来就会飞一样,我不惧怕风,也不惧怕天空,飞起来的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变成了鸟,或者我本来就是鸟,本来就属于天空。
06
安吉
我用整个春天,给每一只云鲸起了名字,夜风、晚云、九香、春河、白月……唯独那只蓝色云鲸没有名字,因为我不知道什么名字适合它。
夏天到来的时候,云鲸们长得有木房子一般大了,它们强壮的鳍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是时候练习飞行了,我对它们说,也对自己说。
那些天,我每天只做一件事,就是检修滑翔机,而且是师父的滑翔机。是的,我要驾驶师父的滑翔机飞行。
这天,一股温暖的西南风从山里吹来,第一次起航的日子终于到了。
我跳上滑翔机,吹响鲸笛,一声短促迅疾的声音传向云谷,那是召唤云鲸出发的笛音。
云海里的云层开始翻滚,云鲸们正在云下积攒力量。突然它们冲破云海,跃上半空。我继续吹响鲸笛,笛声由短促变得高昂悠长,意思是我们要向更高的天空飞行。
那是我带领云鲸第一次飞行,我们没有飞得太远,只在云谷附近山林的上空盘旋,一直到午后才回到云谷。云鲸们看上去累坏了,它们重重落入云中,很快便沉沉睡去。
接下来的日子,我们几乎每天都会练习飞行。白天,我们在云海之上、在山林之间飞行。云鲸们食雨露晨光,食花草木香,食晚风鸟啼。夜晚,我们回到云谷,云鲸沉入云海,漫天星光与云谷相连,那样子好像一不小心,星星们就会坠落云海。
但那只蓝色鲸鱼有些与众不同。
它似乎与其他云鲸格格不入,它不怎么跟它们玩耍,不与它们一起枕风飘荡、盘旋,当云鲸们追逐鸟群的时候,蓝色云鲸总是安静地停留在离我最近的天空,为我遮挡阳光。
飞行的时候,它也几乎不和其他云鲸排成一队,它更喜欢和我并肩飞行。这总让我想起师父,想起曾经我和师父并肩飞行的情形——我们俯冲、斜飞,一起穿过厚厚的云层,还创造出了只有我俩才懂的手语……
这一切,是那么遥远,却又那么清晰。
07
师父
十二岁这年,我终于学会了鲸笛。鲸笛是师父用细小的竹子做的,当气流穿过竹体,就会有嘹亮的笛声响彻云霄,声调可高可低,可长可短,不同的声调代表着不同的意思,那是一种只有牧鲸人和云鲸才能听懂的语言。
这一天,师父很开心,他拍着我的肩膀说:“安吉,从明天开始,你要学着自己带领云鲸练习飞行了,这样到了十四岁,你就能和我一起去天之归墟了。”
“真的吗?师父,可、可我觉得自己还不行……”我激动得都结巴了。
“别怕,就像你平时练习飞行一样。”师父打断我。
第一次做领航人的感觉棒极了,那样子就像我与风、与云鲸融合在了一起。我们排成一条线,一起上下飞行,我看着山顶上的师父慢慢变成黑点,我们的木屋也慢慢变成黑点……
我以为师父会一直陪着我,我们会一直生活在一起,就像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家人一样。然而,师父在我十三岁这年冬天离开了我。
师父说:“安吉,以后云谷就剩你一个人了,不要觉得孤单,有云鲸陪着你呢!”
