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克昌
出恭登厕是不雅之事,照说跟高雅的诗文是扯不上关系的。然而,正所谓天下事事皆可记,世间无物不可诗。古人也有如厕诗,竟然还出自唐代诗人李商隐之手,这首题为《药转》的七律诗云:
郁金堂北画楼东,换骨神方上药通。
露气暗连青桂苑,风声偏猎紫兰丛。
长筹未必输孙皓,香枣何劳问石崇。
忆事怀人兼得句,翠衾归卧绣帘中。
对此清人朱彝尊觉得“题与诗俱不可解”,但康熙“四大家”之一的何义门认为,“长筹未必输孙皓,香枣何劳问石崇”句中的“长筹”又称厕筹或厕简,即古人如厕用的竹片,“香枣”则是如厕时备用塞鼻的驱臭之物。说“未必输”“何劳问”,是强调居停的豪奢,因为长筹和香枣都非寻常人家所备。典故分别出自《法苑珠林》与《世说新语》,两个典故都跟“厕所”有关,写的就是出恭诗。尽管何义门言之凿凿,很多人还是无法忍受这样风雅的文体里出现这种不雅的事情,李商隐的诗也就有了很多另外的解释。
不过,袁枚《随园诗话》里引用的一首叫作《调郎》的诗,却是没有办法否认的。诗云:
午夜剔银灯,兰房私事急。
熏莸郎不知,故故偎侬立。
这首诗是青田才女柯锦机做的,不若李诗那样华丽迷离,分明说的是小夫妻闺房情趣,姑娘半夜起床如厕,老公不嫌其臭站在一旁陪伴。借如厕写小夫妻之恩爱,视角独特。但如厕写进诗里,毕竟有伤大雅,自然会让风雅之士受不了。无怪乎钱钟书在《谈艺录》中说,《随园诗话》称引之滥,以此诗为“极粪土之污”,并说“才子不惜笔墨,一至于此”。
更令人称奇的是,著名诗人聂绀弩公然在《清厕同枚子》中,将掏粪之事写入诗里。诗云:
君自舀来仆自挑,燕昭台畔雨潇潇。
高低深浅两双手,香臭稠稀一把瓢。
白雪阳春同掩鼻,苍蝇盛夏共弯腰。
澄清天下吾曹事,污秽成坑便肯饶?(其一)
何处肥源未共求,风来同冷汗同流。
天涯二老连三月,茅厕千锹遣百愁。
手散黄金成粪土,天将大任予曹刘。
笑他遗臭桓司马,不解红旗是上游。(其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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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绀弩在北大荒劳改期间,与万枚子每天在臭气熏天的厕所里干着又脏又累的活,还要经常挨骂受辱,苦不堪言。诗人却在这难登大雅的地方纵横捭阖,放眼千秋起来。看似轻松自如,实为万般无奈之举。
近又观明人蒋一葵《尧山堂外记》卷83载谓:王威宁尤善词曲,尝于行师时,见村妇便旋道旁,遂作《塞鸿秋》一曲。词曲与诗同属韵文,本是一家,故录以存照。曲云:
绿杨深锁谁家院,见一个女娇娥,急走行方便。转过粉墙来,就地金莲,清泉一股流银线。冲破绿苔痕,满地珍珠溅。不想墙儿外,马儿上人瞧见。
出恭竟不登厕,自是不雅中之不雅。皆缘于古代没有公厕,直到明清时期,连堂堂京都都难找到几处公厕,民间则不必论矣。人们不分男女,随处方便。女娇娥尚且如此,男士就可想而知了。
相对如厕诗之如凤毛麟角,如厕入联则比比皆是。古代稍像样的厕所,往往有匾,也有对联,这种风气一直延续至今。
清人徐珂《清稗类钞》,言某生屡试不第,家中赤贫如洗,为生计,便在道旁建厕所一座,藉收粪以售资。他在厕所上悬一匾,上书“尽其所有”,又在厕所两旁贴其对联曰:
但愿你来我往;最恨屎少尿多。
此联虽出语粗俗,却也真实地道出了旧社会穷苦知识分子的愤懑和落魄。
题厕联亦不乏文雅之作,清代学者魏善伯曾在自家厕所题上一联曰:
文成自古称三上,作赋而今过十年。
上联化用欧阳修《归田录》中之语:“余平生所作文章,多在三上,乃马上、枕上、厕上。”下联则借用左思写《三都赋》之典,左思创作《三都赋》耗时十载,家中处处放有纸笔,连厕所也不例外,偶有所得,立即记下。此联巧妙地运用了这两个与厕所有关的典故,含蓄清明,于秽处见其典雅,难能可贵。
更多的厕联则是在诙谐幽默之中,出奇制胜,读之令人粲然。旧时成都大神庙公厕曾悬一联,虽不够温柔敦厚,却也生动形象,令人信服。联云:
任他盖世英雄,入此门还得低声下气。
凭你齐天大圣,闯本所只宜屈膝躬腰。