我哭了。
“别哭,安吉。”
“可是,师父,我还有很多事情没学会,我的滑翔机还驾驶得不够好,我还不能独立修理它,关于云鲸,我还有很多不懂的地方,还有师父,您说好明年要带我一起去天之归墟……”
“嘘——”师父打断了我的话,“安吉,你一直都做得很好,一直都是,只是有时候我想,把你带到这里,让你去做本来我应该做的事,是不是对你不公平……”
“不,师父,我喜欢驯养云鲸,我也喜欢这份工作。”
师父笑笑,他伸出手,像在我小时候那样温柔地抚摸着我的头发。我看着他的眼睛,如同我第一天见到他时的样子,他的眼睛明亮、开阔,一片片、一团团的云藏在里面,然后又一丝一缕地慢慢消散。
师父走了。
我把师父埋在了云谷边。
08
安吉
夏天就要结束的时候,我决定带领云鲸向东飞行,为我们秋天的远行做准备。
起初东行的路途很顺利,风势不大不小刚刚好,我们的队伍如同一片巨大的云朵,朝着东方缓缓前行。时隐时现的村庄、河流、湖泊、麦田、羊群构成一幅幅美丽的画卷,云鲸们一路高歌,歌声随风飘浮、回荡。
当太阳渐渐挪到我们身后的时候,一片开阔的荒滩闯入我的视线。荒滩上有鹅卵石,有浅水,刚好适合做我们今晚的营地,于是我开始调整滑翔机的航向准备降落。就在这时,一阵大风毫无征兆地朝我席卷而来,瞬间一股巨大的力量把我和滑翔机掀翻,然后我开始向上不停地翻滚。
那一刻,我的脑子一片空白,我从没遇到过这样的意外,因为师父总是能提前预知风的变化。当然,我也能靠嗅觉从空气中寻找风的踪迹,但刚才我失神的一瞬间,风袭击了我。
如同一只断线的风筝,任凭风把我卷起,又把我甩出去,再把我卷起……而此时,我只能死死地抓住金色的滑翔机。
翻滚,翻滚,翻滚……
就在我快要失去知觉的时候,重重地撞到了一堵柔软的墙壁上。
是蓝色云鲸!它用巨大的身体挡住了我继续翻滚的路线,像一个巨大的怀抱,把我和滑翔机有力地揽住,最后我们都顺利地降落到了荒滩上。庆幸的是,金色的滑翔机没有出现大问题,很快我就把它修好了。
荒滩上有一片浅而宽阔的水域,夜里水汽向上蒸发,空气潮湿,这是云鲸们最喜欢的,它们飘浮在水域上空,慢慢在微薄的雾气中陷入沉睡。
我在浅滩上燃起一堆篝火,蓝色云鲸迟迟不睡,它靠在我身边,痴痴地看着火堆,蓝色的眼睛里映着火光,我们头顶是漫天的银色星光。
第二天,我们继续向东飞行。夜里,我们停在了一片山顶,那里离星空很近。
第三天,我们飞在了一片看不到边际的金色麦田上,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麦香,云鲸们在天空中快乐地翻腾,有几个孩子在麦田里奔跑玩耍。
一个最小的孩子指着我们大喊:“快看,天上有一只蓝色的鲸鱼!”但没有伙伴听到他的话。很快,那个小孩儿跑开了。
第四天,我们返程了。
这是我们的第一次长距离飞行。
09
云鲸
秋天的时候,云鲸们彻底长成了大鲸鱼,它们的鳍看上去比我的房子还要大,所以我们飞行得越来越远。不仅如此,它们还跟着鸟,学会了很多飞行的姿势,俯冲、旋转、排成“一”字或者“人”字的队形,尤其是那只蓝色云鲸,它竟然学会了变换形状,就像一朵真正的云。
尤其在我不开心的时候,它会变成各种形状,逗我开心。
它变成马,在天空奔跑;变成羊,滑稽地一跳一跳;变成猫,使劲儿地舔着爪子;变成鸟,扇动着巨大的翅膀,在我的头顶来回地盘旋……所有云鲸都一动不动地看着它表演,但没有一只云鲸能像它那样会变换形状。
我最喜欢蓝色云鲸变成一只气球的模样,当那蓝色的巨大球体,慢悠悠地随着风向上飘浮的时候,我的心就会变得幸福柔软起来。因为很久很久之前,师父给我买过一只蓝色气球。
那天我们练习飞行,飞到一片田野之上的时候,蓝色云鲸突然加速,脱离了队伍,朝前飞去。
“哎,你要去哪里?”我对着蓝色云鲸大喊,然后赶紧吹响鲸笛,呼唤它归队。但它仿佛没有听到一样,使劲儿朝前飞,我不得不加快速度追上去,可它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一片巨大的云层里。
那一刻,我觉得要失去它了。
但没想到的是,当我穿过那片云层的时候,蓝色云鲸飞了回来,它嘴里含着一只蓝色气球。
后来整个秋天,蓝色云鲸都会找一些东西送给我,比如各种颜色的羽毛或树叶;能含在嘴里的雨露或云团,还有光或风;虽然在它张开嘴的那一瞬,这些就消失了。
有一次,它竟然送来了一只鸟,那是一只小巧的蓝绿色小鸟。啾啾声从蓝色云鲸的身体里传出来,它一张嘴,那只鸟便冲了出来。我忍不住哈哈大笑,蓝色云鲸也很快乐,它变成一只小狗,疯狂地追逐自己的尾巴,那是蓝色云鲸表达快乐的方式。
10
天之归墟
这个秋天因为蓝色云鲸的陪伴,我渐渐变得快乐起来,真想它能一直陪着我啊!可是我知道,不久我们就要分别了。
当最后一场秋雨结束,云鲸们启程的日子到了。
那天一大清早,我就被云鲸们欢快的叫声吵醒。昨夜一场肆意的秋雨,洗涤了整个山林和云谷,一阵阵潮湿而芬芳的秋风吹进屋子。
推门而出,我惊呆了。果然就像师父说的那样,头一天的雨水越丰沛充足,第二天的云海就越壮观神奇。
万里云海已经随着秋风翻腾起来,云鲸们开始迫不及待地在云海里游弋,巨大的鱼鳍掀起高高的云浪,它们似乎感受到了今天的不同。那只蓝色云鲸唱起了歌,它今天的歌和平时不同,我确定这首歌是它第一次唱,可不知道为什么,那歌中透着一股熟悉的旋律,我觉得自己好像听过,但又实在想不起来。
云鲸们准备好了,它们围着我不停地转圈,告诉我该启程了。
“出发喽,云鲸们。”我大喊一声。
我驾驶着金色的滑翔机,云鲸们像群孩子一样跟在我身后,它们向云海里俯冲,然后又向蔚蓝的天空挺进,它们跟着我一直向东,向着太阳升起的地方飞去。
我们飞过一座座城市和村庄、一片片山林和湖水,一直飞行了十天十夜。当我们到达东方尽头,我看到了一片被朝霞点燃的云海,这里没有黑夜,只有清晨。
我知道我们到了。
这里就是天之归墟。
大风吹过朝阳染红的云海,云浪翻滚,发出潮水般奔涌的声音。当云鲸们跃入云海,再次跃出云面的时候,它们全身都被染上了淡淡的红色。我跟在它们身后继续飞翔,蓝色云鲸时不时朝我喷出一道道红色的流云,我知道,它在和我告别。
云海的尽头就是天之归墟,而我也终于见到了它真实的样子。
那是一片白色的深渊,翻腾如水的云海,向下流泄,形成一道巨大的云之瀑布。而深渊之下,连接着的竟然是蓝色的大海。
云鲸的歌声透着感伤,它们在向我告别。越接近天之归墟边缘,云海的冲击力就越大,蓝色云鲸想要跃出云海,但很快,它就和其他云鲸一起,被冲到了边缘。
“去吧,云鲸,去你们该去的地方。”我一边飞行一边大喊。
云鲸们用歌声回应着我,突然蓝色云鲸的歌声高亢起来,那声音几乎穿透了整片云海,我知道它的歌声已经接近尾声……当我想要用喊声回应它的时候,它已经和其他云鲸一样,随着流动的云海,坠落云之深渊。我看到云鲸们落入大海的一瞬间,变成了一只只真正的鲸。
我的眼泪夺眶而出。我想起来了,蓝色云鲸唱的歌,就是那晚师父教我的歌,那首我没有学会的歌。
那是师父的歌。
11
一个女孩儿
整个冬天寒冷而又漫长。
无聊的时候我就去云谷的崖边走走,云海已经沉睡,世界寂静无声。
实在冷的时候,我就待在木屋里,看师父给我雕刻的那些木马、木羊、木狗、木猫……
我知道,师父从来没有离开过我。
春天来了。
第一声春雷响起。
云谷里传来密集的、如同种子破土而出的沙沙声,我知道新的云鲸要出生了。
这天黄昏,突然有人敲响了我的木门。拉开门,门外站着一个看上去和我差不多大的女孩儿。
“你好,牧鲸人,我是来找我妈妈的。有人说,只要我足够思念她,她就会变成一颗云鲸的种子。”说着她眨了眨眼,然后我看到她宽阔的眼底藏着云,一片片、一团团,柔和而又美丽。
我突然想起师父曾经说过的那句话。他说,这世界上有万万千千的人,但只有眼里有云的人,才能看到云鲸的存在,才能发现云鲸的秘密……
所以我和师父,还有眼前这个女孩儿,我们都注定是要照顾云鲸的人。
选自《儿童文学》(经典)2023年3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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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面: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